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时间:2021-11-13 00:31:59

  廖严一愣,他是风餐露宿办实差的人,虽知水利关乎民生,但怎么也不会把修堤坝、通航道之事与皇权联系起来。
  “两日之内清出航道来,廖主事需要多少人?”穆明珠忽然问道。
  廖严答道:“青壮三千。”
  “好。”穆明珠道:“今明两日,本殿将总共三千青壮交付廖主事之手。廖主事,请务必于两日内理清航道。”
  廖严川字眉皱起来,见这位公主殿下虽然看起来矜贵年轻、却意外得很通民情,便尝试性道:“其实……沿途许多百姓田地遭了水灾,淤泥未清,怕误了农时。这航道淤堵之后,往来商船早已知情,或绕行、或转旱路,早两日疏通、晚两日疏通,影响并不大。”他是希望劝说穆明珠让这些青壮先去处理遭灾的田地。
  穆明珠平和道:“照本殿说的去做。”她的声音并没有提高,神色也还平静,却有种叫人不敢质疑的力量。
  “是。”廖严俯首而应。
  穆明珠望向仍是积满污泥的航道,仿佛已经看到湖水涌入后的景象,她轻声道:“很快,便会有大量商船赶来。”
  廖严不知她所指,然而看到公主殿下笃定的神色,竟已有几分信了,道:“殿下放心,下官一定力促航道早日恢复。”
  穆明珠一点头,道:“去吧。”便指着随行而来的王长寿与静玉,道:“这二人负责送人过来,廖主事与他们交接便是。”她仍旧沿着堤岸缓缓而行,偶尔俯身捻起地上洪水退去后的淤泥细看。
  齐云始终手持红罗伞为她遮阳,在她身边错后半步而行。
  至一处水洼前,穆明珠在那细沙沉积后相对洁净的积水中洗去指尖淤泥,道:“咱们回去。”
  那边王长寿与廖严对接正事,静玉却是见穆明珠要启程回去,瞅着机会凑上来。
  他一靠近,穆明珠便嗅到一股“浓烈”的茉莉香。
  茉莉香气本来淡雅,然而静玉却好似在茉莉精油里泡了个澡
  出来一样,他自己就是一吨移动的茉莉花。
  穆明珠暗暗好笑,难怪出城的时候,这静玉拖拖拉拉在后面磨蹭,原来不知如何寻人给他送了这许多茉莉香粉来。大约是在来的路上,他便把茉莉香粉洒了全身。
  “殿下这就要走了吗?”静玉迎上来,柔声道:“奴服侍殿下回园如何?”
  穆明珠面上笑着,眸光却冷,道:“你倒是机灵,从何处知晓本殿喜爱茉莉香的?”又道:“这几日哪里发了笔横财,这样乱用香粉?”
  静玉先笑道:“奴有眼睛,自己会看;有耳朵,自己会听——最关键是有一颗时时想着殿下的心,自然知道殿下喜欢什么……”待到听了穆明珠第二问,却是面皮一僵,有些不自在得别开了视线。
  穆明珠情知静玉这样的“小人”,银钱过手,岂有不沾点油水的道理?要他经手买人之时,她便知晓免不了给他昧下些。用人做事,这等银钱上的事情,不太过分,她也不会追究。
  穆明珠只是轻轻点他一句,便转而笑道:“茉莉香虽好,却不衬你。”
  静玉见她不再问银钱之事,这才转忧为喜,追着问道:“那依殿下看来,奴该用什么香?”
  穆明珠俯身上了马车,从车窗中露出半张脸来,一笑道:“石楠香。”
  静玉愣住。
  穆明珠又笑道:“万寿菊、千里香、马缨丹,也都与你相衬。”她说的这几种,都是因为香气太浓,反倒叫人觉得不适,成了香臭的气味。
  直到公主殿下的车驾远远去了,静玉才回过神来,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香气,一伸手拍打下许多扑簌簌的香粉来,轻声埋怨道:“什么嘛?竟然笑话我。”他顿了顿,转念一想,忽然充满了信心,“殿下同我开玩笑,不正是不讨厌我吗?”只要继续努力,一定能有机会!
