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原本稍微有些走神的主持人和导师们目不转睛看着舞台上尽情挥洒天赋的女孩儿们,偶尔的交谈中,表情下是抑制不住的惊叹。
惊艳,只有惊艳。
季长宁和孟莱彩排完成后没有回后台,反而几步来到观众席,凑到纪然身边,她们趁着彩排短暂休息的空隙,神采飞扬地问:“我们是不是有进步?”
纪然竖起大拇指,把手机给到二人。
季长宁和孟莱一人分了一只蓝牙耳机,头对头小声讨论哪里动作不好,哪里走位脱节。
中午吃饭,季长宁和孟莱找了一个角落,为最终录制做好准备。
下午观众进场,正式录制。
正式录制不让带手机拍摄,纪然安静地坐在观众席,她的感受很神奇,偌大的演播厅内,明明耳边有嘈杂细小的说话声,台上主持人和导师嬉闹玩笑,无数大大小小的机器划开两个世界,正对着机器的人在表演喜怒哀乐,背对着机器的人在肆意评头论足,她却诡异地感受到一股静谧。
纪然想起初看芭蕾舞演出的时候,国际非常有名的芭蕾舞团世界巡回演出,其中一站在平川市大剧院,表演经典剧目《天鹅湖》。
老实说,纪然并不懂得如何去欣赏芭蕾舞,但她却被带入到舞台上的故事中,情绪跟随音乐和剧情起伏,这并不是纪然突然有了极高的欣赏水平,脱离情节后,纪然只是被舞台上的演员所打动,因为演员们相信故事,投入了外人无法理解的最纯粹的感情,才能令看客感同身受。
纪然记得在第三幕,黑天鹅要一口气做32个挥鞭转,她不知怎么,好像脑海中灵犀一点,忽然歪头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季长宁。
她要怎么去形容季长宁的眼神呢?
纪然觉得自己无法形容。
季长宁身体前倾,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舞台上的黑天鹅,热烈、真切、向往以及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纪然想起自己为了学英语在空余时间看国外电影,其中包括《黑天鹅》,纪然脑海中浮现出最后的片段,主角杀掉软弱的白天鹅,以高傲的黑天鹅的姿态迎来最终谢幕。
竟与《怪物》的故事核心异曲同工。
演播厅内,灯光熄灭,一束聚光灯砰的一声打下来,照出两个女孩背对背的身影。
《怪物》讲述的是同一身体内两个不同的人格争夺身体所有权的故事。
故事开始,是两个人格互相试探,她们面对面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用一模一样的表情,或惊讶或恐惧,甚至连甩头时头发的弧度都差不了多少。
然后,孟莱所扮演的红色人格察觉到什么,开始进攻,伴奏的鼓点越来越重,越来越清晰,孟莱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大,直至音乐伴奏中最高|潮的泛音骤然响起。
那是一个横跨两个八度的泛音,舞台音效非常好,两名舞者在泛音中肌肉震颤,她们的控制力非常惊人,每一次震颤都完美贴合音乐,跟随音乐幅度动作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像极了垂死之间的挣扎,比之在舞蹈室,比之在彩排,更加癫狂,更加无可挑剔!
音乐暂时舒缓,仿佛是给两头猛兽暂时休息和观察的时间。
接着,季长宁发起进攻。
季长宁扮演的黑色人格最开始的表情是隐忍的,她不似红人格那样外放,嘴角却始终挂着一抹胜券在握的微笑,她每向前一步,气质变化一分,明明表情依旧,眼神却逐渐锋利,她像是舞台上的王者,她掌控自己的情绪,同时掌控观众的情绪,所有人只能在她的进攻下丢盔卸甲,迎接死亡。
包括红色人格。
“砰”的一声枪响,季长宁竖起手,做出吹散枪|口烟雾的动作,孟莱挣扎两下,骤然倒地。
胜负已分。
黑色人格看着地上悄无声息的红色人格,她的下巴缓缓扬起,红唇轻勾,刷的一下正视镜头方向,那个摄像机正好背对观众席,于是所有人都看见,那个获胜的黑色人格,露出一个跟红色人格一模一样的张扬笑容。
谁杀了谁?
谁成了怪物?
在那一瞬间,纪然恍惚间回到芭蕾舞演出的那一天,她看到过相似的、如孤注一掷的疯狂一般的、热爱。
“砰!”
