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晨光落在脸上,她眨了眨眼,思考良久。
门外传来笃笃敲门声,乔孜没能回过神,盯着屋内飘飘的金色尘埃。忽而一阵风吹来,帘动影摇。
“敢问这里有人医心疾么?”
敲门声撤去,但见门口倚着一人。
一身暗紫团鱼纹长袍,银犀带,绑着暗红色护腕,指骨细长,薄薄一层皮肉覆在其上,手正按住腰间短刀。他锥帽前的玉珠挡住半边面容,苍白瘦削的下巴微抬,像是看见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唇角扬起,启声道:“姑娘已经医好他了,某还是头次见到有人敢如此。”
声音阴冷,乔孜听罢顿觉不善。
“你没见过的事多了去,土狗。”
“是呀,今日初见,你叫什么名字?”那人迈着轻快的步子上前,无视了乔孜的土狗一词,伸手轻轻一带,乔孜跟苗初都往前一扑。
手腕脚踝处仿佛被虫子蛰了下,她皱紧眉头,而后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动作。
居然跪下了!
乔孜咬牙使出浑身力气,却难动分毫。
“哑巴了??还是名字见不得人?真可怜。”他啧了声,指尖触及她的头发,重重拍了几下,。
乔孜脑袋嗡嗡嗡,回过神来用看傻逼的眼神看他:“上坟要说什么话,跟鬼说话吗,傻狗!”
面前之人笑容一僵,而后俯下身,细长的手指探到她的嘴角。
指尖微凉,将泛白的唇揉摁的如染朱丹,点缀在这样痛苦的神情上,乔孜那张脸莫名取悦了他。
他于是笑吟吟道:“你这身皮囊我收下了。”
第19章
不容她拒绝,前后没有一盏茶时间此人便将乔孜与苗初一道打包带走。
他一手抓一个,步履轻松,走的全是不寻常的路,时而翻墙时而走地道,对附近轻车熟路。
嘭——
行走的阴寒地道中忽传来一声响动,他似乎有些头疼,放下乔孜后将她往前推。
“你叫什么?”
无辜·乔孜·探路器:“你老祖宗。”
她而后尝试着伸手在黑暗里摸索,想了想没有扭头,而是道:“这里不寻常。”
“确实,若是不慎肠子被它划破了,某可不想替你塞回肚里缝上。”他在身后微微笑道,“姑娘既然不愿透露姓名,某姑且称呼你为小缺心眼,届时若倒霉死了,正好喂某的爱宠蛮蛮,你也算是死得其所。”
这人果然将乔孜先前的称呼记在心中,只是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松,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怒气,像是在开玩笑。
“……”
乔孜思忖再三,叩了叩系统:“这狗.日的是谁?”
“叮,恭喜宿主接触到重要NPC之一,角色【杜宜修】作为六朝府唯一偃师,傀儡术术巧夺天工,小土狗蛮蛮作为爱宠之一,其地位无人能比。”
“他对我的好感值如何?”
系统:“目前角色【杜宜修】好感值为-1。”
好家伙,这是乔孜头一次遇到好感值复负数的,顿感压力巨大,心拔凉拔凉,难得产生了存档重来的念头。
她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忽而脚步一停。
身后随即便有薄薄的刀刃贴来,凉意刺骨,从脖颈温热的动脉慢慢落在她的心口,期间若即若离,末了将衣裳划出长长的口子。
乔孜敢打包票,如果此刻她动了一点,恐怕就要被捅个对穿。
防备至此,令人头疼。
不过那只手把持的极稳。
嫩鹅黄的中衣从直裾下露出一线颜色,刀锋暗探,最后轻轻割开心衣,毫无遮拦地触到皮肉。
冷的乔孜一个激灵,如此环境,竟生出荒诞之感。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白芷的清香渐渐萦绕在鼻端,无人看见杜宜修此刻的姿态,他从后拥着她,语气和善道:“怎么不走啦?”
乔孜神经紧绷,僵成一根桩,模仿他的语气:“人家走不动啦。”
系统:“yue。”
黑黝黝的地道里罕见地安静下来。
温热的呼吸逐渐靠近,吹拂过耳根,手上的动作与之同步,所控制的力道极其精细。
乔孜仰着头,只消微微侧过面庞,柔软的、嫣红的唇就会触上她的鬓角。
“小缺心眼。”杜宜修笑骂道,只是话音一落,乔孜瞳孔微缩,缓缓低下头,疼的叫出声。
草草草草草!她不想检测这类毛病人!
