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女孩很快就自然地把这抱怨憋了回去, 盯着少年背影那处清瘦的肩胛骨：“你们出差，就这种环境待遇呀？”
林空竹用自己的杯子给她倒了杯热水, 递给她后才蹲在她身前俯身帮她揉了揉小腿，他倒是对这地方没什么排斥, 声音很淡：“以后环境只会比这还差。”
他是跟着成教授勘察古遗址来了，又不是旅游来了, 怎么可能去住什么骄奢的酒店之流。
秦臻听到‘以后’这个关键字, 感觉眼睛像是被手中那杯热水冒出来的蒸汽烫了一下，有点酸, 也有点麻。就像是雾气在睫毛上凝了一层露珠似的，她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
女孩索性不看少年帮自己揉腿那只修长的手, 偏过头去盯着白墙上斑驳的墙皮。
“林空竹。”秦臻声音有点瓮声瓮气的鼻音：“我妈妈是不是去找过你？”
问完，她鲜明的感觉放在自己腿上的手顿了一下，准确来说，是僵硬了一下。
而后, 林空竹就站起身来，若无其事的看着她：“谁告诉你的？”
“看来是真的了。”秦臻有些讽刺的笑了一声，但是是笑自己：“我猜的。”
“别胡思乱想。”她能猜到徐莹来找过他，林空竹自然也能猜到秦臻在想什么，淡淡的道：“阿姨没说什么过分的。”
“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你突然就无论如何也要改学校？宁可之后居无定所的和那个教授考古也不去江大。”秦臻看着林空竹在昏暗光线里尤为亮的眼睛，傻傻的笑了笑：“林空竹，你也不能把我当傻子啊。”
秦臻几句话说完让本就逼仄的空间变的更加压抑寂静，少年定定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进行一样的说辞：“真的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你别误会她。”
“是…我自己自私，臻臻，我不是好人。”
“如果阿姨真的和我说了一些过分的话，我不会瞒着你的。”
“你信我。”
现在事实是他如今现状已经成了定局，注定是要对不起秦臻的了，那当然也不能让她们母女之间的感情因为这件事有隔阂。
有的时候一些谎言是善意的，必须的，况且林空竹觉得自己也并不能算作说谎吧。
毕竟徐莹真的没说什么过分的，她只是调查了他，碰巧触碰到了自己最不愿意被人窥探到的逆鳞而已。
林空竹如此信誓旦旦，反而让秦臻迷惑了。
“我妈真的没说什么过分的么？”女孩眼巴巴的看着他：“你别骗我，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从她澄澈的瞳孔中，少年能看到一种鲜明的期待感。
于是他点了点头：“真的。”
既然这样，那就，的确是林空竹自己不想回江坞，并且已经做好异地恋不准备的结果了。
秦臻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可避免的也有点失望，她抬起下巴，目光盯着少年在暗影里依旧凌厉的脸部线条，有些呆滞地问：“那我们以后几个月才能见一次？”
林空竹瞳孔明显滞了一下，就连放在桌子上的手，手指都不自觉抓住桌沿以至于骨节泛白。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到了这个份上，女孩还仍旧想要缝缝补补这段已经顾头就顾不上尾的感情……呵呵，他何德何能啊。
况且，他已经说过了，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
不光为了自己自私，他也想秦臻更加自私一点——千万不要为了虚无缥缈的未来等一个男生，从而耽误了自己的大好时光。
眼见着林空竹沉默不语，秦臻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你觉得不好么？”
她有点紧张，所以也不想藏着掖着了。
不远千里万里的追到这儿来，秦臻其实只想要一个痛快的答案。
如果林空竹也和她一样觉得这段异地恋可以坚持，她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如果他不想……
“不太好。”林空竹俯身在她面前，修长的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动作和声音都温温柔柔的，偏生说出来的话那么残忍：“太耽误你了。”
秦臻定定的看了他几秒钟，强压着鼻尖的酸涩感强颜欢笑：“你什么意思啊？”
“是我错了。”林空竹看着她发红的眼眶，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就先这样吧。”