  穆明珠坐在回城的马车内,不得不佩服静玉、杨虎这等揣摩人的功夫,她喜欢茉莉香其实也算不得秘密,若说根源还在她母皇身上。她刚穿过来的时候,曾听闲坐的老宫女说起过母皇过去的传奇故事。皇帝穆桢虽然于朝堂上手腕冷硬,对待
  宫人却宽和。所以她母皇从一介妃嫔成为皇帝的故事,总是为宫人所津津乐道。那日是一位曾服侍母皇侍寝的老宫人在回忆往事。
  原来母皇从前每日总是在胸衣内塞满新鲜的茉莉花,这样不管什么时候侍寝,一解开衣衫便是洁白的花与清雅的香。
  据那位老宫人说,她已故的父皇很是喜欢。
  穆明珠那时候穿过来还只见了母皇一面,听了那老宫人的故事,在脑海中就给年轻时候的母皇描绘出一个香香甜甜的美人模样。她从前什么都追随母皇,连茉莉香也一同爱上了。反倒是她的母皇身为皇帝,不露喜恶,用香总是按着时令、场合,鲜少有用茉莉香之时。
  马车在金玉园门前停下来,穆明珠也从记忆中回过神来。
  却有一队从建业城赶到的人马,也恰好来到园门外。
  “殿下!”白面锦衣的青年从马上一跃而下,伏地请安,道:“臣月杖校尉林然,见过殿下。”
  在他身后,二三十名锦衣青年也都跃然下马,伏地相见,俱是建业城中马球队之人。
  原来是萧渊接了穆明珠的暗号信后,交待林然领人连夜来了扬州城。
  穆明珠笑道:“快都起身——几时从建业城动身的?一共来了多少人?”一面问着,一面示意林然到身边来说话。
  已经入了金玉园,沿路都有游廊遮阳,罗伞便成了累赘。
  齐云收拢罗伞,落后一步,望着穆明珠与林然一前一后往内院行去。
  “下官等昨夜从建业城动身前来。”林然一一作答,“一共来了三百人。”他顿了顿,望着穆明珠,低声道:“萧郎君说殿下身边有危险,下官便先带了最信得过的三十人入城,余下的人还在后面。这三十人都是正式比赛马球队中的,下官多日来与他们同食同寝,还算熟悉。”
  “没萧渊说得那么严重。”穆明珠微微一笑,道:“你安排得仔细,先歇一夜,明日本殿再给你们派事做。”便当先入了书房,问他萧渊等人的事情。
  林然便把自己所知,尽数告之。
  书房外的暮色沉降下来。
  “那么……”穆明珠最后轻声
  道:“母皇一切安好否?”
  林然道:“陛下安康。”看了一眼穆明珠,又道:“就是下官离开建业城那日,陛下带着穆武穆郎君入了太庙,据说闹得有些沸沸扬扬……”
  穆明珠眸光一冷,太庙对于国家传承有着特殊的象征意义。
  若穆桢是个男皇帝,那么自己的子女没有成器的,要择兄弟家的孩子承嗣,虽然也会引起混乱,但反对的声浪不会这样大。但因为穆桢是个女皇帝,她带哥哥的儿子入夫家的太庙,是很惊骇世俗的。
  “好。”穆明珠沉静应道:“还有什么消息?”
  林然低头想了一想,却再没有旁的能说。
  穆明珠仍是沉静的,又道:“你先去歇了吧。”她坐在书桌前,望着案上明灭不定的烛火出神。
  林然轻声道:“殿下要下官做什么,只管吩咐便是。”
  这次穆明珠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挥手,示意他退下。
  林然不敢再说什么,依言退下。
  直到书房只剩了自己一个人,穆明珠才任由负面情绪涌上来。
  虽然理智分析,她知道母皇多半只是拿穆武做个挡箭牌。但现下与建业城隔江相望,她忽然有了些不确定——是不是母皇有一丝真的欲立穆武之心?所谈乃皇权之大,一丝闪失便动万人心。
  穆明珠也不过凡人。
  她感到一股热毒从心里蹿起来,所到之处,将一切生机杀尽。
  这样的情绪无用且有害。
  穆明珠很清楚,但却无法立时压制或消解了这股情绪。若人能荡除一切不想要的情绪,那便不是人而是寺庙中供着的佛了。她强令自己起身,想到外面夜风中散散步,化解这叫她难耐的心中热毒。
  她不许人近身跟随,低头出了内院门,往竹林间行去,走到竹林掩映的矮墙前,却正与不曾走远的齐云撞上。
  “殿下……”齐云轻声道,却见女孩素日灵活含笑的双眸、此时却既黑且冷。
  穆明珠淡淡看了他一眼,“唔”了一声,不曾在意,仍往竹林中行去。
  齐云愣住,想跟上去,却又没有借口。
  谁知穆明珠复又折返回来,径直往他身前而来。
  齐云原
  本以为是挡了穆明珠的路,往墙根连退两步,背已经抵在了墙上,却见穆明珠一步一步逼上来,俯首往他颈间而去。他抵着墙,在女孩的呼吸声中,自己也僵成了一堵墙。
  穆明珠轻声笑道:“我说哪里来的茉莉香。”她轻轻嗅了一口少年领口处的茉莉花串,抬起头来,却不曾退开。
  齐云喉头滚动,不敢看她,却也不敢不看她,眼角余光中忽然见女孩的手向他腰间伸去,一时神魂俱飞,无意识得溢出一道含糊压抑的闷哼声来。
  穆明珠素手轻伸,却是托起了他腰间的红香囊。
  那时来扬州城路上,她送给他的香囊,里面填了防疫病的香料。
  她轻轻捻动那香囊,却只有淡淡的香飘出来。
