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四十 朕不喜欢哄人
赵如卿笑着进到了书房里面来, 一手摸了摸赵麟的脑袋,然后一手拉着他的手,往书桌的方向走。
看到顾兰之, 她出声免了他行礼, 又拍了拍儿子的后背:“去写字, 一点规矩都没有了,你老师还在旁边,你就往外跑。”
赵麟吐了吐舌头, 乖乖地坐回了桌子后面拿起了笔。
赵如卿慢慢走到了桌前,拿起了顾兰之一早准备好的字帖看了看,然后向他道:“不要太纵容麟儿,你既然是老师, 便应当有老师的威严,须得教会他尊师重道。”
顾兰之应了下来,安静地站在了赵麟的背后看他握笔写字。
赵如卿放下了字帖, 不经意瞥见了那一大一小认认真真看着桌子上的纸笔的样子,不由得愣了一会儿,心里泛起了一些温情暖意。
她是特地过来看他们俩的。
早上在章德殿吵了一早上的突厥还有边境的战事,中午休息了一会儿又见案几上有关于地方上赋税财政的奏折, 看了没一会儿她就觉得头疼——大概是因为一晚上没睡, 中午也就只闭了闭眼睛的缘故。
放下了奏折躺在卧榻上也没什么睡意,她只感觉比从前带兵打仗三天三夜不合眼的时候还要更疲累。
左右都是难受,她便起了身,在宫里走了走,又想起了顾兰之要来教赵麟写字的事情,便朝着这万春宫来了。
她是知道赵麟对顾兰之那点小心思的,她一直没瞒着赵麟关于他生父的事情, 故而才有他看到顾兰之之后能迅速地推断出他的真实身份,当然长相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
在她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当中,似乎她与顾兰之这段乱糟糟的感情问题是最简单不会让她头疼的了,甚至作为这个问题的遗留产物的赵麟都是从小就乖巧懂事没有让她操什么心,这大概是她当初那么果断就把这段□□抛在脑后的原因。
如若所有的事情都像这种事情一样好处理就更好了。
她这么想着,又看向了窗外。
天气是一天比一天热,下午的阳光看起来便让人感觉汗意重重。
这种时候是最让人觉得疲倦的。
大约是走了这么一会儿不去想那些政事,她终于感觉到有那么一丝睡意了。
“等会到乾元宫来。”她向顾兰之说着,然后又看向了赵麟,“好好写字,不许欺负你老师脾气好。”说完,她便转身走出去,上了肩舆便回乾元宫去了。
顾兰之和赵麟相视一眼,站起来目送了赵如卿的肩舆离开了万春宫,然后才重新回到了桌子后面。
“等会是要等多久?”赵麟一边写字一边瞅旁边的顾兰之,“老师,我没有欺负你,对不对?”
顾兰之拿起旁边几乎是个摆设的戒尺敲了敲桌面:“你母皇说什么就是什么,快写字吧!十张大字,不许偷懒。”
“呜~你好凶啊老师!”赵麟假哭了一声,还是乖乖地拿着笔写字。
顾兰之若有所思地往外看了一眼,这会儿是已经看不见赵如卿了,但他却能敏锐地觉察到刚才赵如卿身上淡淡的倦意。
是因为忙于国事,所以疲累成这样吗?
他想起昨天晚上在茶房里面时候,他朦朦胧胧睡着,还能听见正殿中他们在说话。
等到他被梦惊醒的时候,已经是天快亮的时候了。
所以她应当是一夜没睡又忙碌到现在?
想到这里,他有些揪心,恨不得立刻追过去看看她,让她现在就去休息了。
一边记挂着赵如卿,一边盯着赵麟写好了十张大字,批注之后留下了功课和字帖,他收拾了书箱,与赵麟告别就往乾元宫去了。
乾元宫是在皇宫的正当中,是皇帝的寝宫,也正好位于前朝与后宫的分野位置,若是按照太上皇赵苍在位时候来看,过了乾元宫便进到后宫了。
顾兰之颇有些忐忑地踏入了乾元宫的宫门,应是赵如卿早就吩咐了宫人,一路上引着他进去的人都是安静又客气。穿过了三道门又换了三个引路的宫人,最后终于进到了寝殿外面,宫人停下了脚步。
“大人进去吧。”宫人规矩地在门口站定,然后打起了帘子。
顾兰之心跳得有些快了,他朝着宫人点了点头,然后拉了拉背在背上的书箱,小心地踏入了寝殿的大门。
大约是因为赵如卿在休息的缘故,寝殿中重重幔帐都是放下的,于是外面的光线都透露不进来,目光所及全是昏暗,放眼看去全是层层叠叠的纱幔。
他忍不住把脚步放轻,却又茫然起来不知往哪里走。
这时,他听见赵如卿略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
“过来。”她说。
寻着声音看过去,他从那纱幔之间辨出了方位,慢慢地走了过去。
撩开一面又一面的幔帐,安静的寝殿中,他听到自己脚步声,还有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紧张地抿了一下嘴唇,他撩开了眼前最后一道纱幔,看到了一张奢华到极致的龙床,龙床上,赵如卿散漫地靠在迎枕上,她卸掉了头上的珠钗发髻,乌发散开在她身侧,脸上未施粉黛,在这样昏暗光线之下仍然显得惊人明艳。
他呆呆地站住了,一时间连行礼都忘记,只是紧紧地抓住了书箱的带子。
“上前来。”她笑了一声,声音还是有些沙哑,“站那么远做什么?”
