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前,文远进行了高二下学期的期中考试,用清明三天假期批完卷子,做好成绩表,一早贴在各班级的墙上。
纪然到达一班,没等回到座位,便被正在看成绩的萧潇拉住:“然然!”
萧潇个子小,力气一点也不小,她挽住纪然的手臂,把人带到成绩单前,指着榜单最顶上的纪然,和紧紧贴着纪然名字的自己,伸出食指,用拇指抵住食指的指尖,说道:“快看,我物理终于不拖后腿了!”
纪然找到萧潇的物理分数,是个很优秀的数字,笑道:“恭喜呀。”
萧潇稍微有一点偏科,物理确实一般,寒假期间请了一位家教补习,如今初见成效。
纪然放下书包,问身边的萧潇:“我去六班看一看,你要去吗?”
“去!”
六班的皮猴子们一如往常,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手舞足蹈地谈论清明假期见闻。
成绩单孤独地贴在墙上,无人问津。
纪然走进六班门口,喧闹的教室寂静一瞬,正在说话的同学差点咬到自己舌头,跟季长宁关系不错的体育生手长脚长,故意耍帅从桌椅间跳到地面,几步走到纪然旁边,不期而然地对上萧潇的眼神,连忙退后几步保持距离。
纪家这桩真假千金的案子到如今已经不稀奇,六班不乏有家庭环境复杂的学生,他们一开始得知后曾开盘,赌以季长宁的暴脾气能忍多久,以及纪家会不会被季长宁闹个天翻地覆。
结果人家两个人亲亲热热的,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不仅没反目,上学期开家长会那阵,六班的学生们受到季长宁一番“照顾”不说,他们家长更是看到传说中不苟言笑动若雷霆的纪董事长跟季长宁的爸爸颇为亲近地交谈,更是把人送到六班后,自己才去一班。
好家伙,感情电视剧里演的都是骗人的?
故上学期,六班看纪然的眼神不仅是在看学神,其中夹杂着敬佩等一系列看不懂的情绪,最终得出结论,不能得罪!
体育生知道萧潇长得可爱,可一点都不好惹,他保持距离,好奇问道:“宁姐真准备艺考啊?”
纪然从成绩单上找到季长宁的名字,总分在六班很是漂亮,名次已经到上游,如果能够保持住,等艺考后回来再冲击文化课,一般没有问题。纪然放下心,她没有带手机,拜托萧潇帮忙把成绩单拍下来发给自己,并回答体育生的问题:“对啊。”
体育生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上课?”
“正月艺考,不出意外的话,高三下学期会回来冲刺文化课,”不过纪然会建议季长宁转班,六班的学习氛围实在不太适合考前冲刺,这句话她压在心底没有跟体育生说,纪然问道,“我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体育生挠挠头:“你说。”
纪然说道:“季长宁期中考试的卷子和答案可以帮我收一下吗?直接给我就好。”
她看过艺考机构的课表,周一到周五有课,周末两天休息,纪然跟季长宁和孟莱商量好,每周抽出一天时间来巩固文化课,数学她可以帮忙补习,但文科的其他科目纪然基本无能为力,只能让季长宁对着答案背背题型,至少别等回来后,知识全部忘光。
“嗐,就这个啊,”体育生一摆手,“小事,等放学我去给你送过去。”
“不用,”纪然认真道谢,“我会过来拿,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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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大课间,纪然去办公室找班主任。
沙克胜正在修改教案,见纪然来了,招呼道:“有什么事吗?”
“有,”纪然站在班主任面前,说道,“老师,我高三想申请住宿。”
文远的宿舍条件非常好,双人间带客厅,犹如一个小公寓,只不过价格也相当漂亮,不在免除范围之内,以前在季家时,纪然在打听到住宿费之后果断决定走读。
但高三是个非常关键的时刻,文远的普通文理班到高三之后,晚自习不仅仅是自习,老师们也一起加班上课,纪然不想错过。
就是纪然跟爸爸和哥哥说明想住宿时,纪长风反应还好,纪父反应比较大,又是装可怜又是自称孤寡老人的,让纪然亲手做了一顿晚餐,吃完后一抹嘴,安详地躺在按摩椅上,戏多得不得了,却从没反对过纪然住宿的决定。
“可以,”沙克胜竖起笔,轻轻敲着桌子,“现在不着急,等期末或者高三开学,你再跟我说一声,你一个人住吗?还是给你安排个舍友?”
