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时间:2021-11-13 00:31:59

  她的长子拓跋弘毅,既嫡且长,又具备了帝王的素养,乃是朝臣心目中的不二人选,且早已继承了帝位,只是因为从前年幼、不曾亲政。
  当拓跋弘毅这五六年来,一步一步收回赵太后手中权力的时候,赵太后心中的煎熬可想而知。
  也许在不同的儿子之中,赵太后的确更喜欢小儿子的性格,但只是私下的喜欢,不足以让一位掌权太后表现得如此偏爱。
  大梁赵太后的偏爱,本质是赵太后想要扶持小儿子上位,以此攥住自己手中不断流逝的权力的表现。
  穆明珠原本没有把那个见了她就抛媚眼的鲜卑奴,跟大梁小皇子联系在一起。
  直到这次长安镇为鲜卑骑兵所破,事情与前世相比发生了变化。
  穆明珠开始思考这变化的原因——是因为她在扬州城动兵,使得大梁赵太后也觉得这是可趁之机,因此与拓跋弘毅达成了一致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变化呢?她想到了被困在扬州城内的那位鲜卑奴。值得孟非白出五十万两黄金赎买的鲜卑奴,一定不是无名之辈。可大梁能值这个价的人,这几个月来并不曾听闻有谁消失了。譬如邸报上所写的大梁几位将军,都还在前线带兵;大梁皇帝的几位心腹重臣,也在朝中负责后勤调度。在所有能值五十万两黄金的鲜卑人中,只有一个人能数月不见于人前,还不会引起关注——那就是大梁小皇子拓跋长日。
  因为赵太后的野心,皇帝拓跋弘毅对于这个最小的弟弟也是戒备心很重,只让他在渤海郡吃喝玩乐、做个闲散王爷,却不给他任何掌权的正事。
  一个只管吃喝玩乐的王爷,在他的郡国中消失了近半年,只要皇帝不下令去彻查,便不会有人主动去查。
  而如果没有穆明珠横插进来,上一世孟非白应当早已救出拓跋长日、送他回到了大梁境内。
  上一世原本以为劲敌已除的拓跋弘毅,惊闻幼弟活着回来了,这才班师回朝,先处理内乱。随后便是拓跋长日突发疾病而亡、赵太后悲伤过度殒命。
  所以从这条线去分析,孟非白其实跟他的爷爷一样,富可敌国、便生谋国之心。
  孟非白不是不愿在天下棋局上下注,而是他早已经下了注。
  只是他这一注,没有下在大周上面,而是下在了大梁上面。
  可惜,他只赢了一半。
  大梁内斗之中,赵太后一系是全然覆灭了的。
  穆明珠抬眸看向孟非白,含笑道:“非白,你选的这一派是要输的。”她仍是不忘初心,又笑道:“不如跟着我。跟着我,我带你赢。”
  孟非白闻言微微一愣,摇头失笑,复又缓缓拨弄着碧玉佛珠,低声道:“殿下以为在下是把宝压在了敌国?”
  穆明珠听他用了“敌国”这个字眼,倒是觉得自己大约猜错了。虽说商人往来,只要有金银赚,那就无所谓大梁、大周又或是海外。但孟非白既然用了这个情感色彩的词,看来是不会支援大梁的。
  她仔细看着孟非白,谦和道:“是本殿想错了非白。”
  孟非白静静看着她,右手摩挲着那一支青玉箫。
  穆明珠醒悟得很快,孟非白甘愿拿出五十万两黄金来给她,只是为了送这位大梁小皇子回去,却又不是要支援大梁,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孟非白要大梁的内斗继续下去,赵太后一系若是失了小皇子拓跋长日,便再没有与皇帝拓跋弘毅周旋的资本。所以他在扬州城盘桓数月,探寻小皇子拓跋长日的下落,看似是奉大梁赵太后之命,在为大梁奔走,实际上却是要大梁继续内斗下去,为大周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试想上一世,若是没有拓跋长日回到大梁,使得拓跋弘毅有所忌惮收兵,大周果真能挡住鲜卑骑兵的铁蹄吗?也许六年后骑兵冲过长江的
  那一幕,会提前上演。
  只是可惜,上一世的大周,没能把握住孟非白争取到的时间。
  扬州城水灾过后的疫病大流行,甚至蔓延到了建业城中,使得家家有僵尸之痛。疫病重创了扬州,也重创了大周,待到三五年后,大周在以谢钧为首的世家把持下,重新黏合在一处的时候,面对来势汹汹的大梁骑兵,实在太过虚弱,也就难以抵挡了。
  雨后的阳光,擦过轻盈的云层,从花架的缝隙中洒落下来,有一种不张扬的温暖与明亮。
  那阳光斑驳落在孟非白素净的脸上,使人想起拈花微笑的佛。
  穆明珠离坐起身,躬身笑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猜错了郎君的用意,该打该打。还请郎君原谅。”
  孟非白知她说笑,便倒转了手中玉箫,在她抱拢的双拳下轻轻一托,低笑道:“赦你无罪。”
  穆明珠复又坐回他对面之位。
  孟非白笑望着她,仿佛她方才的误解只是一阵和煦的风,吹过便过了。
  穆明珠想到前世种种,如今她既然重生而来,自然不能要大周重蹈覆辙。设若她此时不顾大局,执意与母皇相争,又与大梁的内斗有何区别?也就辜负了孟非白的用心。
