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瘫痪与父母的离世,死亡的冲击与重生时点这不知好坏的变化,所有的一切都交织在一起压得人难以喘息。
校长的讲话早已结束,轰鸣的掌声之后是裴深一那温和清润的嗓音。
于无人之处,听着遥遥传来的裴教授那熟悉的声音,温绵才有些缓过神来,对这个重生的世界有了些许的实感。
那份仇恨与恐惧仍然萦绕在她的心底久久挥之不去,但那些可怕的事如今还没有发生,她的父母也都还好好的活着,她还有机会。
她只是太累了。
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原本的她以为找到杀死自己的温染,解决了他,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之后她便可以像正常人那样生活。她终究还是太天真了。
如今之际,能帮助她的大概只有教授了。上一回仅凭她给的信息,他便能帮她将第一个杀她的凶手找出来,那么找出第二个,应该也不会……很难吧?
但……教授真的会帮自己吗?
她真的一刻都不能再等了。像上次那般费尽心机的接近他,让他熟悉她,再找机会向他坦白,寻求帮助,如今的她真的没有办法再做到了。
面对她自己的死亡她可以从长计议,但是面对她父母的死亡,她真的一刻也无法忍受。
他当时在她耳边留下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真的会有用吗?
就算是暗号,也是未来的他与她约定的,过去的他又如何能得知呢?他真的会仅凭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无条件帮助一个现在跟他一点都不熟的学生吗?
温绵脑中思绪万千,不知不觉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
她连忙站了起来,正看到裴深一推门进来。似是没想到房间中有人,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对温绵笑了笑,温和问道:“同学,特地等在这里,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温绵丝毫不意外他只看了她一眼就知道自己在特地等他,于是点了点头回道:“有点事想跟老师聊聊。”
“我知道你。你申请了我的研究生对吗?下学期就要在一起学习了,但看起来你并不是来找我聊研究生课题的,这里显然也不是一个合适的地点。”裴深一边说着一边将门轻轻掩上,抬眸看向温绵:“说说看。”
温绵抿了抿唇,心中对那句毫无逻辑又十分突兀的所谓“暗号”很是没底。说不准她还会被面前的教授当成什么奇怪的人……但她此刻能做的也唯有相信教授,相信那个曾教导她帮助她还一直在为她的人生不停解惑的导师。
“天空是白的,但……云是黑的。”话一出口,随后便是一阵尴尬的沉默,温绵不禁怀疑面前的人可能会把自己当做精神病人。裴深一不会是故意坑她的吧?早就怀疑他是个腹黑了。
“你……说什么?”
“教授,你听我解释!”温绵连忙上前,语速飞快道:“我只要被杀就会回到过去。是未来的你跟我说,如果我回到过去,只要跟过去的你说这句话,你就一定会帮我。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唐,但我知道您的接受能力一直很强。”
温绵顿了顿才道:“老师,我需要你。”
相比于刚刚,她的语气变得郑重了许多:“我真的非常需要你的帮忙。”
“帮忙找到那个杀了我的凶手。”
裴深一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细细打量起温绵,带着几分审视与不解。很多情绪被他掩藏在镜片之后,晦暗不明。
此刻他看向她的眼神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是那次在她与顾霆的婚礼上,他发现她是如何处理温染时一般,就好像是她第一次有资格被他映入眼帘。
这并不是说裴教授一直以来目中无人,他在面对任何人时总是专注而温和的,矜贵却不傲慢,但一直有种莫名的距离感。
他好像是关心,却又像是漠不关心。
不论在物理上离他有多近,他都给她一种很遥远的感觉,就像是无人能进他的心,无人能入他的眼。
“你是说……是我跟你说,要你来跟我说这句话,然后我就会帮你?”裴深一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迟疑,似是觉得这件事荒谬极了。
温绵点了点头,心里却越发没底,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能让自己听起来更可信些。
“这确实是像我能留给自己的口信,但不可否认,你的主张听起来有些荒唐。”
“假设你说的都是真的……”
裴深一一边说着一边将眼镜摘了下来,拿在手里,心不在焉的用手帕擦着,原本半垂的双眸微抬,眸光好似随意般落在温绵的身上,那眼神却仿佛极深极远,只听他缓缓问道:“我可以问问,未来的我对你……很好么?”