他小心舔着冒出的血珠,含住耳垂,一面将刀刃上的血迹擦了擦。
素白的直裾印上刺眼的脏污,乔孜心脏还在狂跳,异样的感觉迫使她缩着脖子,舌尖的舔舐让她分外的恶心。
不过现今两处传来的痛楚无一不透露出一个事实——孟潮青送她下地狱,这狗.日的能够送她去投胎。
……
对于好感值负数的角色,乔孜心里重重叹息后根据以往经验开始绿茶之路。
“有话好好说。”乔孜捂着心口那块被割开的皮肉,硬着头皮哭诉,“我脚崴了。”
“走平地也能崴脚?”
“嗯呐。”
杜宜修:“……”
他垂眸看着乔孜蹙起的眉,不知起了什么心思,眉尾微微扬起,良久抬起头笑叹道:“辛苦你了。”
“我站在你身边就不辛苦了。”乔孜稳得住,反手握住他那只正在身上乱摸的手,往后蹭了蹭。
她才不要当肉盾炮灰!
而杜宜修动作一顿,叹息声起,低头在她耳边道:“真磨人呀,做我的傀儡,给你换一双腿,去哪里我们都在一起。”
乔孜安静如鸡,忽然觉得这个人也是有大病,而她正在死亡边缘横跳当中。
“阿这……”
“闭嘴。”察觉到胸前一热,杜宜修下意识捏住她的脖子,笑意散去,语气却如旧,“别哭了,我会心疼的,到我身边来。”
黑暗里那眼中的杀意一闪而逝,他抿着薄唇,空气里看不见的丝线已经围拢而来。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乔孜熟练地在脑海中进行同义转化,杜宜修此话类似于——“别吵,别逼我宰了你。”
她见好就收,匆匆捂着划破的衣裳往一旁蹿,羞道:“是小竹逾越了。”
杜宜修正在重新定义乔孜,如今闻言只理了理胸口被她蹭乱的衣襟,和煦道:“无妨,知道你缺心眼,跟着我吧。”
他夹着苗初走在前方,乔孜亦步亦趋,只是趁他不注意悄悄将系统奖励的隐身衣套上。
刹那间脚步呼吸齐齐消失,杜宜修敏锐至极,几乎同时转过身,视线梭巡身后一切,柔声唤道:“小缺心眼?”
去他妈的缺心眼。
乔孜鬼鬼祟祟缩在一角,思索着她目前能力水平能做出的回击。
医女的基础技能对于杜宜修而言没有任何负面作用,治愈技能之外,她唯有……
一道微弱的气声响起,是乔孜在使用意外获得的技能。
只是——
杜宜修眼神一凛,一手抬起便无数丝线冲她而来,因声辨位,黑暗中原本不见身形的医女终于在丝线的缠绕下露出形状。
高超的捉河鲜技术生效,河鲜大军未曾到达,她先被捆个结实。
万万没有想到,一步要归西。
十点幸运值,天堂的福音。
乔孜人倒挂在空中,垂垂危矣,连忙叩系统:“这些线是什么?”
“叮,这是偃师杜宜修的法器【银线丝】,平日用以操控不听话的傀儡,乃是近身杀器。”
“你怎么不一次性跟我说清楚呢?”
系统无辜道:“这不是常识么。”
“鬼常识,偃师本来是先秦的巧匠,善制木偶。正常人听到偃师的名号不该认为他是巧手鲁班吗,这里居然整得跟木偶戏的师傅一样,人善被人欺,你们太过分了。”乔孜在惊恐之余指责道,“我要换系统,我要靠谱系统!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坑我了。”
鉴于她坚决的态度。
“叮,收到反馈,切换中loading……”
阴暗的地道中系统短暂掉线,倒挂在空中的乔孜被杜宜修摘下。
他粗暴地扒了外面那层衣,小心地将她捆结实。
“差点就叫你跑了。”
第20章
乔孜被特殊对待了。
昏暗的地道中除去两人的说话声外,先前那阵声响复起。
杜宜修捆着乔孜此刻是寸步不离,闻声也懒得抬眼,只待黑暗中那不知名的东西冲出来时以交织的银丝线缚住。
刷刷刷刷——
柔韧的丝线接二连三绷断,杜宜修手上动作飞快,看得人眼花缭乱。银丝线翻出的光芒稍稍照亮了四周,乔孜借光看去,瞬时吸了口凉气,无法抵抗眼前的冲击。
油光水滑的黑棕皮毛、蓬松的大尾巴、竖起的小耳朵、尖锐的利爪等等,这不是个巨型松鼠又是什么?被里里外外无数层丝线绑缚仍然在剧烈挣扎,破坏的力量让人心惊,便是杜宜修此时也有几分沉重。
