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十七 梦见什么被吓到了?
周稼的加急战报写得很简单。
里面拢共包含了两件事, 一个是突厥的老汗王已经去世了,二是老汗王去世之前并没有指定新的汗王。
老汗王子女无数,还有各路亲王等等一大堆, 谁能来当新的汗王, 悬而未决, 必然会有一场争斗。
不同于当初赵如卿与她的那些弟弟们,至少那时候他们之间有非常明显的权力高低差异,如今的突厥却是看起来势均力敌, 谁都有机会坐上那汗王的宝座。
回到政事堂,赵如卿对着舆图思索了一会儿,便给周稼去了旨意,让他立刻从突厥回云京来, 走之前有机会就与突厥的三王子处月四王子纳星见一面,再把当初在御城承诺过的事情再说一遍,告诉他们将来若是没办法了, 尽管向代朝求救便是。
这封信加急命人发出去,赵如卿又琢磨起了如今突厥的局势,她不认为老汗王没留下遗命是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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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为突厥老汗王的去世会是意外吗?”这种事情,她需要一些旁人的思路, 于是她问身边的黎薛。
黎薛当初在突厥做过几年探子, 对突厥上下的局势了解颇深。听着这话,黎薛想了想,道:“或者是有人想要他死。”顿了顿,他看向了赵如卿,接着又道,“老汗王虽然病着,但大家也都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形, 不至于这么突然。”
“那么会是谁希望他死呢?”赵如卿又问。
“突厥那几个王子应当不至于想要老汗王这么突然、这么早就去世,如若是那几个王子的手笔,至少会留下遗命。”黎薛冷静地分析,“臣想,多半还是魏朝那些逃窜到突厥去的那些人动了手。”
“若这么看,那些人势力不容小觑。”赵如卿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敲了敲几案,然后看向了一旁的内侍,“宣闵颐洛鼎他们进宫来,另外去西苑把陈国公主请来。”
一旁内侍应下来,提着灯笼就冲进了夜色当中。
黎薛看向了赵如卿,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陛下让西苑那位过来是想……?”
赵如卿倒是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有些事情可以按照突厥的规矩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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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让人去西苑带来的那个陈国公主并非代朝的公主,而是魏朝的公主。若按照辈分来算,她应是魏朝厉帝的堂姑,当初魏朝与突厥和亲时候,这位公主就作为和亲的对象嫁去了突厥。而突厥有个收继婚的习俗,于是这便导致她在突厥三十多年辗转多次被继娶,直到那年她被赵如卿带回云京来。
对赵如卿来说那也不过是举手之劳,那会儿她是起了怜悯之心,而这陈国公主也不愿意再在突厥呆下去,所以她便做主让她回来。
那时候当然也是有颇多非议的,反对者都认为她是不尊重突厥人,但她向来是不听这些的,在她看来这陈国公主既然想回来,她又有能力让她回来,就没道理让她呆在突厥受折磨——她那时候一意孤行,又能用绝对的武力来压制住突厥,故而突厥人都没跟她多掰扯什么尊重不尊重,便让那陈国公主跟着她走了。
这位陈国公主回到云京之后一直十分低调,她并不怀念魏朝,哪怕好几次有魏朝宗亲后裔找到她,她也是避而不见。
赵如卿对她也算是厚待,她没登基时候是给她找了专门的宅院避居,等到她登基后,便直接让她搬去了西苑。
因西苑就在大内中,故而陈国公主来得最快,没过一盏茶的时间,她便在内侍的引领下进到了政事堂中,安安静静地朝着赵如卿行了礼。
大约是因为在草原上渡过了三十多年岁月,历经了太多风吹雨打,尽管她才年过半百,看起来却好像六七十岁那么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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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如卿朝着她笑了笑,又指了旁边的位置,温声道:“扰了你夜里休息,倒是不好意思了。坐吧!”
陈国公主依言坐下,笑道:“年纪大了觉少,原也没睡着,只是躺在床上养神呢!”
