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侯爷、谢夫人和姨娘们都在了。
传旨的太监宣了旨意,大意是说武安侯劳苦功高,此次剿匪大获全胜,皇上深感欣慰,又见世子和五小姐谦恭有礼、聪敏过人,特意另行封赏。
世子少年英姿,前途可期,特赐六部巡检之权三年,三年之内可自由进入六部学习、巡查、监督,三年后可任选一部任职。
五小姐聪颖柔嘉,性情温善,封为明善郡主,望其能常入宫中陪伴太后,以表孝心。
圣旨尚未读完,谢洛珩便冷笑出声,狗皇帝存着什么心思还用猜么?想让妹妹时常进宫,做他的春秋大梦!
“侯爷,这可是大喜事啊,皇上如此看重世子和五小姐,二位小贵人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传旨的张公公双眼眯成一条缝。
“放屁。”不轻不重的一声,惊到所有人。
谢夫人原本的好心情一下跑到九霄云外,恨不得拿针把这混小子的嘴缝起来。
张公公瞠目结舌,怀疑自己听错了。
谢康笑了笑,拿出一锭银子塞到张公公手中,道:“犬子午饭吃多了,没控制住,失了仪态,让公公见笑了,还望公公海涵。”
张公公干笑两声:“侯爷客气了,那咱家这就回宫了。”
“公公走好。”谢康礼数到位。
宫里的人一走,谢夫人拿过一旁的鸡毛掸子就往谢洛珩身上招呼,边打边骂:“你这混小子一天到晚口无遮拦的,不害得整个侯府遭殃你不甘心是不是!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娘,你好坏不分!”谢洛珩机灵,身手又好,谢夫人一下都没打着,更是气得不行。
“混小子,你给我站住!侯爷,你也不管管他!”
“啊?”被点名的武安侯看了眼那上蹿下跳的猴子,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拍了拍头,“夫人,我刚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公务要处理,你先教训着,晚点我接手。”
季攸攸站在一旁看着,唇畔勾起一丝淡笑,母慈子孝,不是吗?
第235章
◎把他当成了那个冷酷的君王。◎
季攸攸被封郡主后, 宫里来请了两回,说是太后和皇后想见一见明善郡主,但两次都被回了。第一回谢康在家, 他顺口便说女儿感染了风寒, 不宜出门。而彼时季攸攸正和谢洛珩愉快地玩象棋。第二回谢康不在, 前来传懿旨的公公刚跟谢夫人说完话,就见金贵的世子爷面色难看地走了出来, 直接骂人、赶人。
谢夫人再次被气了个半死,叫人把他拖走,好声好气地跟传旨的公公解释,女儿初潮, 身体不适。
这回是真的。
十三岁的小姑娘初潮了。初潮的第二天, 疼得要死要活, 眼泪湿了枕头。让大夫看过,吃了药, 却依然没有好转。
谢洛珩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看她疼痛难忍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难受得抓狂。而这时那狗皇帝又想让她去宫里,他气得发疯, 赶过去就把人骂了一通。
回来时,看到妹妹冷汗涟涟、咬唇强忍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苏姨, 她怎么会那么疼呢?要怎样才能让她不疼呢?”他心急如焚,心痛如绞, 恨不得把她的疼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苏姨也一筹莫展, 看着床上的小姐心疼:“这怕是也没什么好办法, 只能吃药慢慢调理。一般来说, 等嫁了人,生了孩子便好了。”
谢洛珩:“……”
他默然坐到床上,守在她身边,抓住她的手,温柔地用帕子为她擦拭满头冷汗。
他并不知道,此刻的季攸攸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回到了难产而死的噩梦中。
在她的梦里,冷酷的君王为了得到皇嗣,不顾她的性命,不顾她的疼痛,就那么生生地把孩子拽了出去,害得她血崩,害得她丢了性命。
好疼啊,真的好疼啊,无法抑制的疼痛,只能硬捱着,疼得她窒息,崩溃,疼得她每个毛孔都张开,努力呼吸,试图缓解那非人的折磨。
那个时候,她真恨不得自己从未活过。那个时候,她真的想亲手杀了那个无情至极的男人。
秦霆泽,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永远!
“妹妹、妹妹……”见她哭得厉害,眼泪流个不停,仿佛陷入噩梦,谢洛珩慌极了,摇晃着她的身子,想让她醒过来。
他晃了她许久,季攸攸才慢慢醒转。
恍惚间,看到那张熟悉的、恨极的脸,她突然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狠狠一巴掌打了上去。
“啪”一声,又重又狠。
苏姨惊呆了,谢洛珩也傻住了。
“啊!啊!”季攸攸坐起身,疯了似的拼命打他,内心痛苦不堪:秦霆泽,我恨你!恨你!恨死你了!
