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交换之后/交换人生——向重逢
时间:2021-11-14 00:38:33

  季爸爸客气谦让两句,心下一动,好像有什么种子即将破土而出。
  吃完饭,季爸爸将保温桶收拾起来,里面的饭菜和汤都被吃干净,只剩下一点底子,他顿了一下,女儿和妻子的提议不其然涌上心头,季爸爸咽了口唾沫,忽然问道:“大哥,嫂子,你们觉得,我这个手艺,能赚点钱吗?”
  季大伯愣了一下,想明白弟弟话中的意思后,他用力拍了拍弟弟的后背,嘴角笑容难以掩饰:“能啊,怎么不能,你问问我隔壁这只馋虫,你要是肯卖饭,他第一个支持!”
  隔壁馋虫正生无可恋地吃掉最后一口包子,咕咚咕咚咽下几口水,回忆着豆角焖面的味道诚恳说道:“你要是来真的,别说支持了,我带一帮子兄弟给你捧场!”
  “别说,”大伯母想起什么,“市场外炸油条的老杨两口子,他们儿子生小孩,年前要去首都,听说定下就不回平川了,店可能要转租,洪成,你要是有心,我帮你问问那边租金怎么样?”
  季家两兄弟,老大叫季洪广,老二叫季洪成。
  季爸爸思考几秒,咬牙下定决心:“行,麻烦嫂子了。”
  **
  十二月底,过了圣诞节便是元旦。花花绿绿的圣诞树没来得及拆,商场里已经换上了红红的灯笼应景。
  纪然放学回家,不出意外又看到漆黑的客厅。
  临近年底,公司事物繁忙,纪家父子几乎天天半夜回家,清晨很早离开,纪然起床只能看见保温桶里的早餐,见不到二人的影子,甚至连续好几天,纪家父子干脆睡在公司,纪然做好的宵夜没有人动,熟悉的酒店倒是天天雷打不动送早餐过来。
  偌大的别墅中,只剩下纪然一个人,空旷得不得了。
  纪然放下书包,明天是周六,不需要着急写作业,她望着窗外,远方的白蜡树林光秃秃的,在路灯的照耀下像一个个爪牙舞爪的怪物。
  无边的寂寥笼罩在纪然身上。
  纪然带上手机,穿好衣服,下楼出门。
  冬青和松树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霜,朦朦胧胧反射出细碎的光芒,纪然慢慢走着,离开锦华园,穿过白蜡树林,走进城中村,停步在季家楼下。
  纪然抬头,小小的阁楼上开着灯,温暖的白炽光透过窗帘,厨房开着窗,能听到隐隐约约的交谈声和熟悉的饭香。
  纪然忍不住深嗅一口,冷风复杂的味道夹杂着炒菜香气一起吸入鼻腔,她站在路灯的背面,贪恋地向上望,呼出的白雾在面前散开,看不真切。
  季长宁静静坐在房间内,她手边放着一张纸,揉得很碎,上面的墨迹看不清楚,应当扔了有些日子。季长宁轻轻将纸摊开,看大小和横格猜出应该是一张32开的纸裁了一半,上面列了很多数字,季长宁一手握笔,努力把纸上的字模仿出来。
  季家有大扫除的习惯,即将元旦,季长宁总算在季妈妈的帮助下将房间收拾出来,包括床底、墙角、天花板等一切死角都没放过,纸条便是季长宁在书桌底下发现的,掉的地方很偏,正好在桌角的一个视觉盲点中,季长宁以为是自己的草稿纸,摊开才发现不是。
  纸条太旧了,满是灰尘,至少在死角中躺了半年。
  不是自己的,那是纪然的?
  猜测在脑海里转了一个圈,好奇心最终战胜,季长宁用纸巾擦去表面灰尘后,开始解密。
  纸条上的字体算不得工整,是很漂亮的连体字,好在季长宁也习惯写连笔,模仿笔画不算困难。
  写到最后,季长宁看着自己复原出的内容,中性笔尖在纸上洇出一滴深沉的墨色,她恍然反应过来,仿佛凭空有什么东西给她重重一击,让她的四肢百骸都开始发疼。
  季长宁扔下笔,走到窗前,用力几次才打开上冰的窗户,冷空气刷的一下灌进屋子,吹在她的脸上。
  季长宁深呼吸几次,双手撑在窗户边缘,稍微变长的头发从两边耷拉下来,遮住她莫测的神情。
  一个人影闯入季长宁的视线。
  路灯将那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距离稍远,看不清身高,分不出性别,季长宁却像突然发现什么似的,拿起挂在墙上的羽绒服疯了一样夺门而出,将爸爸妈妈的呼唤甩在耳后,她迅速下楼,用力奔跑,终于追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季长宁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喊道:“纪然!”
  纪然倏地回头。
  爆发之下,季长宁的小腿有些抽筋,她慢慢走到纪然面前,两个女孩默默对视,季长宁平复着自己的气息,开口问道:“他们父子两个,是不是又没在家?”