他本来想第三次包揽过‘自私’这个名头，还给秦臻一种毫无包袱的自由感，奈何女孩的模样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林空竹没法说了，虽然他无比觉得自己真的已经配不上秦臻——女孩娇气，要哄，谈恋爱喜欢粘人，分开两天以上就会不安，可以后那些所谓的安全感自己都没办法给她。
如果绑着她，难道不无耻么？
“林空竹，你是不是打算跟着这个教授很长很长时间……”秦臻看着少年眼睛里犹豫的情绪，心里越来越沉，纤细的手指不自觉的抓紧坐着的床单：“你是不是打算再也不回江坞了？”
否则，少年应该是不会和她说这些话的，要不是迫不得已，他应该也不舍得和自己就这么断了的。
可意识到这一点的秦臻反而更加不安，一种无力挽回的情绪在心头渐渐蔓延开，以至于她也会忍不住怀疑自己现在的坚持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有可能她这种一厢情愿的坚持，反而是自作多情的给少年造成压力了。
更让人受不了的时候，她都这么问了，可还是没有得到林空竹的否定句。
求求你，说不是啊。
秦臻不自觉的咬着下唇，声音都紧绷了起来：“林空竹，你给我一个答案。”
如果和她想的不一样……自己也绝不粘着他。感情这件事上，秦臻宁可要坚决的一刀两断也不要犹犹豫豫的将错就错。
林空竹抬眸，看着女孩明显已经情绪斑驳的眼睛，轻抿了下唇角：“对不起，起码近五年是不会回去的了。”
他不想骗她，所以还是说了实话。
研究生和硕博连读，肯定都得是一直跟着成教授东奔西跑，能回江坞的时间真的十分有限。
不管出于什么角度，他都必须说实话，如果骗了秦臻，以后麻烦事会更多。
少年说完这句，逼仄的房间里陷入窒息般的静寂中。
半晌，女孩才轻轻笑了一声，有些自嘲的嘀咕：“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选择。”
可能林空竹并非是不在意她，而是在意她的代价太多了——异地，家庭，甚至包括自尊心。即便少年刚刚那么说了，可秦臻依旧不相信徐莹去找了林空竹一趟，却什么过分的都没说这种鬼话。
那还不如当了这个恶人，彻底斩断所有的犹豫。
秦臻睫毛轻颤了一下，说话的时候都没发现自己地声音在抖：“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分手吧。”
在一起的时候很正式，那无论如何分开的时候也要很正式才对。
林空竹没做好准备会是秦臻说这句话，因为虽然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境地，但对于他们而言，依旧是谁先把‘分手’这两个字说出口，就是先给对方一个台阶下的。
没想到，秦臻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这么疼他。
少年垂在身侧的修长十指不自觉的攥紧，哑着嗓子道：“好。”
他声音一向很清澈的，可变的喑哑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这个字一落地，两个人便从情侣的状态变成两个彻底没关系的人了。
秦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林空竹那个房间回去找许纾蔓的，面对她叽叽喳喳的询问，女孩一个字都没说，只是躺在床上拉高被子蒙住了脸。
她不想哭，因为还没到哭的时候，时间地点都不对的地方……不适合表达出来自己的软弱。
秦臻就这么咬牙硬撑着，在旁边许纾蔓不知道是不是平静的呼吸声里浑浑噩噩，睁眼到天空隐约泛起鱼肚白，她才说了十几个小时以来的第一句话：“我要回家。”
她要回家，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
随后就在许纾蔓惊愕的眼神里迅速地穿洗洗漱收拾东西，忙不迭的就要离开这里，只是拉开房间的门时，还是不可避免的看到了林空竹站在门外。
也许他是等在门外，不知道等了多久，眼睑下方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同款黑眼圈，听到动静才偏过头来。
秦臻愣了一下，捏着行李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声音僵硬：“你来干嘛？”
“要回去了？”林空竹站直了身子，看着她平静道：“我送你。”
秦臻：“用不着。”
“这里不好回去。”林空竹尽量让自己忽视许纾蔓来回打量的眼神，只盯着秦臻说话：“我送你吧。”
“的确，这里挺难找的，但我怎么来的就能怎么回去。”秦臻冷笑一声，强硬的拉着一头雾水的许纾蔓绕开他：“就不劳费心了。”