“小姐,小姐!”苏姨急坏了,赶紧劝道,“是世子啊,您看清楚!”
“没事,让她打,让她发泄。”谢洛珩回过神,阻止苏姨,看她痛苦崩溃的模样,禁不住眼角发涩,有了湿意,“妹妹,你打吧,哥哥受着,只要你好受些。”
季攸攸打了许久才渐渐清醒过来,看到他脸上的印痕,看到他满身的狼狈,看到那双满是担忧和心疼的少年的眼神,她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不是那个冷酷的君王,他是谢洛珩,是武安侯府的世子,是她的哥哥,爱她、宠她、将她捧在掌心的哥哥。
她内疚地一把抱着他的脖子,紧紧抱着,眼泪悉数落到了他的脖颈、他的胸口。
谢洛珩辛苦忍住的泪也止不住落下,他拥着她,声音哽咽:“妹妹,哥哥一定想办法帮你医治,不会让你再这么疼。”
这次初潮,季攸攸足足疼了三天,谢洛珩日日夜夜陪在她的身边,照顾她,安抚她,拥着她睡。
谢夫人得知这件事情,特意来了趟梨香院,探望过季攸攸后,把儿子喊出去好生说教一通,告诉他身为哥哥不能和妹妹过于亲近,更不能和妹妹同睡一床。
本以为她这混账儿子定会跟她好好争论一番,却不曾想,他垂眸一言不发,眼睛红得像兔子,半晌才茫然无措地问她:“娘,怎么才能让妹妹不疼?娘,我要怎么办?”
当娘的心一下便揪了起来,她的儿子什么时候这么迷茫,这么无助过?他一直都那么嚣张自负,从来没有人能入得了他的眼,却因为妹妹而变得不像他了。
她还能说什么?只能劝慰他,告诉他给妹妹多喝点热水,注意保暖,赶明儿再让宫中的御医来给妹妹看看。其他的,她知道,他不会听,只能叹口气,睁只眼闭只眼由他去了。
哪家的哥哥能像她的傻儿子这样呢?她还从未见过。
季攸攸这次初潮来了六天,到第四天她才缓过来,让谢洛珩回自己的院子睡,可谢洛珩不放心,还是要陪着她。
他偷偷想,妹妹又香又软,抱着多舒服,他要抱一辈子。
看着耍赖不走的少年,季攸攸又好气又好笑,气哼哼地捏他的脸,无声地说道:哥哥脸皮真厚!
谢洛珩笑:“妹妹再捏重一点,不要舍不得下手,我皮糙肉厚,不怕疼。”他傻乎乎地想,妹妹让他疼一些,妹妹就不会那么疼了。
季攸攸放开了他,想起那日把他打得那么狠,带着愧疚的情绪,轻轻抚摸他的脸,眼中是满满的心酸、心疼。
不是他的错,她却把对秦霆泽的恨发泄到了他的头上,不该那样的……
这么久了,她知道,是她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或许——就算是大师兄在她的面前,她也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怨恨。
因为,那样的痛,是她无法承受的。死过一活,她更加害怕,噩梦缠绕,让她时时痛苦。
对不起。
谢洛珩看懂她的唇语,愣了下,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他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对她说:“妹妹,没关系,你那点力气就好像给我挠痒痒一样,一点都不疼。下次你要是再疼,哥哥再给你打,只要你不疼就好。”
只要她不疼,就算是要减他十年寿命,他也愿意。
傻哥哥。季攸攸轻叹一声,埋首在他怀中,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了。
这辈子,她要跟哥哥好好的,好好地过完一辈子。
*
五月初,姜国频频进犯金羽王朝西南边陲的城镇,武安侯谢康和骠骑大将军叶政奉命出征平乱。
季攸攸劝谢洛珩随父亲一同上战场历练,积累作战经验和威望。可谢洛珩不愿,他说他要保护好妹妹,舍不得离开妹妹。
季攸攸对他放了狠话,她对他说,他如今的任性妄为仰仗的不过是父亲在外征战的功勋,而非他自身的实力。倘若有一天父亲不在,武安侯府的威望消失,那么,他就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无法保护好任何人。
最终,谢洛珩同意了上战场。他知道,她说的没错,没了父亲的庇护,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纨绔,而要想除掉狗皇帝,他必须积攒足够的实力。
而父亲,也希望他能成为他的帮手,成为他进击的剑,退守的盾。
他们父子出征之前,也为季攸攸安排好了一切,以她体弱多病为由,送她去离京城数百里外的宝觉庵禅修。
保护季攸攸的,除了奚成,还有武安侯府一队可靠的家仆,以及她的亲生父亲玉鎏辰留给她的忠诚的玉国暗卫。
谢洛珩和她约好,他会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待大军得胜归来,他会第一时间来接她回家。
她亲手为他穿上铠甲,看着他骑上战马,英姿飒爽,绝尘而去。
哥哥,我会等你归来,为你铺平前行的路。
作者有话说:
哥哥需要成长,从战场回来的他会蜕变,不变的是他对妹妹自始至终的……狗。
第236章
◎只为符合她的期许。◎
金羽王朝, 天禧十二年,西澹。
金羽王朝和姜国在西南边陲打了两年。
姜国人骁勇善战,国力仅次于金羽王朝, 且姜国皇帝野心勃勃, 近年来吞并了几个周边小国, 使得姜国版图越来越广。
这一仗,旷日持久, 打得极为艰难。
这日,军营主帐起了争执,起因是三日前大军获胜,随军监军要求大军乘胜追击, 但主帅方认为先前一战大军元气大伤, 需好好休整, 且敌军退守腾海关,腾海关地势险要, 一旦深入, 很容易中埋伏。
“侯爷, 叶将军,这仗都打了两年了, 朝廷发放粮饷发了多少?食君俸禄与君分忧,可你们在前线这才打了几仗?赢了几回?如何给皇上交代?”