  齐云背抵在墙上,腰间香囊为公主殿下握住,为了防止扯断香囊系带,只能撑起腰来,却好似他主动把腰身往穆明珠手上送去一般。他满面绯红,额上沁汗,神思恍惚之下,实在不知如何到了这样的境地。
  “旧了。”穆明珠淡声道,看一眼那香囊,又抬眸看一眼少年。
  少年这副样子,实在叫人很想欺负他。
  穆明珠以当下极近的距离,巧笑道:“给你换个新的。”
  齐云急促得呼吸,“唔”了一声,说不出话来,红着脸、狼狈不堪得躲避她的视线。
  穆明珠垂眸,唇角笑意扩大,又道:“给你换个茉莉香的。”
  “嗯。”少年又发出一道含糊的鼻音,低低沉沉,分外好听,只仍是说不出话来。
  弯弯的月牙挂在夜空中。
  穆明珠望着眼前羞涩狼狈的少年,感到她心中那股热毒般的情绪,好像已经随花香淡去了。
  因她的安静,少年似乎稍微收拾好了情绪,悄悄转眸向她看来,黑眸蒙了一层莹润水光,长睫毛轻轻颤一下,又一下,剪碎了投落眼底的温柔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知识点:石楠花香→_→
 
 
第67章 
  穆明珠被茉莉花的香气吸引,折返回少年身前,至此才明白多年前母皇的心机。
  在千百种香中,为何独独选择了茉莉香?不是因为她母皇本性喜爱茉莉,而是因为此香清雅,又是天然的花香,使人嗅之忘忧。
  当初她母皇胸衣内藏茉莉花时,要勾住的人是日理万机的皇帝。一个烦劳政务一整日的皇帝,于寝宫内所要的,不正是这样使人忘记疲惫、放松心情的美人么?
  穆明珠又看了一眼少年,隐下思量。
  齐云在她抬眸前一瞬,慌忙垂下睫毛去,不能与她对视,更不敢叫她知晓……
  穆明珠轻轻一笑,松开了他腰间香囊,退开两步,示意他跟随,沿着竹林小径一路行去,道:“我高价买粮的风声已经放出去了,明日开始便会有许多用人之处。林然带了三百人来,用来管理王长寿等人、监督力夫在城内运送粮食是足够了。另有一桩顶要紧的事情,非你亲自带人去做不可——到城外接应孟家的人,把黄金运进来。焦家现下不知我有财源滚滚来,只当我拿着焦成俊那日送来的十箱黄金挥霍,正等着瞧我笑话呢。”她淡淡一笑,转眸看向齐云,道:“咱们可不能真叫他看了这笑话。”
  齐云特别喜欢听公主殿下同他说“咱们”两个字。
  “是。”他低声应下来。
  穆明珠往日也常得少年应答,只是不知为何,今日这个“是”字听起来仿佛格外低柔,几乎不像是出自少年之口。
  她又看了少年一眼,只见他面上犹有羞意残红,又转眸望向已升至中天的月亮,便道:“夜深了,明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她转身往来时路行去,“咱们这便各自歇下,如何?”
  齐云低下头去,舍不得就此与她作别,却情知不能挽留,只低声又应,“是,殿下。”
  焦家很快便发现情况不对,因他家于城内有十八家米行,第二日只一上午,旗下这十八家米行中出去的粮食价值便高达黄
  金万两之数。账目报到焦道成手中,他一看便知已经超过了焦家送到穆明珠手中的黄金之数。
  焦成俊小心道:“米行里的管事说,外面公主殿下的人还在大肆高价收粮,放出话来,说是有多少买多少,看起来根本不像是银钱见底的样子。这一上午,咱们米行城内的存粮已经去了小一半,得从城外粮仓补粮进来了。您看,咱们这米……还继续卖吗?”
  焦道成捏着那账簿,白胖脸上满是阴沉之色,眯眼琢磨着问道:“都是现钱交易?”
  “一手交钱,一手交粮。”焦成俊道:“咱们米行走的交易大,那公主殿下的人是直接抬了黄金来的。”
  “家里送去的黄金?”
  “起初的确有两箱咱们给她送去的黄金,可后头都是一百斤一块的金砖,金砖上既无纹样又无版面,摸不清出自何处——却断然不是咱们府上出去的东西。”焦成俊也皱眉不解。
  焦道成坐直了身子,道:“这就奇了怪了——她一个头一回出建业城的小公主,哪里得来这样大笔的金砖?”顿了顿,又问道:“跟着她的人可查到了什么?孟都督那里怎么说?”
  “那公主殿下身边常有黑刀卫齐都督相伴,咱们的人跟着几次都给黑刀卫察觉了。自从……自从那次于金玉园中射杀鸽子之后,公主殿下身边的黑刀卫巡查愈严,咱们的人再不得跟随探查。”焦成俊心里对伯父交待的死鸽子一事也颇有微词,认为有小题大做之嫌,只面上不露,又道:“至于孟都督那里……他背后有孟家支持,原也不靠咱们家,算不得自己人,真到用他的时候,便指望不上了。侄儿派人去了两次,自己也亲自登门过一次,都没能见上他,只得了几句含糊的搪塞之语,不外乎是要咱们克制些,待公主殿下启程离了扬州城便是了。照侄儿看来,那孟都督也是不想担事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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