  “你放心。”穆明珠坚定了决心,沉声道:“本殿不会让你失望的。”
  孟非白凝视着她,轻声道:“我信殿下。”
  穆明珠抬眸看向孟非白,清楚他未必如同他口中所说那么正义。对于孟非白营救大梁小皇子拓跋长日一事,她心中已经拼凑起了大概的故事。大约是孟非白经商,常年在天下买卖,各处都有耳目眼线关系网。所以当小皇子拓跋长日“失踪”之后,大梁赵太后找到了孟非白头上来,给出了相关的线索,请他帮忙入扬州城探寻拓跋长日的下落,并营救他。而孟非白全力去做这事,一方面是因为他在大梁赚到了太多钱、而且只要维持现状还可以源源不断赚下去;而另一方面才是他口中所说的,希望大梁能继续内斗下去。
  当着她这个大周的公主殿下,自然是后一个动机比前一个动机更动人,哪怕两则动机同样真实。
  穆明珠转
  开视线,又笑道:“还要请非白在那小皇子面前美言几句。当时形势如此,本殿也不是有意折辱……”她想起那拓跋长日想要“以色侍人”图谋逃出生天之法的事情,虽然只是隔着笼子与他见了一面,但那日的遭遇对于拓跋长日来说,怕是生平仅有的。她想了一想,道:“他若是愿意一见,本殿总是有时间的。”
  “是。”孟非白应下来。
  穆明珠又道:“听闻非白身边有押送贵重货物的高手十数人,可否一借?”
  孟非白道:“殿下要运送贵重之物?”
  “非常贵重。”
  “好。”孟非白又答应下来。
  穆明珠托腮看着他,笑道:“其实认识这么久,你也该知道,本殿并不是个脸皮薄的人。”
  孟非白忍笑,端茶饮了一口,低声道:“的确不是。”
  “但现下本殿却的确有些不好意思了……”穆明珠望着他,摸了摸鼻子,又道:“你这么好说话,显得本殿很贪得无厌的样子……”
  孟非白拨转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压着一丝匪夷所思的情绪,低声道:“在下好说话么?”天下同他做生意的人,从未有一个觉得他好说话。
  难道不是因为她太能洞察人心,总是开出叫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他看了穆明珠一眼,道:“就算是在下好说话吧。”
  穆明珠想了一想,从他手中抽出那青玉箫,道:“本殿也是知恩图报的人。”
  在孟非白的注视下,她素手轻移,将那玉箫吹孔凑到了自己唇边。
  一道悠扬欢快的箫音,从氤氲着茶香与花香的东院传出来,飘过了爬满藤蔓的矮墙,沿着太泉湖传开来。
  东院太泉湖畔,正行到此处的齐云被翠鸽拦下来,听得这一道箫音,忽然如遭雷击、定在原地。
  这次穆明珠入东院与孟非白见面,所谈之事重大,因此特意叮嘱了翠鸽,不管谁来都不许放入。
  翠鸽因为有上一次在大明寺牡丹园外,没能拦住齐云的教训,这次格外坚定,一见齐云过来,便拦到路中间,低声道:“齐都督,殿下吩咐了,她出来之前谁都不许进去。”
  齐云并没有硬
  闯,只是立在湖边,没有更进一步,却似乎决意要等穆明珠出来。
  而穆明珠的箫音,正是在这时响起的。
  齐云曾经听过这一首曲子,不过不是箫音,而是琴音。
  去岁韶华宫中,穆明珠月下抚琴之时,曾有过这一样一支曲子。曲风与大周时下的曲风截然不同,轻快活泼,生机勃勃。曲子很短,但却叫人过耳难忘。
  在齐云看来,这大约是公主殿下兴之所至、信手弹来的一支小曲,乃是她自创的。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单独吹奏给一位郎君听。
  “齐都督?”翠鸽被齐云的脸色吓住,虽然战战兢兢的,仍是坚持道:“您等在这里也不太合适,不如您先去忙,待殿下出来,奴上报于殿下……”
  “不必。”齐云嘶声道。
  就在两人说话这会儿,东院里的箫音停顿之后又响起,仍是那一支小曲,只是吹奏的人却更为流利,显然不是公主殿下所为了。
  四下无人的小院中,相依相偎、同吹一支玉箫的公主殿下与孟郎君……
  齐云闭了闭眼睛,压下满心苦楚,却挥不去脑海中自动出现的画面。
  “不必告知殿下。”齐云低声道,在那箫音中丧失了最后一丝勇气,他几乎是从那箫音中逃离开来,却止不住脑海中疯狂的想象。
  在那没有第三个人的小院中,公主殿下会不会……对孟郎君做那些曾对他做过的事情……
  那些亲密的牵手,那些炙热的亲吻,那些醉人的话语……
  只要公主殿下愿意,随时可以赐予另一个人吧。
  而他除了在痛苦与妒意中沉沦,无能为力。
  穆明珠从东院中出来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
  翠鸽第一个迎上来,虽然齐云交待她不必上报,她仍是尽职尽责道:“殿下,方才齐都督来过一趟。”
  穆明珠实现了自己想要的交易,心情正好,闻言笑问道:“哦?他说什么事儿了吗?”
