山有乔木兮——赏饭罚饿
时间:2021-11-13 00:26:12

  小椿说完,反倒有几分遗憾地捧起脸,在心里感慨:
  不如说是好得太快了,兽化只持续了小半个时辰,要是再长点就好了,自己还没有摸够呢。
  嬴舟全身的毛一炸,瞬间扭头盯着她,眸中铺着不可置信的神色。
  小椿:“???”
  被看了个莫名其妙,小椿一头雾水地眨眼,“怎么了?”
  “没……什么。”他轻抓脖颈,以为是自己大病初愈,出现了幻听。
  “嗯,没事就好!”后者抡起胳膊活动了一圈,信心满满,“我们也要快些回城里去,万一那头红豺带着他的手下大开杀戒就糟了。”
  “唔……”嬴舟犹自迟疑着,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想了想,又问她,“我昏睡时,有现出原形吗?”
  对方倒也老实:“有啊。”
  他语气漫不经心:“你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小椿立即正色:“当然没有,我可是一个有素养的大夫,你怎能这样想我!”
  而另一个声音在他脑中随之响起:“嘿嘿,骗你的。”
  嬴舟:“……”
  看不出来,这丫头还有两幅面孔呢。
  反常的变化也不知因何而起,嬴舟不禁揣测会否是自己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莫非是解蛊的后遗症?
  回城路上,他一句话没说,索性专注地屏息凝神,看看还能不能听到些别的。
  然而来来去去都只有小椿一人的心声。
  她嘴里在计划安排:“我们一会儿就别进城了吧?以免被蓟进的人发现,不妨先去司马家附近瞧一瞧好歹,再做打算。”
  心中却热闹非凡地编排着大戏:好饿啊,好想吃梅花包子、文思豆腐、芙蓉蛋、鸡笋粥、红烧狮子头、小鸡炖蘑菇……嗯,什么味儿?啊,是木芙蓉,开得这么勉强,八成活不到明年了,不过花瓣还是很饱满的,如果修炼成精,多半是个女妖……女妖,白玉京教的那词怎么唱来着?哦,不堪回首,东风还又,野花开暮春时候。
  她还哼哼起来了。
  最后跟上一句:这盆有点沉。
  唉,嬴舟病恹恹的,也不好意思叫他替我拿。
  他默了默,近前来把花盆接到了自己怀里,“我来吧。”
  这善解人意的体贴降临得过于突然,小椿懵而迷惘地望着他:“哦……”
  *
  白石河城西北的司马家院外,天堪堪放亮,蓟进便大着嗓门开始妖言惑众。
  被他吩咐聚集于此的群妖们脸上尤显怀疑,其中当属司马扬最谨慎,从始至终深锁眉头。
  “你说嬴公子与小椿姑娘找到了结界的出口?那他们如何不自行前来告知,还要由你传话?”
  “我不是已经说了么?”红豺倒也面不改色,“要维持传送的法阵需得两只大妖合力,这不,我的几个兄弟还留下帮忙了。”
  他环顾人群,将这些妖的反应尽收眼底,似乎在自己预料之中,并不怯场,“知道片面之词诸位可能不信。”
  蓟进招呼手下,后者赶紧捧来陶盆一个,“故而嬴舟公子特地吩咐我带上此物——小椿姑娘的本命树苗,这样,你们总该相信了吧?”
  众人闻言,皆探头往前凑了凑,仔细端详。
  这当然不是小椿的白栎苗,是蓟进在黑市里买来的避役(注:变色龙)尾巴变幻而成,寻常妖怪轻易无法勘破。
  都知晓此陶盆乃小椿走哪儿都带上的宝贝命根子,甫一祭出,人丛里确实有大半放松了警惕,开始将信将疑。
  蓟进立刻趁热打铁,“再者,你们皆有护身罩甲庇佑,能出什么意外?”
  他说完还添油加醋,“嬴舟公子曾言,传送法阵顶多坚持得了半日,晚了,可就没机会了。”
  此人深谙挑唆怂恿之道,一听出口行将关闭,便是有不那么信的也心生动摇。
  毕竟再要遇到厉害的大妖开启结界,不知还得等多少年月了。
  白栎壳破碎的动静十分细微,很明显在场的人并未发觉护甲消失一事。
  “那我……”
  一个声音正冒头,司马扬道了句“慢”,他越众而出,举手投足满是身为长者的冷静沉着,“不如先由老夫随你去法阵处,待与嬴公子商谈细节之后,再叫大家前来也不迟。”
  蓟进知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大大方方地一口答应:“行啊,老先生有所顾虑,应该的。”
  他是有备而来。
  大不了届时绑了司马扬,再用避役尾将手下变作他的模样就是了。
  蓟进抬手引路,一副闲话家常的态度,“都是为了能够早些出去,非常之期,我们红豺也愿意暂且放下干戈,同舟共济。谁真想在这里头呆一辈子啊?对吧……”
  他摆了个“请”的姿势,司马扬正行至蓟进十步外。
  忽然间,当空一束红光暴涨开,成天河之势笔直砸下,本就不算松软的泥地乍然受此冲击,登时四分五裂。
  四下里的妖们哗然一片。
  离得最近的司马扬二人不得不抬起胳膊遮挡风沙。
  “怎么回事?”