“往暑天走,越来越热,朕让人多往西苑送些冰块。”赵如卿笑着说道。
陈国公主忙道:“西苑凉快,树荫又多,我如今年纪大了也受不住太多冰块,现在便足够了。”
听着这话,赵如卿只笑了笑,又道:“今日找你过来,是突厥汗王意外身故,恐怕有些变故,到时候应需要你帮忙一二。”
陈国公主听着这话便打起精神来,笑道:“陛下这话便说得生分了,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便是,不必提帮忙二字。突厥我待了三十几年,许多事情都一清二楚,陛下只管说,哪怕现在让我往突厥跑一趟也是可以的。”顿了顿,她又想了想,“算起来这位去世的汗王便是当初那位的兄长吧?他们两支原本也不算和睦,若是这位汗王是意外去世,还没留下遗命,那恐怕突厥有一场乱子的。陛下可是想联系突厥的人?别的我不敢说,从前突厥那些弯弯绕绕的亲戚关系我都明白得很,陛下想联系谁,就让我来替陛下出力,或者我亲身去一趟也是应当的。”
赵如卿笑了笑,道:“也不必你这么大年纪了还往北边跑,到时候只是要借你身份,来替他们认个正统。”
陈国公主一听这话便明白了,忙道:“这太容易,陛下只管吩咐。”
赵如卿道:“不过现在还要等一等,且看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来求援了。”
“还有内情?”陈国公主略一思量,便从这话中咂摸出了另一层意思,“陛下可是还有什么难处不方便说?”
赵如卿笑起来,道:“魏朝的永王和厉帝的皇后都在突厥。”
陈国公主也笑了一声,道:“那陛下便不必多虑了,他们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我虽然也算魏朝人,但当初已经被他们寒了心,断然不会因为有那么一二亲戚关系尚在,就有私心。”顿了顿,她又道,“这两人我当初也了解,尤其永王。当初在宗室里面,他便是那个最贪得无厌心狠手辣不学无术的,当初他便是沉湎美色,连一篇奏章都写不清楚,就凭他,当初魏朝尚在时候都做不出什么事情来,如今去了突厥也不过是瞎胡闹而已。他必定是自以为可以利用突厥人,而实际上却是突厥人在利用他。”
赵如卿温和道:“今时不同往日,说不定他历经这么多事情,也有了些长进。”
陈国公主笑着道:“这就是陛下看在我这老婆子的面上,不愿意说得太难听罢了。”
正说着话,外面闵颐等人也已经到了。
赵如卿让他们进来,针对着突厥这事情又讨论了一番,很快便也拿定了大致上对待突厥的方式。
突厥雄踞北境,历经三朝都是中原的威胁,如今是已经看到了解决这一威胁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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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突发的政事讨论完毕,赵如卿让诸人退下休息,她也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瞥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泛白,这一夜不知不觉就这么过去了。
忽然她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皱了皱眉头,她左右看了看,又想不太起来究竟被忘记的是个什么。
门口一个宫人朝着里面张望了一会儿,赵如卿抬眼看过去,问道:“有事?”
宫人进到了殿中来,低声道:“陛下,顾大人还在外面。”
啊对了,顾兰之。
赵如卿一拍脑门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的是个什么。
她往外走了两步,声音放低了一些:“他在哪里呢?”
宫人道:“就在旁边茶房里面,顾大人仿佛睡着了……要喊顾大人起来吗?”
“不必了,朕去看看。”赵如卿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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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房里面当然算不上太宽敞,平日里也就只是让宫人侍从暂时歇脚的地方。
赵如卿进到茶房中,便见到顾兰之歪在椅子上,手里抱着头冠,头发散乱地睡着。
这应当是因为靠在椅子上时候头冠碍事,他便拆下来了。
在昏黄灯光下,他浓黑的头发长长地散开了,逶迤绮丽,有几分惑人心神。
她上前了两步,身后的宫人安静地退到了茶房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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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兰之做了一个不太舒服的梦。
梦里面他被巡街的兵士追赶,他拼命想要翻过街坊的土墙,奈何那土墙一踩上去就忽然变得有三丈高,简直怎么爬都爬不上去。
正着急得原地跳脚的时候,土墙之上突然出现了赵如卿的身影,穿着龙袍的赵如卿笑着对他说,墙都爬不上来,说什么喜欢不喜欢?
他着急地往上攀爬起来,正要爬到墙头时候,忽然脚下一踩空整个人都掉了下去!
惊醒!
他猛然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看到身旁坐着一个活生生的赵如卿。
眼中惊悚一闪而过,他飞快地打量了一番周围,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是跟着赵如卿进宫,然后她让他在茶房里面稍等片刻,接着就等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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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什么被吓到了?”赵如卿笑着问了一句。
第38章 三十八 是真的,还是在骗朕?
顾兰之眨了眨眼睛, 整个人显然还没能从那一梦中彻底清醒过来。
他眼眶鼻头微微有些泛红,目光迷蒙,自带着几分慵懒气息, 而长长的睫毛虚颤了两下, 大约是还在想赵如卿方才问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欺身上前, 赵如卿捏了捏他的鼻尖:“你还没清醒吗?”