纪然想了想:“高三下学期季长宁可能会跟我一起住,麻烦老师了。”
沙克胜点头表示了解:“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了,”纪然眨眨眼,“谢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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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氏大楼。
董事长办公室,纪父正在待客。
客人姓钱,叫大金,是纪父的老朋友,刚刚跟安至签了合同,没了在会议室的那股子严肃劲。
钱大金名字听上去一股铜臭味,实际上锻炼有加,说话也很是文雅,他靠在椅背上,左手不断盘着一串菩提手串,说道:“前一阵子舆论来势汹汹,我还以为安至应当有此一劫,都已经准备好雪中送炭,谁料我成锦上添花的了。”
“老家伙,等我出事等很久了吧,”纪父得意洋洋,“谁让我运道好,你羡慕不来。”
钱大金翻了个白眼,菩提也不盘了:“得了,我千里迢迢过来平川,你不请我吃饭也就罢了,还跟我显摆,有本事让我见见你们的新设计师。”
纪父哼了一声:“我们设计师在外地采风呢,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纪学军,”钱大金诚恳地叫了一声纪父的大名,“你怎么年纪越大越不要脸了?”
钱大金跟纪父年轻相识,两个人曾经并排着摆摊,纪父卖年轻人穿的裙子,钱大金卖老年人穿的裤子,后来钱大金不干了,攒钱去西部种棉花,那时候纪父的事业起步不久,建了属于安至的第一个工厂,第一笔单子,给了在西边孤独种棉花却卖不出去的钱大金。
现在钱大金拥有一个全国闻名的棉花基地,解决西部许多人就业问题,他这个人名字烂大街,人品却不烂,一边跟眼高于顶的外国人拍桌子骂老子不稀得卖给你们,一边听说安至危机后不远千里亲身跑过来谈合作。
纪父懒得理老朋友,看看时间,站起来道:“走,我请你吃饭。”
“吃什么,”钱大金咂么咂么嘴,“先说好,那些个五星级酒店我不去,就一点点东西上菜两个钟头,上次我跟人吃饭,饿得我差点没把盘子啃了。”
“别人我还不带他去呢,”纪父穿上衣服,“我闺女她爸开了家馆子,味道一绝。”
钱大金:“???”
你闺女她爸……不是你吗?
第36章
纪父深知四季家的生意有多好, 在出发时故意延后,蹭着中午的尾巴,到达四季家的门口。
果不其然, 店内只剩下寥寥几桌, 只有“您有新的外卖订单,请及时处理”的自动播报声不断回响。
王叔刚刚在厨房帮忙刷碗, 见有人来了,撩开厨房的布帘,见到纪父时哈哈一笑, 左右看了两眼:“是学军啊, 长风没跟你一起?”
纪父看样子是熟客,找了一张桌子,示意钱大金坐下, 他自己则笑呵呵地说:“公司有点事,长风在处理呢, 不过我带了老朋友过来。”
钱大金还穿着西装, 跟店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默默脱下外套, 松开领带,手腕间的菩提珠子暂时放在桌子上,王叔见了,下意识问:“学军你朋友信佛啊?”
纪父澄清:“他不信佛,还是属猪的,随便上点能吃的就行。”
钱大金怒:“纪学军你这叫污蔑!”
不过钱大金的确不信佛,他年轻时候脾气暴躁, 为此吃了很多亏, 受尽社会毒打后, 不知道谁告诉他让他去念佛经用来平心静气,手上的菩提子是顺手在夜市花一百五十块钱淘的,是不是真菩提还两说,戴了快二十年了,至今没换,每当他想生气的时候,就拿出来盘两圈。
季爸爸听到熟悉的声音,从厨房探出头,惊喜道:“老哥来了?吃点啥?今天牛肉还剩最后一份,给你上个红烧牛肉面?”
钱大金一听最后一份,什么也没管,大声说:“我要红烧牛肉面,不给纪学军吃!”
季爸爸愣了一下,目光落在纪父身上。
“钱大金你比我外甥还幼稚,”纪父的外甥就是梁朔小同学,他这是在讽刺钱大金一把年纪了还不如小学生,纪父冲季爸爸点点头,“红烧牛肉让给这个老家伙了,老弟,我要一碗炸酱面,成吗?”
季爸爸看着两个人互相斗嘴却没有一个人生气的样子,大概理解了的确是朋友,他带着口罩,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口罩上方的眼睛弯了弯,应道:“成,稍等几分钟。”
“谢谢老弟!”
“客气了老哥!”
点完单,钱大金琢磨两下,压低声音,问:“纪学军,这就是你闺女她爸?不对,是宁宁她爸?那然然嘞?”
抱错孩子这事钱大金算是比较了解的人,他跟纪父二十多年的交情,平常纪董事长心烦苦闷啊,家里出什么事啊,又怕找别人聊天有损他董事长威严,便只能找个夜深人静的晚上,给钱大金打电话唠嗑。
所以纪家的一系列家庭矛盾,钱大金不说知道五分,也是知道三分的。
“那是我俩闺女的爸,”纪父得意洋洋,一个穿外卖服的小哥进店取餐,带起一阵风,塑料珠帘在快步来回的过程中扭在一起,又在惯性作用下缓缓解开,落下一排整整齐齐的影子,纪父如同怀揣秘密的小老头,故作矜持地展开一个见牙不见眼的笑容,“嘿,没跟你说,就过完年那阵,宁宁叫我‘爸’了,她去艺考机构之前,都要来找然然玩,还在她原来的房间住了一晚呢。”
钱大金来了兴趣:“那你们家然然,也是两家跑?”