  纪然点头:“嗯,太冷清了。”
  “他们父子两个,永远赚不完的钱,”季长宁表情淡漠,声音比室外的温度还要冷,“无论你怎么去掏心掏肺对他们,都不会有回应你的时候。”
  纪然平静地反驳:“我得到过回应……”
  “你骗不了我,纪然,”季长宁打断对方的话,她反手指着季家的小阁楼,“如果他们父子俩给你的反馈足够多,这么冷的天,你根本不会来这里。”
  纪然的反驳陡然卡在喉头。
  “这个家,这个小阁楼里的家,”季长宁语气逐渐激动,“它贫穷、逼仄,比不上纪家有钱,更比不上锦华园那套宽阔的别墅,你却依旧念念不忘,纪然,你看着我,你在思念什么,思念纪家父子俩根本给不了你的什么!”
  是爱。
  纪然是在父母亲人的“爱”中浸泡着长大的。
  所以她乐意付出爱,但再多的爱,总有疲惫、消耗殆尽的时刻。
  爱是相互的,季家父母时时刻刻可以给予同样的爱,而纪家父子反馈不够多,导致纪然的安全感慢慢下跌,她会感觉到孤独、迷茫,从而更加怀念从前的家。
  “然然,我们生来并不是为别人而活,”季长宁闭了闭眼,“我们谈谈好吗?”
 
 
第16章 
  季长宁的性格中, “主动”占据大半,她说要谈谈,便主动谈起自己。
  “我从小是奶奶带大的, ”季长宁给季妈妈发了一会儿回家的消息, 跟纪然并排着在城中村遛弯,淡淡说, “那时候还没有锦华园,我们住在一个小区里,老人家会给我看妈妈以前演出的视频, 问我想不想跳舞。”
  季长宁笑了一声:“我才几岁, 哪里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她老人家也分不清舞种,看见跳芭蕾舞的小孩多, 就让我也去学。”
  “跳芭蕾好苦的,”季长宁想起自己小时候一边哭一边压腿的惨状, 说道, “但是奶奶眼里, 舞蹈演员是世界上最好的职业, 她看到我跳舞眼睛会发光,用她所有能想到的词汇夸我,会带我买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起初我是为了她才坚持下来,久而久之,我却喜欢上跳舞了。”
  纪然默默听着,很多事情她从小姨梁橙嘴里听到过, 可是同样的事情, 季长宁这个当事人说出来的语气, 跟旁观者是不同的。
  小姨会冷静、会分析、会可惜,季长宁只有怀念。
  “纪董事长那个人吧,挺矛盾的,咳咳……”季长宁猝不及防被冷风灌得咳嗽两声,撩起羽绒服的帽子使劲紧了紧,挡住口鼻,接着说道,“他偷偷收藏着我跳舞的视频,又拼命阻止我跳舞;他想做出个父亲的样子,又十天半个月不着家;他想跟我增进感情,偏偏听说我学街舞就扬言要打断我的腿……这两年大约是年纪大了,他脾气好了不少,学会说软话开玩笑,像普通家长一样问东问西,但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想问他早干嘛去了。”
  纪然偏过头,羽绒服帽子上的毛毛遮住季长宁半张脸,看不清神情,她抿唇,在安静的涌流中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不是他不想跟你亲近,只是不得其法?”
  “那是他作为父亲的责任,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季长宁耸耸肩,“我为什么要热脸贴他冷屁股,我从小以为我没爹没妈,只跟奶奶哥哥相依为命。”
  纪然无言。人心都是处出来的,纪父从一开始没有给季长宁足够的正面反馈,只能将孩子越推越远。
  如果反过来呢?季长宁也没有给到纪父正面反馈,于是矛盾愈发尖锐。
  “奶奶去世的时候我上小学,”季长宁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她原来胖乎乎的,特别可爱,生病后,只剩皮包骨头,她那么疼我,到最后都认不出我了,而她心心念念惦记的儿子,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纪然看不到季长宁的表情,只听到一声哽咽。
  她说:“我恨死他了。”
  顿了一下,季长宁再次重复:“我恨死他了。”
  纪然老人缘一般,她没有见过姥姥姥爷,奶奶在她很小时候去世,印象深刻的是季爸爸的师父,老人家总会在见到她时,拿出许许多多的零嘴,在搬到平川之前,老人家也走了,自然死亡,算是喜丧。
  但对季长宁来说,那是与自己生活了十年的至亲啊,她无法为生气渐失的老人减轻疼痛和折磨,她恨不得以身代替,她想为奶奶实现最后一个愿望——然而,事与愿违。
  季长宁回忆起那个压抑地午后,医院冰冷的墙面,手机无限重复的忙音,仿佛天塌地陷,世界倒转,她痛哭出声,想要拦住那块盖到老人头上的白布,身体却被哥哥死死拉住。
  公司有那么重要吗?