  翠鸽道:“齐都督不曾说。”
  穆明珠也没有在意,心思已经转到下一件重要的正事上,转而问道:“萧渊和薛昭回来了吗?让他们来见我。”
  “是。”翠鸽应下来,她的职责已
  经尽到,也不会多提关于齐云的事情,反而是问了一句,“殿下,静念真的要做大明寺住持吗?”
  “真的。”穆明珠低头看她一眼,笑道:“怎么?你舍不得他?要留下来做个小尼姑不成?”
  翠鸽被调侃得红了脸,笑着摆手道:“没有没有……奴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顿了顿,又道:“奴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能做这么多事情。”
  当她还是建业皇宫中一个小小的侍女时,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还有操持整座扬州城舍粥之事的一天,也想不到自己还有记录万千士卒应得田地的一天……
  翠鸽回想起来,感叹道:“幸好当初殿下命碧鸢姐姐教奴等习字之时,奴有认真学……”
  穆明珠笑道:“小小年纪,怎么老气横秋起来?”又道:“你这道理说得对。正所谓技多不压身,凡事用心去学,学到了便是自己的。平时学到了本领,机会来的时候才能把握住。”
  翠鸽仰头望着她,听得有些痴了,轻声感叹道:“殿下说的……都是很好的道理呐。”
  “道理人人都懂得。”穆明珠笑道:“你能做到,就是你的能力了。”
  翠鸽眼睛亮起来。
  穆明珠笑道:“去传萧渊和薛昭来书房吧。”她眸光一转,改了主意,道:“还是本殿去寻他们。”顺便也亲自看一看药棚等地方的实际情况如何。
  因为前世扬州水灾过后疫病带来的巨大影响,所以这一世穆明珠从决定入扬州开始,便着手安排预防疫病相关的事宜。
  最开始因为要查陈伦之死、要与焦道成斗智斗、还要防着谢钧背后出手,穆明珠便把防治疫病的事情,交给了薛昭。而薛昭之所以会跟她一同来扬州,正是穆明珠为了防治疫病,借口要薛昭给自己随行调理身体,硬是把人从宫中带出来,成了她扬州之行的专用医官。
  薛昭家学渊源,对于防治疫病很有经验,入扬州城之后,不但在防治疫病上出了很大的力,包括救醒赵洋等人,也是对穆明珠帮助很大。
  而最初薛昭会主动为穆明珠看诊,却是出于多年好友萧负雪私下的请
  求。
  薛昭最初来扬州,不过是一桩差事、一则请托,但随着扬州城中动兵,疫病有渐起之势,医者仁心,他在救治百姓的过程中,也就渐渐投入进去了。
  这一个月来,薛昭把防治疫病,当成了他在扬州城内的头等大事来做。
  而穆明珠也放开权力,在治病救人这件事情上完全交给薛昭去做,她则在旁支持。
  需要搭疫病所,她立时调兵调木料来;需要购置草药,她立时出金出车马……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如此一个月下来,薛昭竟有些迷恋在穆明珠手下做事的感觉了。
  因为他原本在宫中为医官,那忌讳是很多的,多年的规矩在上头,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
  薛昭私心中,很愿意脱了医官的袍子,去东山道观赏花参禅度日去。
  只是他没想到,在这位小公主殿下手下,他竟然重拾了治病救人的快乐,找回了医者的初心。
  “臣敢说,扬州城中的疫病已经控制住了,绝不会扩散出城。”薛昭得到消息,从疫病所中出来,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来外面树下见穆明珠。
  他望着穆明珠,因这位殿下很少在他治病救人的时候过来,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穆明珠笑道:“薛医官这么说,本殿就放心了。”又道:“别担心,没有事儿。本殿只是亲眼来看看……”见出入的医女鼻子底下都亮晶晶的,不免多看了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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