分手的男朋友不如狗，此时此刻她最讨厌的莫过于林空竹的‘绅士风度’和‘彬彬有礼’。
正如她之前最喜欢他的样子，要命。
第56章 控制欲 成之美这些年完全把他当做一个……
*天使和魔鬼的结合体, 身上怎么会有光呢？
秦臻直到上高中以前，都特别喜欢看童话书——大概是每个娇气的公主心里都住着一个童话梦吧。
她读书不认真，但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志小说童话书却看得很多, 之前林空竹带她去西联大的图书馆，在那片欧洲短篇故事的区域里，诧异地发现不少书女孩都看过。
他来了些兴致, 问她的时候，秦臻自信满满地说：“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家一堆这种乱七八糟的书。”
林空竹在她停留的视线上扫了一眼, 就知道她喜欢看的是故事书。
虽然觉得有些好笑, 但后来和秦臻讨论的时候, 倒是知道了女孩对这些书籍别有一番自己的见地。
她很喜欢童话里描述的‘天使’和‘魔鬼’, 笑话这两种极端不可能存在的同时……却说自己是个天使。
“林空竹，我以前就喜欢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 还真是认识你之后喜欢看那些无聊的教材的。”女孩陪他坐在图书馆里，压低了声音地窃窃私语, 有些不好意思的偷笑：“你还真是看着我学习的天使哎。”
可他不是。
现在回忆起秦臻的这些话来，林空竹只觉得自己对不起女孩这些年来看走的眼。
他不是天使, 甚至是个魔鬼, 是个身上没有光的人罢了。
林空竹看着秦臻走的决绝的背影，还是跟了上去。
虽然秦臻是许纾蔓陪着过来的, 但无论如何，他都要把人安全的送回去才对——为此, 他被成教授骂的狗血淋头也硬是请了两天假下来。
只不过……两天假可能有点不够。
连着赶车坐飞机熬夜也要飞回江坞之后，是秦忱来接的机。
大概是许纾蔓通知的他，男人在机场外面等人，清俊的脸色冷到近乎有些陡峭, 见到三个人‘灰头土脸’的出来，眼神一凛，二话不说的走过去狠狠给了林空竹一拳。
秦忱的速度太快，快到两个女孩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看到他又揪着林空竹的领子，用膝盖狠狠的顶住他的小腹了。
后者其实反应过来了，只是他没有要躲的意思，任由秦忱发泄。
“哥！”秦臻把行李扔到一边就过去拦：“你干嘛啊？有毛病吧？”
说好的好聚好散，这样算什么？她可没有让身边人帮着自己出气就去伤害林空竹的念头。
“让开。”秦忱的声音很冷，看都没她一眼，凌厉的眸子只盯着林空竹，话却是对着许纾蔓说的：“蔓蔓，带秦臻先走，车在外面。”
秦忱要比几个少年少女年长好几岁，尤其是对相熟的秦臻和许纾蔓而言，他冷下脸说话的时候堪称不怒自威。
许纾蔓不敢置喙，只能咬着唇角把不情不愿的秦臻强行拖走了。
可秦臻也不是那种没力气的弱女子，一直挣着不想走，秦忱火了，直接打电话把外面等着的司机叫起来把人带走，而自己也不想被周围群众围观，拽着林空竹的领子就把他带到那边美人的空旷广场去了。
林空竹全程都没有反抗，任由秦忱发泄——后者也是丝毫没有手软，重重的给了林空竹几拳后又把人踹倒在地上，才算勉强泄了一口心中恶气，还是暂时性的。
秦忱喘着粗气，几乎是瞪着他的：“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敢对秦臻不好我会弄死你。”
“记得。”林空竹干脆也都没站起来，他修长的手臂撑着地，平静地笑笑：“随便你。”
少年冷白的皮肤上平时淤青一小块都会非常明显，更别提现在，半张脸都被打肿了，唇角破碎流血，唯有一双眼睛亮的惊人，里面闪烁的光像是对自己的讽刺一般。
他不会还手哪怕一下，此刻的境地，都是自己应得的。
林空竹做好了准备，知道秦忱对于他的教训只是一个开端而已。
“死猪不怕开水烫。”秦忱看到他这副德行冷笑一声，骂道：“再打你我也嫌晦气。”
更多的，其实还是怕秦臻和他闹。
当然这话秦忱不可能说出口，他只是揪着林空竹的领子又把人拽了起来，抵在墙上冷冷地问：“说，怎么回事？”
自家妹妹被‘欺负’了，当哥哥的自然要了解前因后果才能帮她讨回所有公道。
林空竹知道秦忱的诉求，同样的，他也想要避免麻烦，于是很痛快地就把自己的决定和分手的原因都平静的叙述了。
秦忱听完，却冷冷地笑了声：“你以为我是秦臻那种二百五？”
他会知道他们之间有矛盾，那肯定是徐莹告诉他的，秦忱手臂抵着林空竹的喉咙，继续问：“你和林家是什么关系？”
后者眼睛闪烁了一下，其实也并不意外秦忱知道这件事。
——徐莹调查出来的东西，会不告诉自己这么优秀的儿子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