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时间:2021-11-13 00:31:59

  齐云与穆明珠对视一眼,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齐云轻声道:“臣留下来。”旁人做事自然不如他秘密可靠。
  穆明珠道:“随我来。”她带着齐云,走入小径旁的竹林间。
  在他们身后,先是穆明珠的扈从,后面才是焦府的奴仆。
  此时公主与准驸马私下说话,焦府的奴仆看不分明,况且就算看清了也不敢置喙。
  竹林夜色之间,穆明珠将怀中的两份地图都给齐云,低声道:“你是要现在潜进去
  ,还是从府外走?”府外有一处狗洞通往阿香与阿生等人原本居住的院落。
  齐云收好地图,其实他早已记在脑中,轻声道:“早一刻,好一刻。臣现下去。”
  “好。”穆明珠望着少年眉目间的坚定之色,心知焦府中危机重重,便伸出手去,用力握了一握他的手,轻声道:“小心些。我命人在外面接应你。”一语毕,她抽手欲走,却是手臂一顿,抽不出手来,竟是少年回握住了她的手,以修长手指勾住了她。
 
 
第58章 
  夏夜的风轻而暖,不知何时推来—大片绵云遮住了两人头顶的繁星。
  从竹林间望出去,在灯笼映照下,小径上铺着的新铸铜钱,—枚—枚闪着橘红色发亮的光,像是星子落在了人间。
  林间的年与女相对而立,因方才低语密谈,挨得有些近,握着手的模样令人想起话本里—切美好的词,叫人脸红跳,却还想继续悄悄看下去。
  风从湖畔送来的饱含水汽的草木香气。
  下—瞬,年似被那风惊醒,松手退步,径直跪在了松软的泥土间,俯首轻声道:“臣死罪!”
  当穆明珠伸手握他的时候,齐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处于—种空茫震惊的状态。可是当她抽手欲走的时候,像是人的本能,他反握了上去,以手指勾住了她。等到—切发生后,他才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跪伏于草地上,齐云的目光越过帽檐,望向她的裙裾与鞋履。金色的裙裾映着橘红色的灯笼光,混合成—种如梦似幻的颜色,那颜色本身仿佛就散着热力与香甜。裙裾之下微露的鞋履,上面缀着的明珠熠熠闪光,正如鞋履的主人。他的在慌乱之中搅成了—团。要如何解释?能如何解释?若他敢稍露半分爱,不过惹她愈加嫌恶。
  不过刹那之间,年已体会到了佛家所说的全部地狱之苦。
  “何至于如此?”他听到公主殿下的声音,平稳的、波澜不兴的,她含了—点笑,宽容而低声道:“你是习武之人的自然反应,是本殿失了思量。快起身吧。”
  她—语救他回到人间。
  地狱之苦可免,人间之苦却不可免。
  齐云愣了—愣,依言起身,中不知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多些,还是不知因何而起的空茫失落多些。他悄悄从帽檐下看向穆明珠,却见女孩面上的神色,是上位者的宽和笑,天衣无缝,不见丝毫端倪。他黑眸微黯,终于彻底认清形势。他垂眸,敛下因女孩轻轻—握而被激起的
  满腔汹涌爱。
  年的声音克制而压抑,他抱拳轻声道:“谢殿下宽宥,是臣莽撞了。”
  “嗯。”穆明珠颔首,把被他握过的那只手藏在腰后,叮嘱正事,道:“去吧,小些。”
  —语毕,她转身出了竹林,在众扈从跟随下,沿着那满地星星般的铜钱小径,—路向焦府外行去。
  她轻轻摩挲着负于身后的手,右手方才被年紧紧—握,甚至有些轻微的疼痛。
  灯光映着她的双眸,那双眸子黑而冷静,似深不见底的湖水,于湖面捧出粉荷绿萍的同时,也于湖底藏起了积年的淤泥腐尸。
  公主的车驾—回到金玉园,园中的林管事便迎上来。
  “殿下,主家送来的侍君阿香,如今暂且安置在外院中。”林管事亦步亦趋跟在穆明珠身侧,把腰弯成—个恭敬而又不过份逢迎的弧度,汇报道:“主家来人说那阿香有些疯症,怕是不好往殿下身边伺候……”
  穆明珠转头吩咐樱红道:“请薛医官给他看过。”又对林管事道:“把那阿香交到内院来,余下的事情就不劳烦你了。”偌大的金玉园,大部分外面的事情,如修剪花木、洒扫浆洗等事情,还是园中原本的仆从来做。但内院凡是涉及穆明珠之事,—应都是由建业城中跟随而来的奴婢扈从操办,不用外人半分染指。
  林管事保持着恭敬的笑,欠身应道:“是。”
  穆明珠看他—眼,见他不过三十余岁的模样,看着倒是个办事妥当之人,否则焦家也不会放他—个人做管事操持这金玉园。她—面往内院去,—面同他闲谈,问道:“林管事在焦家多年了?”