温绵绝没想过裴深一会问她这样一个问题。
他是要根据这个问题的答案来判断现在是否要相信她吗?
温绵不禁回忆起上一周目她和裴教授一起的那些经历,想了想答道:“老师确实对我很好,帮我解了谜破了案,还治好了我的PTSD,甚至帮我隐瞒了……well,反正就是对我很好,还让我顺利毕业了。”
看到裴深一的表情,温绵就知道自己似乎是说了些非常没有营养的话,这些大概并不是裴深一想要的答案。
“你知道我让你带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听到这个问题,温绵更是懵懂的摇了摇头。
年轻的教授一脸了然,慢条斯理地将手帕放到了一旁,重新戴上眼镜,仿佛一瞬间又变回了平时那副彬彬有礼,优雅矜贵的模样。
他对她露出了一个与平时一般无二的温和笑容。
而后她听他说道:
“你介不介意和我说说,你是如何回到……过去的?”
第83章 第四周目(二)
“所以,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但是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回到这个时间点,这和以前我经历过的完全不同,也许是因为凶手变了的原因吗?”
温绵的眼中流露出深刻的迷茫:“老师, 我对这种变化真的有种非常不详的预感。”
由于时间有限,略过大多数细节, 她刚刚只是简单描述了一下自己如何重生的经历。
裴深一听后推了推眼镜,目光中流露出几分不加掩饰的兴趣:“我知道你并没有说谎, 但这听起来确实有些不可思议……”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么关于你刚刚那个比较迫切的问题,我想很大概率是因为……”他思索着回道,刚想继续时忽然响起一阵铃声。
“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裴深一低头看了眼手机后,面露抱歉的对温绵说道。他并没有避开, 而是直接当着她的面接了电话。
电话的那头似乎是关于接下来的活动,想也知道教授不会只参加一项典礼演讲。
校庆可真的不是一个谈话的好时机, 温绵在心里这样想着。
为了避免呆坐的尴尬,她也低头看起了手机,消息中显示的一条未读短信让她瞬间收紧了手指。
刚刚大概是因为在会场周围的声音太大, 她才没有听见那总是让人毛骨悚然的特别提示音。后来忙着打电话,也根本没注意,还以为是什么垃圾短信。
来自法官的信息, 熟悉的内容熟悉的味道,不过右下角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4”, 后面依然跟着那副诡异的笑脸。
待温绵回过神来, 她才发现裴深一早已挂掉了电话,正在看着自己。
毕竟还有求于人家,于是她立即识趣道:“老师有事的话, 我今天就先走了,您看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也许我们可以继续聊聊刚刚的话题?”
“也许现在就可以?”裴深一微微笑了笑说道:“不过这里似乎并不是聊天的好地方,我们换个如何?”
温绵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可是您一会儿不是还有事吗?”
“我刚刚已经推掉了。”他对她摇了摇手中的手机。
“我猜你今天应该也没有心情参加晚上的校庆晚会了,走吧。”裴深一看了看温绵怔忪的模样,站起身走到了温绵身边,弯下腰带点安抚意味地拍拍她的头:“别害怕,都过去了,你现在已经安全了。”
温绵抬头看向他的眼睛,心里忽然奇异的升起一股酸酸涨涨的感觉。不论事情发展再怎么糟糕,总归她不是一个人,不是吗?
坐上教授的车,温绵一边给自己系安全带一边还在不可思议着事情竟然出奇的顺利,只是不知道教授是准备一会儿去哪里。
庆幸之余,她也忍不住有些奇怪,裴教授竟然会为帮她解惑而推掉了原本定好的校庆行程。
为什么?
怎么说,这都有点太超过了吧?
不用说他们现在这个时候根本就不熟,就算是之后裴深一成为她的导师后,他们的关系也没有到可以因为她而临时取消行程这种程度吧。
“你大概不需要想太多,我原本就对校庆没什么兴趣,只是没有办法,现在不过是恰好有了一个借口。”
“老师,你不要总这样好不好,很可怕啊。”温绵摸了摸胳膊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抱怨般的开玩笑说:“弄得我以为自己刚刚把心里的想法给说出来了。”
她笑了笑又道:“我知道,因为你欠了校长人情嘛。”
“我连这个都跟你说了?”裴深一挑了挑眉,侧头看了温绵一眼,语气听起来似乎有些介意,但眸中浮出的淡淡笑意却好像并不是那回事。
“闲聊嘛。”温绵摊手道。“不过老师,您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呢,你觉得我重生的时点到底为什么变了?”