已摘了锥帽的男人生得一副好样貌,相较于孟潮青的秀气,多了丝成熟气概,乔孜估摸着年纪,大抵有二十七八。
浓眉修目,身姿俊逸,气质内敛,压根看不出是个有大病的人。
好不容易将其勒得浑身卸力,水声由远及近涌来,地道里声音被无限放大,水腥气先一步扑到面前,杜宜修皱眉,余光还瞥着乔孜。
一面向前奔走,一面掐着她的脖子,他阴测测笑道:“原来早有后手。”
乔孜被掐的说不出话,面色涨红,下一刻仿佛就要窒息而亡。
她望着地道尽头,脑海空空。
系统掉了线,自己被人所劫持,叫天天不应叫地不灵。这等绝望之感完全不是游戏可以带来的体验。
别人玩游戏,她玩命,这就是打工人的命么。
乔孜思绪涣散之时,汹涌而起的风自身后倏而扑卷来,杜宜修眉头一跳,来不及转身。
一尾巴从风浪中拍出,纵横交错的丝线瞬间被锋利的鳞片割断。
妖兽天生的威压袭来,他不知何时潜伏靠近,咫尺距离对偃师而言是致命的威胁,浑浊的水中那双眼抬起。
杜宜修的速度在熊小鱼看来还是太慢了,兽类的凶猛此时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张嘴便扑咬下去。
一只爪适时捞住乔孜,熊小鱼慢慢咀嚼嘴里的东西,兽瞳竖起,黑暗里幽幽放光。
有人涉水而来,到处皆充斥着河鲜的地道里长剑划破汹涌的水波,最后刺入尽头供人出入的石门中。
——
“苗初!”这头乔孜被凉水一浇,短暂清醒,大口吸了几口气,她挣扎着望向四周。
之前他一直被杜宜修用丝线牵着,如今杜宜修不知所踪,苗初的身影也几不可见。这里处处是水,他尚在病痛中,若不及时找到恐怕性命垂危。
熊小鱼体型今非昔比,闻言先把她捧到眼前。爪子上是小小一团的人类,他甚至不敢过多触碰,上次划破了她的手后熊小鱼便对血更加敏感。
乔孜衣衫破损,血迹未干,嗅过后他忍住想要舔舐的冲动,转而问道:
“我厉害吗?”
乔孜看惯了他蚊香时的大小,当下不免道:“厉害的我都害怕。”
他翘起尾巴吼了几声,水波震荡,游进嘴的鱼纷纷逃了出去。
“你说的苗初要么被我不慎吞了。”熊小鱼性子如旧,抓着乔孜在水里仰泳,回忆道,“要么就被大水冲走了。”
说罢他张开嘴,吐出来一些残肢跟烂布,乔孜经过仔细辨别确定是杜宜修的身子,最后叹息:“可惜他不够你塞牙缝。”
熊小鱼:“难以下咽。”
塞牙缝都不要。
地道已成水道,随处可见各类河鲜,活的死的,数量众多,碧绿水草四处漂浮,景象让人暗暗惊讶。
两人一路搜寻苗初,半途与万疏君相遇。
“乔竹?”
负剑之人几步赶上来,衣摆被水打湿,眉眼湿润,面色苍白,不复以往的淡然风度。
而其他身后弟子大抵没有见过妖兽蒲牢,纷纷举起手中的火把,地道中熊小鱼的黑色鳞片熠熠生辉,配上他脖子上的金链子,矫健的身躯,天生的凶气,十分骇人。
乔孜沾了满身的腥味,此刻人颇为狼狈,衣衫不整,惨白面目,披头散发缩在熊小鱼边上,被众多目光注视,难得不好意思起来。
万疏君走近后脱下外衫给她披上,扶着她的肩,瞥到身上的血迹时欲言又止,末了声音微哑,道:“一日不到,此番叫你受苦了。”
他看到乔孜如今的模样心下一疼。
万疏君知道乔孜请辞的消息已是昨日的大半夜,本打算今早看望她,谁知晓遇上这样的事情。
她面颊上还有污水,不必说脖子上那道显眼的掐痕,眼皮耷拉着无精打采,颜色褪去,像是涷雨后的芙蕖,七零八落。
乔孜触及他愧疚的眼神,垂头丧气,无奈道:“这是倒霉惹的祸。”
怪她是个十点幸运值的衰仔。
这要是幸运值满点,不要说被掐脖子,她就是让杜宜修这狗.日的学几声狗叫那都是分分钟的事情。
……
“你们方才进来的时候水里可曾见过一个小孩子,便是我那日同你说过的苗初。”
乔孜长话短说,得知不曾见过他的消息时终于失去所有力量,呆滞了会儿往后倒去,喃喃道:“我尽力了。”
“你尽力了?”有人在背后重复她的话。
言辞轻缓,语调平平,嗓音低沉,不用回头乔孜都猜到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