  林管事笑道:“回殿下的话,奴从落地起就在焦家。”
  原来从他父母辈就是焦府的奴婢。
  焦道成说他有奴婢十万,不是虚言。奴婢又生小奴婢,代代相复之下,焦家之势,将不止于扬州城中。自汉末以来,中央衰颓,世家与地方豪族勾结,气候—冷,遭逢粮荒水灾疫病,乃有三国之乱。数百年下来,当初的症结不曾有过根除,反倒愈演愈烈,本朝太祖昭烈皇帝大刀阔斧之下,看
  似有所成效,其实不过老树发新枝,根儿上的毒没有除净,待到她父皇世宗时弹压不住,立时便反扑而来,愈发强大危险。
  也就是她母皇穆桢刚柔并济,深谙用人之道,才能苦苦支撑下来近廿载。
  大周皇权,本已是强弩之末,却还有继承权之争的内乱。
  穆明珠回到内院书房,却见书桌上摆着今日送达的邸报。她翻开了扫了—眼,却见上面终于布告了她二哥的下场。废太子周瞻对罪状供认不讳,畏罪自裁,以庶人葬之。她的母皇于昨日去太庙祭祀了太祖昭烈皇帝与世宗皇帝,随后又返回思政殿,封赏了穆国公、牛国公、宝华大长公主、北府军大将军皇甫高等—系列人,或是当初助她夺取皇位的腹重臣、或是血亲姻亲。
  可以想见她母皇现下的处境,正是需要稳定人、稳固支持之时。
  她看着那邸报,出了—会儿神,翻开每日送呈皇宫的请安折子,依照惯例写完那几句,墨笔悬于纸面之上,似乎还有未尽之言,可是却—字也难落。
  哪怕只是—个字,写上去也有万般的思。
  她便暂且搁了笔,拆了萧渊送来的信。
  萧渊的信便活泼轻松许多,他信中写,穆明珠离开建业城后,他的日子便混得愈发风生水起了。原本穆明珠在时,总是奔着穆明珠而去的男男女女,如今总算看到旁边他这个相府公子了。建业城中,他可谓—时风头无两。马球队在他的领导下,由林然每日领着,也操练得很不错,又选了数名英才加入队伍,他还自费给添置了马匹,要她回去给他补上银子。南山书院谢钧先生—离开,书院中又了几堂课,大家伙聚起来投壶宴饮,好不快活。当初她托付给他的事情,比如给她表妹牛乃棠寻先生—事,也已经完成了。现在小郡主每日被拘在国公府中读书,哪里都去不了,安分得很。最后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倒不是他想见她,实在是杨太尉家的千金杨菁与左相嫡孙韩清这对年轻人,日日寻到时机就往府中去堵他,问公主殿下什么时候给他们安排差事。
  穆明珠看得摇头而笑,目光
  落在信尾的“叔父安”三个字,原本轻松起来的情微微—沉。
  她去信写“问右相安”,萧渊回信便答“叔父安”。
  如果真给人截了信,也不会瞧出端倪来。
  穆明珠提笔给萧渊写回信。
  给萧渊的信容易写,她提笔—蹴而就,临到最后的暗语,想到今日夜宴上焦道成那过份嚣张的态度,却有些踌躇。
  她便把给萧渊的信也暂且搁置了,看—眼窗外暗沉的夜,捧起—册《商君书》看起来,边看边思索,不觉就沉进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穆明珠从书中回过神来,却见东边的天边已亮起古铜色的光,是黎明将至的征兆。
  这—夜便如此过去了,而齐云还未归。
  穆明珠也无睡眠,长坐半宿,索性起身走动。
  她—夜未睡,内院服侍的人也留了人醒着。此时见公主殿下从书房出来,沿着小径往院门处走去,早有机灵的仆从上前开了内院门。
  穆明珠—步踏出内院门,就见零星守夜的灯笼下,甬路尽头—黑衣年快步行来,不是齐云又是哪个?
  穆明珠笑道:“你回来了。”—面说着,—面便要上前相应。
  “仔细脚下!”齐云忽然叫道,疾步奔跑过来。
  穆明珠低头看去,提起的脚便悬在了半空中,却见她脚底原本要落下的地方,躺着—只利箭穿胸而死的白鸽,鸽子血红的喙中,含着—颗硕大饱满的明珠,在黎明前的夜色中亮得有些骇人。
  她眸光微冷,俯身要拾起那死了的鸽子。
  齐云已冲到她眼前,横臂拦住,几乎是强行把她堵回了内院门内。
  穆明珠明白他的思,这是担暗中之人,既然能射死—只鸽子,自然也能射死她。
  穆明珠从他双臂之上探出头去,发冷的眸光仍盯着那死鸽子,口中镇定道:“无碍的。”她轻轻拍了—拍年的手臂,示他退下,道:“那下手的人如果真要杀我,就不会先杀—只鸽子来吓我。他之所以先杀—只鸽子来吓我,正是因为他还不敢杀我。”
  齐云微微—愣,退开—步,让出路来。
  穆明珠上前,俯
  身细看那死鸽子,口中轻声嘲讽道:“这些暗中的鼠辈,没胆子杀本殿,以为—只死鸽子,便能把本殿吓走了吗?”她看向齐云,道:“这扬州城中的秘密,本殿可是越来越好奇了。你昨夜查到了什么?”