最后一个鼓点响起,灯光齐齐熄灭,舞台只剩黑暗。
**
录制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
季长宁原本以为自己跟孟莱跳个舞就完事,剩下时间跟惊鸿姐姐去吃饭请教艺考经验,再跟然然一起回家,谁知道跳完舞下了台,他们三组平台推荐过来的舞者,被一起请到导师席旁边的位置,一起观看选手比赛外加偶尔点评。
只是到百万粉丝这个体量,所有人都不是傻的,能糊弄就糊弄,能夸就夸,实在夸不下去就委婉提一下失误,比跳舞累多了。
时间太晚,说好的吃饭只能延期一天,好在五一放三天假,明天还有时间。
孟莱家住得近,她没卸妆没换衣服,整个人萎靡不振,如同电量耗尽,坐公交车时不停有人看向她们的位置,孟莱恨不得就此躺下,根本没力气去管别人。
公交到站,纪然看着孟莱犹如醉酒的姿态,好像下一刻就要以头抢地当场表演以天为盖地为庐,便提议道:“我们送孟莱到楼下吧。”
季长宁早在录制完成后,借惊鸿姐姐的卸妆工具卸了妆,脸庞清爽,她精神头还不错,随即三个人一同下车,把孟莱送到小区门口。
不知道小区的风是不是格外不同,还是广场舞太过喧嚣,使孟莱的头脑逐渐清醒,她进入小区,跟季长宁和纪然挥手道别:“我自己就回家了,放心!”
纪然:“……”
不是很放心。
纪然叹口气,说:“要不你到家后在群里发个消息,行吗?”
孟莱一手指天,比出三根手指:“OK,OK!”
等到孟莱的背影再也看不见,季长宁和纪然才转身往公交站的方向走去。
纪然掏出手机,下一班车还要六分钟才能到站,一转眼,看见季长宁如同小鸟一般的背影,悄无声息地混进广场舞后排。
伴奏是《奢香夫人》。
纪然:“……”
嗯,看来这个也“醉”了。
广场舞已跳了一会儿,《奢香夫人》进行到下半首。
纪然看着季长宁的背影,对方明显没有跳过,只能跟在阿姨身后手舞足蹈地学习,只是她舞蹈天赋着实惊人,很快掌握了不停重复的几段动作,甚至跳得比阿姨们还要标准动情。
背着书包,身体仍然那么灵活,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一首《奢香夫人》跳完,后排一位阿姨欢喜地拉住季长宁,下一首歌曲已经响起,是电音版《月亮之上》。
非常狂野。
纪然上去把季长宁领回来,轻声喊:“宁宁?”
季长宁刚跳完广场舞有点热,她用手扇扇风,歪头看着纪然的侧脸:“嗯?”
纪然与她对视:“这么喜欢跳舞吗?”
“喜欢啊,”季长宁张开双臂,眼睛中盛满星辰,“我不止喜欢跳舞,我还喜欢编舞,喜欢将我的作品展示给所有人看,但我最完美的作品,只有我自己!”
这样的话,总让纪然想起方晓暮。
季长宁唰的一下跑到纪然面前,后退行走,她问道:“然然,你为什么想学医呢?”
为什么想学医啊……
纪然扶住季长宁,在公交站牌处等待,她说:“我帮不了爸爸,但我想帮帮其他被烧伤的人。”
至少,可以让他们正常地面对世界。
季长宁问:“那现在呢?”
“现在啊,”纪然露出一个跟季长宁有些相似的笑容,执着、赤城、一往无前,她笑着向前迈步,说,“走吧,车到了。”
第38章
时值盛夏, 属于准高三生的暑假即将走到尽头。
七月下旬,是纪然和季长宁共同的生日。
生日前半个月,纪父和纪长风在饭后散步时问纪然想要什么礼物。
两个大直男完全不懂“惊喜”二字该怎么写, 问完还目光灼灼地盯着纪然, 好似只要纪然开口,天边的云彩他们也能摘下一朵来。
好在纪然并不需要天边的云彩, 她沉思半晌,说生日那天要跟她去一个地方。
很快,时间来到七月二十六日, 正好是个周日, 距离纪然高三提前开学还剩一个星期。
上午九点半,纪长风开车,副驾驶坐着他亲爹, 后座是寿星本人,一家三口来到了四季家门前。
三个人刚刚到达时, 季爸爸正礼貌地在门外跟一个客人交谈, 他带着口罩, 整个人洋溢着欢快的气息:“不好意思了, 今儿个我闺女过生日,中午暂时不开门,麻烦您记挂咱家,等改天您再过来,我送您一碗面。”
客人没有不高兴,反而高高兴兴恭喜:“那祝您闺女生日快乐,送面就不必了, 改天我带朋友过来。”
送走客人, 季爸爸在围裙上擦擦手, 挂上休息牌子,返回到店里最后收拾收拾,准备关门。
在季爸爸掀开布帘走进厨房时,听到身后的塑料珠帘一阵响动,他下意识转头,说:“不好意思今天不营业……然然?”
他很惊讶,没有想到纪然会在此时此刻出现。
两个女孩同年同月同日生,两家商量过,中午各过各的,等晚上所有人一起去锦华园再过一次。
纪然穿了一身漂亮的裙子,斜跨一个包包,双手背在身后,眼睛弯弯,乖巧道:“爸爸,我想去你家过生日,好吗?”