身下温热的身躯颤抖了那么一瞬,她看到眼前的这个男人目光落在她身上,然后便见到他从耳根开始蔓延开一大片红晕。
“梦见……从墙上摔下来了……”他慢吞吞地说着, 无处安放的双手分开放在了椅子扶手上,发冠被他用小指勾着,在手上一晃一晃,微微垂下眼睑数息, 他又抬眼看向了她,“梦见你说你不喜欢我。”
“朕在梦里真的这么说吗?”把他勾在手里的发冠拿在了手里,赵如卿理了理他凌乱散开的头发, 眼中含笑,“是真的,还是在骗朕?”
顾兰之看着她,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是、是骗你……”
“那么, 骗朕应当有什么惩罚吗?”赵如卿把他乌黑柔软的头发束到一起, 随手便把发冠重新给他戴上了,“这是欺君之罪,你说对不对?”
“对……”顾兰之仰着头看她,“陛下想怎么罚我?”
赵如卿笑了一声,正想说什么,却听见远远传来了钟声。
天光大亮。
又是全新的一天开始了。
她听见茶房外面有细密的脚步声,应当是宫人们已经捧着洗漱等物候在外面。
“你回去换身衣服, 早上不必来弘文馆了,下午直接去教麟儿练字吧!”她站直了身子,随手掸了掸衣服上的皱褶,然后转了身,便往茶房外面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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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荇揉着眼睛回到了顾宅。
在如意楼玩了一晚上,到后半夜才随便找了地方囫囵睡了一觉,他觉得腰酸背痛,连走路都要走不稳了。
一边在心里暗下决心下次一定不能再玩到后半夜,一边又在想等到了南海郡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像如意楼这么繁华的地方,他叫开了大门,与管家打了个招呼,打着呵欠准备去收拾行李。
管家回身关上门,笑道:“岑郎早上和我们家郎君一样用些馄饨么?”
“好的好的。”岑荇应下来,又有些怀念地拍了拍管家的肩膀,道,“今天就要去南海郡上任啦,最后一顿小馄饨了,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管家笑着道:“刚才郎君还让厨房收拾些馒头炊饼之类让给岑郎带上呢!”
“我去找君佩说说话。”岑荇揉了揉眼睛,“昨天君佩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有时间吩咐让人准备馒头炊饼?”
“就刚回来,就比岑郎您早一刻钟。”管家笑着回答了,“我这就去给岑郎把小馄饨给端上来,还是送到书房去么?”
“咦?他也才回来吗?”岑荇愣了一会,他往书房看了一眼,又想了想,道,“就送书房吧,我和你们家郎君一起吃就好了。”
管家应了下来,就往厨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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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前院,岑荇先往自己住的屋子去擦洗了一番,换了身衣服,然后才去那边正厅找顾兰之。
正厅中,顾兰之还是穿着昨天晚上的那身衣服,头发上的发冠有些松散,不似平常那么整齐——岑荇脚步顿了顿,一下子就想起来昨天晚上在如意楼上看到的那情形,他忍不住朝着好友的脖颈耳后看了一眼,目光忍不住就乱晃起来。
听着脚步声顾兰之抬了头,随意地和他打了声招呼,指了指桌上的馄饨,道:“正好刚送来的,趁热吃。”
“啊啊好的。”岑荇莫名心虚了一会,赶紧到桌子前坐下,拿起了筷子就默默捧起了碗。
一个夜不归宿也不知去了哪里、头发还搞得乱糟糟的好友就坐在对面,岑荇感觉自己压抑不住乱想的心思,吃了两个馄饨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君佩,你昨天上哪去啦?我刚回来的时候,管家说你也才回来没多久。”
“圣上昨天出宫体察民情。”顾兰之看了他一眼,语气平平,“然后正好遇到北边有急报,我就跟着圣上进宫了一趟。”
“哦哦哦这样啊……”岑荇感觉微微松了口气,也不知为什么他刚才还很担心真的发生了什么,“还以为你跑到哪里去了……刚才都有点担心。”
“我这么大人了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去过的地方比你多多了。”顾兰之笑了一声,“你的行李收拾好没有,路引之类都备好了吗,等会我送你出城吧?”
“好啊!”岑荇点头应下来,“路引之类昨天就专门放好了,等会再检查一下还有什么忘了带的就好了。”
“给你准备了马车,等会我让顾苗帮你一起搬上去。”顾兰之说着就站了起来,“我去换身衣服就来。”
岑荇吃了个馄饨,点了点头,又看着顾兰之的背影发了愣——也不知为什么,他就又觉得昨天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一定不是像刚才顾兰之说的那么轻描淡写,否则为什么早上才回来,就算外面宵禁了,那不就是圣上一句话就能让他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