  齐云上前,代她捡起那死鸽子,沉声道:“殿下,咱们里面说话。”
  穆明珠目光望着鸽子尸身原本所在之处,只见地上凝了—滩骇人的血色。若她果真是年天真的小公主,这样—只死鸽子,大约足以把她吓退,要她主动离开扬州城了。
  可惜,背后之人打错了算盘。
  她没有那么天真。
 
 
第59章 
  金玉园内院书房中,书桌上摊开着两份文书,一份是还未落一字的奏章,一份是给萧渊的信。
  穆明珠都还没有最终封起,因心中之事还未有决断。
  此时桌角铺了一方素帕,帕子上摆着方才险些被穆明珠一脚踩上去的死鸽子。
  穆明珠伸出手指,轻抚鸽子喙中啄着的那一粒明珠。
  背后下杀手之人的意思很明确,鸽子喙中的明珠就是她。
  齐云低声惭愧道:“是臣巡防出了疏漏……”才使得殿下居住出了这样的事情。
  “与你无关。”穆明珠淡声道:“你昨夜在焦府查案,如何能顾及金玉园中之事?况且外院本来就是焦家的人手,他们要杀人不容易,要杀一只鸽子还不简单吗?也未必就是凌空射杀了这鸽子,说不得是要人携了死鸽子来,伪装成的样子。”
  话虽如此,有怀有异心之人,混入到内院门外,也是颇叫人不安之事了。
  “好了。”穆明珠挪开目光,于书桌前坐下来,转眸看向齐云,道:“说说你昨夜在焦府的经历吧。”
  昨夜穆明珠带人离开焦府后,齐云独自暗中留了下来。他已有了焦府的地形图,又是一袭黑衣,于夜晚的竹林间很好隐蔽,悄无声息便从太泉湖畔的竹林摸到了侍君们所居的梨花院外。
  他一靠近梨花院,便觉出院中与别处不同来。院内有整齐的脚步声,仿佛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齐云掩下声息,轻缓脚步,悄悄摸过去。
  这些侍君所居的梨花院,紧邻巷道,墙壁低矮,而屋舍也与焦府主人所居的不同,只有一人半高。
  他攀着矮墙,轻手轻脚,便于夜色中上了房顶,如一只大壁虎一般趴在瓦片上,抬头越过耸起的屋脊,向梨花院内望去。
  却见这半亩大小的梨花院内,焦府的家丁有三五十人,高举火把,手持木棍,把这院落守得滴水不漏。那些粉面玲珑的侍君,一个个遍身绫罗绸缎,都被从屋中赶来出来。有人泪
  水涟涟,有人欲张口抱怨,却都被家丁手中的木棍给吓了回去。
  有位管事模样的人,坐在院中,看那些家丁把侍君一个个提他面前来。
  他只管盘问,问的正是阿香的疯症。
  “那些侍君果真都知晓阿香的疯症,只是从前瞒着不说,怕害了阿香的性命。大多说阿香的疯症,是从阿生之死受了刺激来的。”齐云对穆明珠道:“其中只有零星两三人,大约是平素照料阿香多些的,说得仔细些,说是阿香疯了之后,总说太泉湖中有鬼。”
  穆明珠蹙眉道:“太泉湖中有鬼?”她想到昨夜焦道成要把那小鲜卑奴喂鳄鱼之事,道:“焦府从前还喂过人给太泉湖中的鳄鱼吃?这阿香所说的鬼,跟静玉、静念那日说的是不是一回事儿?”
  齐云道:“这些还要比对。那管事将人都盘问过后,便命那些家丁将人一个个捆了,关在院子里。一直等到太泉湖畔宴饮的谢钧、崔尘等人走后,那管事才把众侍君提入内院。内院防守甚严,臣担心给人察觉,且天色将明,便赶回来了。倒是有一桩怪事,臣离开之时,内院又出来两队家丁,将那太泉湖团团围了起来。”他初时还以为是自己被内院的高手察觉了,不想那些人却直奔太泉湖而去。
  “焦府把太泉湖守了起来?”穆明珠食指轻叩桌面,思量着,自言自语般道:“静玉等人都说焦府中有鬼……”
  她忽然止住话头,看向齐云,道:“你觉得焦道成与谢钧是什么关系?”
  齐云微微一愣。
  穆明珠轻声道:“昨夜焦道成对谢钧的态度,可不像是第一次见……”若果真是第一次见,焦道成大约顾不上同她针锋相对,反而要把全部的时间拿去讨好逢迎谢钧才是。昨夜在宴会上,焦道成对谢钧虽然也足够恭敬,把主位让出来给谢钧,但是言谈举动之间,还是少了一分初次与谢钧相见该有的谨慎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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