  “出什么事了……天怎么黑了?”
  待到亮光褪去,平地里烟尘滚滚弥漫视野,将红豺一行与群妖刚好泾渭分明地划开一条楚河汉界。
  定睛看时,只隐约瞧见那阴霾内显出两个模糊朦胧的身影。
  嬴舟单膝跪地,一只手松松搭在腿上,另一只手扶着一柄足有半个人高的巨剑。
  他抬眸望向蓟进时,脸上有一种注视猎物般的笑,然而笑意落到眼底里,又堆着满满的阴冷。
  司马扬喜出望外:“嬴、嬴公子!”
  红豺虽然惊讶,但明显还算镇定,人五人六地笔直而立,只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可他手底下的人就不那么能稳得住情绪了:“是你……你怎么还没死?!”
  小椿抱着花盆小跑到人群跟前,伸手往前方一指,张口便道:“别信他,他在食水里给大家下了‘爆裂蛊’。”
  司马扬:“!”
  皆知“爆裂蛊”为何物,众妖听之当场大惊失色,一只梅花鹿两眼一翻,仰头就栽倒在地。
  蓟进暗自咬牙。
  这臭丫头好会信口开河,真当那蛊虫论斤卖,能做饭吃吗?他哪儿有这个钱买得了那么多?!
  嬴舟将重剑往肩上一抗,吩咐小椿:“你张好结界。”
  “没问题。”
  不必他叮嘱,后者已经摊开手掌,支起的防护盾甲刚好把所有的妖笼罩进去。
  因有了先前的顾忌,嬴舟不好叫她再浪费妖力,又补上一句:“我的就不用了。”
  说完,拎着剑摆出架势便要朝红豺砍去。
  小椿在后面顺从地应了:“哦。”
  心里却幽幽地飘着声音:“肯定是昨天白栎壳没能抵挡住‘爆裂蛊’,他现在都已经开始嫌弃我的术法了。”
  嬴舟:“……”
  他刚要“杀气腾腾”地跑上前,听得脚下打了个崴,险些让肩膀的重剑掉下来,只能手忙脚乱地边跑边转头朝身后解释。
  “我不是那个意思!”
  小椿撑着盾壳,没来由听他吼了一嗓子,不明所以地皱皱眉:“嗯???”
  嬴舟重剑上淬着火,相传灰狼擅使刀剑,而苍狗擅控火焰,他两者各占一半,从前只是会用火幻化兵刃,对于高深的法术并不精通。
  而自打吃下小椿那颗白栎果,他分明发觉自己在控火上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剑身落下去,太阳真火便随着皲裂的缝隙一路焚烧,燃成了一堵骇人的火墙。
  蓟进本就被他方才那番声势浩大,凛冽绝顶的出场所慑,气势自发就输了一节,加之潜意识里觉得“爆裂蛊”无药可解,愈发有些畏惧此刻全须全尾的嬴舟,纵然勉强能战成个平手也顾不得了,几乎是叫他追得满场乱窜。
  司马老头眼见其越战越勇,当下准备来痛打落水狗:“嬴公子,老夫来助你!”
  刺猬精的银藜加入战场,局势瞬间是一边倒,比推烂墙还轻松。
  嬴舟自己挨了苦头吃,下手就绝不心软,七八个红豺喽啰尽是拦腰斩断。他剑锋饮血如彤,随着火焰烧得尤其痛快。
  蓟进腰腹和小腿皆被报复性地划开了半圆状的口子,伤处竟有烈火在燃烧,且良久不息,脚筋一经烧断,顷刻趔趄着摔了个头朝下,再也爬不起身来。
  少年这时才慢条斯理地扛着自己的巨剑从后面一步步逼近。
  豺妖的血顺着剑尖悠悠滴了一路。
  他将剑柄于掌心举重若轻地挽了个花,横在红豺面前。
  还没等开口,耳边就塞进来一个声音。
  小椿:哦!嬴舟这个挥大剑的姿势,好俊诶。
  嬴舟:“……”
  他耳朵噌的一下就红了,不禁侧目往身后瞥了瞥,再收回视线时,突然想不起来要对敌人放什么狠话,只能恶狠狠地清了个嗓子。
  蓟进目光环顾左右,知道自己的人已死得一个不剩。
  他在地上折过身子,满脸血地注视着嬴舟。
  那神色间的不甘和愤怒暴起又忽落,他龇牙咧嘴地一抿唇,眼角莫名一压。
  嬴舟只见蓟进从怀里捏出两片东西,当下脱口而出,“糟了,穿山甲的鳞片!”