“是啊是啊,”纪父脸上没有一点勉强,他很开心于现在的状况,“这家店刚开业的时候,然然还过来帮忙呢。”
钱大金试想一下,“啧”了一声:“别说……还挺奇妙,你们两家就没点矛盾?”
“钱大金你能不能想我点好,”纪父翻了个白眼,“我感谢人家都来不及呢。”
钱大金把菩提子套在手腕上:“讲讲?”
“我都不说人家把女孩们教得那么好,我就说这次安至设计图泄露差点开天窗的事,”纪父用指腹点点桌子,不着痕迹地扫过厨房的位置,说道,“你不是好奇善青是谁吗?是我们宁宁的亲妈。”
“嚯。”钱大金脊背后仰,四季家用得是板凳而不是椅子,钱大金差点哐了一下,震惊到极点他反倒平静得很,混乱的思绪划过脑海,千言万语汇成一句,“纪学军你什么狗运气啊。”
实话讲,钱大金确实觉得纪父运气不行。
中年妻子逝世,母亲逝世,跟女儿几乎反目,跟儿子差不离是上下属,活了大半生结果女儿还抱错了,说一句没有亲情缘都是辱亲情缘这仨字。
谁料到,快退休的年纪,看得开了、跟儿子相处没那么僵了、知道顾家了、事业上峰回路转了,还约等于有了俩闺女,这上哪说理去。
安至的“烈焰骄阳”系列上市至今好评无数,旗下门店数次断货,直接掀起一股国潮风暴,其他小品牌或山寨货争相模仿,但谁都无法复刻出正版的神韵。
钱大金知道安至想做一条新潮流的线,“烈焰骄阳”系列一出,简直是打了一个漂亮的基础。
王叔端着托盘过来,两碗热腾腾的面放到桌子上,堪称霸道的香气打断了钱大金的思绪,他动动鼻子,眼神情不自禁地放到面条上,唾液自动分泌,让他不由自主地摸上筷子。
纪父毫不客气地嘲笑钱大金没见识的样:“傻了吧?红烧牛肉可是店的招牌,懂不懂什么叫招牌!”
钱大金恍若没有听到纪父的声音,他不远万里来到平川,一开始太焦急顾不上吃饭,等到了吃饭的点反倒饿过劲,谈合同麻烦事很多,需要一字一句斟酌,清明节的时候,钱大金还抽空回了趟乡下,给祖宗们扫了个墓。
连续几天,安至这边跟钱大金带来的人商量合同,另一边平川商圈的人听说钱大金来了,置办不少酒席,好在清明节大家都知道分寸,只不过苦了钱大金,正经饭没吃几顿,如今被棕红色的牛肉和混合着复杂香料的气味一激,肚子受到牵引咕噜噜叫了起来,面香和肉香汇成一缕,不受控制地没入每一个毛孔,钱大金顾不得许多,拿起筷子,粗犷地随便一拌,牛肉和面条一起填进嘴里。
刚出锅的面条很烫,钱大金风吹雨淋粗糙惯了,只吸了几口气,牙齿开合间,一筷子面条热乎乎下肚,暖了沉寂一上午的胃,他咽下面条,喟叹道:“痛快。”
红烧牛肉咸淡适中,与爽滑弹牙的面条绝配,钱大金是吃过好牛肉的人,现宰现杀现烤,不需要任何调料,属于牛肉最原始的味道充斥口腔,让人看到最广阔的天地和最热烈的篝火。
四季家的红烧牛肉用的是最普通的牛腱子肉,每一丝纹理都充满并不喧宾夺主的香气,软烂得宜,没有一点异味,汤汁锁进肉里,吃进口中,仿佛在刹那间回到家乡,坐在狭窄不失人情味的家里,听着父母日常拌嘴,他们有时候直接动手,仍旧会小心翼翼地避开正在吃饭的孩子。
——是属于家的味道。
那边纪父把炸酱面拌开,力求炸酱均匀地裹在每一根面条上,拌好之后,他熟练地拿过桌子上的小罐子,舀了几勺酸豆角放进面中,酱香和酸辣一经碰撞,犹如在舌尖跳舞。
钱大金几口下去,面没了半碗,可能是吃太急有些胀,钱大金单独吃了一块牛肉,在嘴巴里不停地嚼,感叹道:“哎,纪学军,你说咱年轻时候,要是那个某师傅红烧牛肉面有这么大块牛肉就好了。”
“人长得丑,想得倒美,”纪父咽下面条,指指桌子上的菜单,让钱大金看看价钱,“人家但凡有一块这么大的肉,方便面价钱后面至少加个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