开口说话的是朱监军,曾是谢骛身边伺候的太监, 对谢骛忠心耿耿,自两国开战以来一直都在前线待着。
“哈!”一声冷笑爆出, 耿直的叶小将军目光对准朱监军, 语气尽是嘲讽, “朱监军的意思是, 这两年来,我们的将士都是光吃饭不打仗,马上就要把国库吃穷了是吗?”
这次两国交战,叶奔云也上了战场,和谢洛珩一起冲锋陷阵,立下赫赫战功,谢洛珩被封明威将军,叶奔云被封定远将军。
两年历练,两名少年外貌气质都有很大变化,再不是当年京城里贪玩斗酒的纨绔,而是经历了血雨腥风,在刀光剑影中逐渐成长的战士。
听到叶奔云的话,在场的诸位将军也不由开了口——
“朱监军,开战两年,大大小小的战役共七十一场,最惨烈的一役打了三天三夜,我方死伤一千三百余人,杀敌三千,斩杀敌方主将三人。这便是你口中的‘才打了几仗’?”
“就是,你上下牙一碰就把将士们的功绩一口抹杀,是嫌我们死的人太少,吃的饭太多?”
“我们豁出命杀敌,你们那些没根的鸟人在一旁好吃好喝,逼逼叨叨,还要在皇上面前乱嚼舌头,真当我们这些武将是没脾气的!”
……
话越说越多,越说越难听,将军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朱监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谢康和叶征倒是没什么反应,两人老神在在,也没阻止将军们,就那么坐着不吭声。
有些人啊,是该受些教训。
“侯爷,叶将军,本监军乃是皇上钦点的监军,你们就纵容那些莽夫如此羞辱本监军?这跟羞辱皇上有何差别!”朱监军声音拔高,怒目圆睁,一张雌雄莫辩的老脸涨得通红。
但他话音刚落,一柄长剑便如闪电般削掉了他头上的官帽,架到了他的脖子上,惊得他通体发寒,脸色刷白,声音也抖得不像话:“世、世子这、这是什么意思?”
“朱监军,我有话问你。”谢洛珩声音慵懒低沉,像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妄议军务,扰乱军心,该当何罪?”
“其罪当诛!”数个高亢的声音回答。
“世、世子何出此言?我、我何时扰乱军心了?”
“指责粮饷消耗过快,寒了将士们的心;指责战事稀少、不能全胜,寒了领军的将军们的心;指责全体将士有负皇恩,这是要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啊。朱监军,战场上的死伤不够,还要我们因为你的不实之言而枉丢性命吗?”
“不不不,我绝无此意,绝无此意!”朱监军吓得冷汗都流了下来,“将士们舍生忘死,精忠报国,我一定如实禀报皇上,奏请皇上嘉奖全体将士,还还还、还有,多拨军粮!”
求生欲满满。
“好了,珩儿,叶将军在此,不要过于放肆。”谢康终于开了金口,斥了一句。
谢洛珩慢条斯理地收了剑,站起:“叶将军,父亲,各位将军,末将还要操练士兵,先行告退。”
见他要走,叶奔云也赶紧跟了上去:“洛珩,等我一起!”
二人离开帐篷,走出一段路,叶奔云把他拦了下来。
“走那么快干嘛?今日又不是妹妹来信的日子。”他笑话他。
他那宝贝妹妹每隔一月就会写一封信给他,每次他收到信就会乐得跟傻子一样,全然没有了平日的从容沉稳。
谢洛珩瞟他一眼,黑色的眼瞳摄人,带着令人惊叹的瑰丽。上战场两年,他又长高不少,已经比叶奔云高出小半头,身材也更加修长结实,俊朗出尘的容颜褪去少年的稚气,看着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