  话音刚落,原地里“砰”地爆出一缕青烟,他捂着口鼻往前追去,地面上早已空无一人,对方钻地的速度之快,连个洞也没瞧见!
  “居然土遁。”他咬咬牙,握拳地在旁边的树干上捶了一拳,“这老狐狸保命的东西还真多。”
  想不到自己狠话放了一通,最后竟没逮住主谋。
  嬴舟拎着重剑往回走时,眉目间分明有几分底气不足地窘迫,他拿余光去看小椿,发现她额头微皱,眸中果然铺着惋惜之色。
  多半也是觉得自己刚才那样子很没用。
  他张口想遮掩:“我……”
  树精的腹诽很快传入耳畔:他拿巨剑真的不好看,还是用刀比较俊朗,到底怎么想的呢?年纪轻轻的一个少年郎,非要捞这种糙汉用的玩意。
  “……”
  他终于轻翻了个对牛弹琴的白眼,无奈地抿抿嘴,把重剑合拢回去,凝了一把刀走上前,朝众人毫无情绪道:
  “行了,大家进去谈吧。”
  *
  司马家的庖厨内,两口锅里烧着滚水正在下饺子。
  女眷们将家中能用碗筷桌椅都盘了出来,摆得院中满满当当,众人皆忙碌着准备早食,或是准备吃早食。
  经过前几次的试探,嬴舟现在可以断定,他是当真能听到小椿心中所想,而且也仅限于她一人。
  “真的假的?”后者听完,显然十分吃惊。
  吃惊过后,她又浮起一股新奇的跃跃欲试。
  小椿:我骂他两句能知道吗?
  小椿:嬴舟就是条傻狗。
  嬴舟:“……我听见了。”
  她闻之全无羞愧之心就算了,还一副“这可太有意思了”的表情,喔喔喔地惊叹个没完,“居然还能有这样有趣的事情!”
  “我猜测兴许是吃了你那颗‘白栎果’的原因。”嬴舟怀疑地皱眉看她,“你从前难道都不知晓会有这般反应么?”
  小椿理直气壮:“我当然不知道啦,我又没吃过,只拿去喂了些山间鸟兽。”
  末了,她才终于意识到什么,焦愁地捧住脸,“啊,这下岂不是白於山的鸟和松鼠都能听见我心里在想什么了!”
  嬴舟对其离奇的关注点没了脾气:“一群不知天方地圆的畜生,连人语都听不懂,你担心什么?”
  “那倒也是。”小椿纳闷地摸着下巴,“可为何我就听不见你的心声呢?”
  她闭上双目,用力地专注五感,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仍旧一无所获。
  对此,大猞猁给出了个分外合情合理的解释:“嗐,这很好理解嘛。”
  “你看,你结的果子,就好比你身上掉下来的指甲盖,对吧?指甲盖在你手上的时候,知道你想要它去干嘛干嘛,那你知道指甲盖是怎么想的吗?”
  小椿顿悟般地一拍脑门儿:“对哦,有道理!”
  嬴舟:“哪里有道理了,我又不是吃的指甲盖。什么比喻!”
  待得城内众人终于聚齐,与之谈起昨日发生的事,各自都心有余悸。
  司马扬安抚道:“不要紧,一会儿老夫给诸位挨个摸摸脉,若有异样咱们一块儿想法子。这红豺虽狡猾,到底如今只单枪匹马一人,量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那个叫蓟进的,怎么就非得千方百计地抓妖怪吃。”小椿百思不解,“他难道不想破阵出去吗?”
  “大姐,这你就不明白了。”作为曾经也参与其中的暮四,对此颇有心得,“如我们这等自行从兽类修炼成精的妖,大多妖生坎坷艰辛,自不及老大他们天纵英才。五百年倏忽而过,为了尽快提升修为抵挡天劫,那可不得用这种手段么?”
  他大哥朝三在旁补充,“恐怕姓蓟的还恨不能让这结界能再久一点呢。关进来的妖越多,越能助他修炼,本来他也是走这邪魔外道的路子,等哪日真的妖力大涨了,再破结界不迟。他们可有的是耐心。”
  小椿嘴上在“哦”,却悄悄地想道:难怪他如此讨厌嬴舟这样的妖胎子……天生开灵智有人体,那不就等同于自己上千年的灵气吞吐?是我我也嫉妒!
  万恶的大妖世族!
  嬴舟眉梢随着眼皮跳了两下,转眸看向她:“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是妖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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