裴深一笑了笑,一边开着车一边开始对温绵说道:“你之前猜的应该没错,最大的可能大概是因为凶手变了。前三次你每次重生都是在同一个时间点,为什么是那一天,而不是其他的某一天,你仔细想想,那天到底特殊在什么地方?”
温绵:“那天……我失忆了,还有就是……那天是温染被带回我们家的日子。”
裴深一想了想道:“也就是说那天是你第一次见到你哥哥的日子。那么换句话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说,那天是你第一次见到杀害自己凶手的日子?”
“所以我有一种猜测,为什么你会回到今天,是因为……”
“是因为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另一个凶手的日子。”温绵垂下眸,接过裴深一的话说了下去。
原本搭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的紧紧攥起,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回忆着在这一天她都曾与谁有过接触。可是校庆典礼这天遇见的陌生人多如牛毛,她一时间真的毫无头绪。
“当然,”裴深一侧过头看着温绵缓缓补充道:“这一切推论都建立在第二个凶手不是你哥哥的前提下。”
“绝对不可能是他啊。”温绵想也没想便随口说道,可随后就有一个念头飞快地闪过脑海。
不对……是有可能的,只不过概率极小而已。
既然洛嘉都有可能死而复生,那说不定温染也可以呢?
裴深一若有所思地看了身边陷入沉思的温绵一眼,没有说话。
而温绵则一直被这个可能性扰乱着思绪,待回过神来看向窗外熟悉的街景,才意识到裴深一正带她去向哪里,惊讶地说:“老师,这不是去你家的路吗?”
裴深一眸光一沉,语气颇感兴趣的问道:“哦?我家你也来过?”
温绵点点头解释道:“嗯,去过一次,我有个好朋友是谢家那家儿子的女朋友,她找您帮忙寻找谢家灭门案的凶手,您就让我们直接去你家了。”
裴深一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在上面轻敲了两下,顺势转移了话题:“理论上灭门这种案子发生的概率是很小的。而根据你的描述,加上你们家这起,在同一区域内,这个频率似乎有点太高了。”
“老师也觉得没有这么巧的事,对吗?”温绵欲言又止地看向裴深一,轻声问着。
裴深一叹了口气,沉声说:“等我们去楼上,你跟我详细的讲讲吧。”说完他便下了车,还为温绵打开了车门。
在刚刚教授提出以前,其实温绵也一直隐约有着相同的猜测。没道理那么多灭门案集中在同一个时间段出现在她的周围,这些案子确实很有可能是同一凶手所为。
那么杀她父母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杀死谢哲年一家的人。
温绵恍惚跟在裴深一身后,直到他站在冰箱前问她中午想吃些什么的时候,她才勉强回过神来。
“你没有特别想吃的的话,我就看着做了,如果有不吃的东西一定要告诉我。”裴深一冲她温和的笑笑,并没有在意她的心不在焉。
锅中的水渐渐翻滚,裴深一将意大利面发放入了水中,开始切起了番茄,其他的食材也都已经准备好放在了旁边。
轻轻一瞥坐在吧台旁看似在看他做菜的温绵,裴深一似是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心情很糟?你看起来好像是在为什么事情后悔。”。
“我?”温绵疑惑的看向他。
“你的表情里都写着呢。”裴深一指了下她的脸,继续低头处理起食材。
温绵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我能善良一点,是不是我的父母就不会死。”
刀子忽然顿住,裴深一缓缓抬头看向温绵。
“我讨厌谢哲年,所以虽然他在我的时间线里死了一次又一次,但我其实并没有真正关心过他的死活。”
“反正该提醒的我已经提醒过了,他听不听得进去,能不能改变,我一直觉得那是他自己的命运。”
“在他家被灭门之后,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去帮他寻找凶手。说白了,我其实并没有为救他们一家做出过任何努力。”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当初能善良一些,如果我能在不停重复的时间里帮他找找凶手,是不是就不会轮到我们家遭遇这种事情?”
裴深一微愣,随后若有似无的笑了一下。而温绵正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并没有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