  比亲人的生命还要重要吗?
  明明知道你唯一的母亲在医院,你为什么要离开!
  寂静夜空下,纪然说道:“你知道的,他在手术室。”
  那年纪家在南方的工厂突发事故,刚建起来的厂房被竞争对手砸了一半,事情恶化到只能纪父亲自去解决,他争取当天去当天回,可在回程去机场的路上,急性阑尾炎,手术完成后麻醉刚过,完全不听医嘱急急忙忙回了平川。
  然而晚了。
  彻底晚了。
  他面对的只有母亲冰凉的身体,和女儿仇视的眼神。
  季长宁歪头,与纪然黑白分明的眼睛相对,忽然扯扯嘴角,笑起来:“是,我知道。”
  她看见了纪父别扭的走路姿势,看见了他忍痛时的表情,看见了他衣服上的血迹。
  又能如何呢?
  一切无法改变。
  “季长宁,是你告诉我,我们不应该为别人而活,”纪然停下脚步,认真问道,“你真的做到了吗?”
  季长宁做到了吗?
  她当然没有。
  跟纪父作对已经成为她的日常,一旦她被纪父打动,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奶奶最后的眼神,她觉得跟纪父和好就是背叛奶奶,背叛过去的自己。
  季长宁沉默良久:“纪然,你知道吗?她在最后一刻一直看着我,她那样不甘心……”
  “她或许是在想,她见不到你长大的样子了,想多看看你,”纪然眼眶湿润,“她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舍得让你背负恨意生活呢?”
  一颗雪花飘落,在沾染到衣服后悄然化成一滴水。
  季长宁再也忍不住,眼泪倏然落下。
  纪然向前一步,伸出双臂,忽然抱住季长宁,她的声音沉闷,却无比清晰地响彻在季长宁耳边:“对不起啊……”
  季长宁睁大眼睛。
  ——“是我抢了属于你的家。”
  温暖的妈妈,温柔的爸爸,温馨的家庭,原本应该属于季长宁,不该属于纪然。
  季长宁先愣了一下,随后猛地推开纪然,她眼眶泛红,眼泪干干的贴在脸上,不可置信地反问:“你跟我说对不起?你凭什么说对不起?你知道我有多卑鄙吗?我住着宽阔的别墅,我花着几乎用不尽的金钱,我肆无忌惮利用他愧疚的心理,没有人敢跟我作对,因为没有人敢跟纪董事长作对,我享受着你本来的人生,到头来你却要跟我说对不起?”
  多么荒谬啊!
  “哈,纪然,”季长宁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条,过于激动的情绪让她手指开始发抖,她把整条摊开,“你是圣人吗?你不生气吗?你对我占有了你的人生不怨恨吗?”
  季长宁没有用力,纪然只是后退了一步,她看不清纸条上的字,不明白对方的意思,轻声回答:“与你见面时我说过,我们不只是追求经济上的宽裕,还有精神上的富足。”
  “尽管代价是让你舍弃梦想?”
  季长宁步步紧逼,她将纸条放在纪然面前,指着残破的字迹说道:“医学院,学费、奖学金、助学金、本硕博连读八年、实习期;计算机,学费、奖学金、助学金、毕业可申请大厂、工资预估……”
  纸条上对比明明白白,纪然将两条路摆在自己面前,她仔细地核对各个大学所需的花费,以及她可以得到的,用冰冷的数字计算未来,最终,她在医学院那一列的“八年”和“实习”几个字画了大大的“X”,将计算机画上一个圈。
  于是,未来只剩下一条路。
  季长宁在楼上恢复字迹,写到最后,一腔火气无处发泄,她立刻猜到了纪然的想法:学医需要的时间太长了,纪然不能等,所以她选择了计算机,毕业争取进入大厂,回报家庭。
  没有人比季长宁更了解强行放弃梦想的痛苦。
  而纪然早已做好选择,她默默背上家庭的责任,带着被放弃的梦想和一腔孤勇永不停步地走下去。
  “只是不成熟的打算而已,”纪然没有忘记自己曾经做过的对比,正是因为对比太过惨烈,她几乎没有障碍便舍弃了医学院,没有想象中的纠结,只有水到渠成,仿佛她天生就该走这一条路,“我记得我扔掉了,你从哪里找到的?”
  “扔个屁,掉桌子底下了!”季长宁气哄哄地把纸条塞回到纪然手里,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
  她鼓鼓脸颊,泄下气来,抬头看看天,小雪好像没有停下的意思,别扭说道:“吃个饭再回去,爸爸妈妈很想你。”
  纪然摇摇头:“不了,等下次有机会。”
  季长宁知道她们二人都需要独自平复情绪,遂不再挽留。
  二人一起往回走,季长宁把纪然送到城中村的入口,路边灯光很亮,纪然背对着挥挥手:“快回去吧,我认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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