好啊好啊,怎么可能不好!
手心手背都是肉,能够一起过生日高兴都来不及,季爸爸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你爸你哥知道吗?”
话音刚落,她爸她哥走进门,纪父豪气地笑了两声:“老弟,人家两个女孩子都商量好了,我和长风也只能厚着脸皮,麻烦老弟你多添两双筷子。”
“怪不得,”季爸爸一拍大腿,“怪不得昨天宁宁回家,说菜要准备得多一点,我还以为她要邀请同学,你们两个孩子,怎么不早点说呢!”
纪父接过话头,故作惆怅:“唉,孩子长大了,有小秘密了。”
季爸爸失笑:“这样,老哥,要不你带着然然和长风先去我家,阿青和宁宁都在家,我收拾收拾店,一会儿去买点菜,你和长风爱吃什么尽管和我说!”
纪父撸起袖子,招呼现场唯一身强力壮的男士,说:“纪长风,过来和你季叔一块干活。”
季爸爸正要拒绝,纪父已经开始摆放店里的桌椅:“别跟我客气,反正纪长风有的是力气,等干完活咱们一起去菜市场,让纪长风拎菜!”
在场地位最低的纪长风:“……”
日常想篡位。
四个人买完菜已经中午十一点,纪长风开车,去往另外一个小区。
是的,季家搬家了。
小区位置稍微偏僻一点,胜在环境优美,安保齐全,租金合适,邻居们大多是已经退休的老人和年轻的上班族。
纪然知道季家搬家的事情,放假后,她去新家看过,新房子面积约一百五十平,三室两厅,采光极好,只是房东的家具有些旧了,老太太并不介意租客更换家具,只要别故意损毁她都无所谓,当纪然去的时候,季妈妈正指挥着家具厂的工人往家里搬东西,见纪然来了开心地指着空调,说“然然,我们把你买的空调一块带来了”!
季妈妈终于换上她心心念念的带地暖的房子。
新房子在21楼,四个人每人手里大包小包,纪长风力气最大,鸡鸭鱼肉全在他那里,纪然象征性被塞了一捆芹菜,纪父和季爸爸的话题从吃什么聊到成立公司再转回到吃什么,兴高采烈。
叮咚一声,电梯到达,纪然拿得东西少,率先去敲门。
季妈妈打开门的瞬间,看见纪然的笑容和她身后三个男人,表情先是呆滞,而后揽过纪然肩膀,左看右看:“我的天,然然!”
再之后,她将纪父和纪长风请进来:“纪董,长风?太突然了,老季你怎么不打电话告诉我一声。”
季爸爸:“……”
他忘了。
纪董事长有些不高兴:“为什么叫他长风,叫我就是纪董啊。”
多见外!
季妈妈愣了一下,无奈道:“行,纪老哥。”
纪父这才喜笑颜开:“这还差不多!”
季长宁昨天下午从艺考机构请假回家,听到热闹,从房间探出头:“然然!”
听到季长宁早有预料的声音,季妈妈陡然反应过来:“好啊,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商量的?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我还寻思中午在家给宁宁过生日,等晚上我们一起去锦华园再给然然过。”
纪然玩笑道:“那我岂不是帮妈妈省了一笔油费?”
上个月,季妈妈考出驾照当天,全款买了一辆汽车。
季妈妈如今是安至潮流新线的设计师,“烈焰骄阳”系列让她拿了很大一笔奖金,除了车子,她也在积极相看属于自己的房子。
“是是是,还是女儿们最心疼我!” 季妈妈烫了一个漂亮的卷发,在光下色泽偏红,距离进了,能闻到一股护发精油的香气,她一手揽着一个女孩,把人按在客厅沙发上,为女孩们一人倒了一杯温水。
季长宁给点阳光就灿烂:“那我们有什么奖励吗?”
“想得美!”季妈妈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女孩们的后脑勺,“作为你们不提前告知我的处罚,今天你们两个不准进厨房。”
两个女孩故作委屈地瘪瘪嘴。
季妈妈的嘴角一直没有放下来,她几乎雀跃着走进厨房,为她的女儿们清洗水果,若是离得近了,还能听到她无意识哼的小调。
纪然看到沙发上放了一本《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书页内放了一个笔记本,季妈妈笔迹清秀,一笔一划写得非常认真,纪然戳戳季长宁:“妈妈在准备自学考试吗?”
季妈妈学历不高,但设计天赋惊人,饶是如此,初进公司时,因为学历被私下嘲笑过,这种问题无法靠别人,只能靠季妈妈自己,于是她用恐怖的天赋征服设计部门,从纺织厂辞职以后,她开始系统地学习设计,专业书买了一个书架,还抽出空来拿到驾照,现在报了一个提升学历的网课,学习刻苦程度令季长宁都感到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