顾兰之迟滞了一会儿才听懂了她的话,他慢慢地往前挪了两步,又在距离龙床五步远的地方站定了。
“怕我吃人吗?”赵如卿支着脑袋笑了一声,“把你的书箱放下,过来陪朕说说话。”
“好、好的……”顾兰之僵硬地弯了下膝盖把背在背上的书箱给放在了地上,同手同脚地走了两步又差点儿被自己绊倒,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呼吸都急促起来,低着头不敢再看她。
“朕今天很累,不太想哄人。”赵如卿看着他,“朕不喜欢哄人。”
顾兰之慌乱了一瞬,又飞快抬头看了她一眼,三步就走到了床边,安静地站好了。
“坐下,抬着头说话朕会觉得更累。”赵如卿往后靠了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闭上了眼睛,“麟儿写十张大字写了那么久,你是不是又纵着他了。”
“没有……”顾兰之小心地坐在了床沿上,既不敢光明正大地看她,又舍不得不看她,一时间目光便乱飞了一阵,最后落在了迎枕旁。
这昏暗不明的寝殿中一切都不太清晰,他也不知自己目光落下的地方到底是什么,等到终于适应了这光线,他终于也看清了那里是胡乱堆着一些衣衫,顿时,他脸烧起来,赶紧把目光挪开,又正好与赵如卿四目相对了。
“在看什么?”赵如卿问。
“我……我什么也没看。”他咽了下口水,紧张地捏住了自己衣袍。
“你好像没有怎么变。”赵如卿忽然笑了一笑,她拍了拍身边空着的位置,示意他可以靠过来,“朕想起来那时候在沧地,你就总是这么规规矩矩小心翼翼,好像一个贞洁烈女,而朕就好像是个恶霸。”
迟疑了一会儿,他与赵如卿对视了数息,低着头蹬掉了鞋子,乖乖地靠到了她旁边去。
僵硬地不敢乱动,他闻到赵如卿身上淡淡的檀香的味道,规规矩矩地把双手交叠着放在自己身前,他听见身旁的赵如卿又笑了一笑,这次他就根本不敢抬头,也不敢去看她了。
“书读太多就都会像你这样贞烈吗?”他听见赵如卿问,还没想好如何回答,便感觉到身后的身躯微微动了一下,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君佩,你觉得你往后靠一下,就会被我吃掉吗?”
他微微低头,看到她白皙光洁的胳膊,骨节分明的手,在这样昏暗光线下,平添了几分魅惑。
“我……我不知道。”他盯着她纤长的手指,好半晌才这样说道。
身后的人又动了动,温热的檀香味道把他包围住了。
“你都去过哪些地方?说给朕听听?”她仿佛拉家常一样随意地问道。
“顺着、顺着运河从北到南。”他感觉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让他无法思考,他忍不住抬头,看到了赵如卿尖尖的下巴,殷红的唇。
“如果你一直没找到朕,上次你说,你就要回去做和尚了,是不是?”赵如卿低了头,似乎并不意外能触碰到他的目光,“要是做了和尚,你这么长的头发就只能剃掉了,太可惜。”
“现在、现在不会去……”他结结巴巴地说着,又小心地把目光收了回来。
“你早上的玉冠怎么没有再戴了?这个是和你的官袍一起发下去的发冠吗?”赵如卿抬手拆掉了他头上的发冠,随手丢到了一旁去,“朕觉得这个发冠不好看,下次不要再戴了。”
“但……”他小小地纠结了一会,又看了一眼那发冠,“但这不是……”
“另外给你做一套官袍怎么样?”赵如卿低低笑了一声,把他的头发拆散开来,捏在手里把玩。
第41章 四十一 帝王心,变得那么快?
顾兰之抓住了她的手, 他抬头看他,忽然支起了上半身亲了亲她的下巴。
无处不在的温热檀香味道将他包裹住了。
许多时候许多事情在发生时候并不需要说什么,就好像是现在, 他很明白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日落, 寝殿内的光线更加晦暗不明。
没有赵如卿的吩咐, 便没有宫人进来点灯。
一切都在朦胧的夜色中,被一层一层的幔帐遮挡起来,偶有微风从窗外吹进来, 让这层叠的纱幔掀起一角,然后又调皮地垂落下来。
散落在地上的衣衫相互交叠着,或者寂寞地皱成一团,又或者与其他零碎的小物件一起依偎。
檀香的味道弥散在殿中, 远远的传来了暮鼓声响。
夜晚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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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时候,月光洒向大地,落下满地银霜。
墨蓝天空中, 只有几颗格外明亮的星星仍然闪烁着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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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之上,一场突如其来的厮杀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找到老汗王留下的印玺的三王子处月在侍卫的护送下在夜色中骑马狂奔,他身边是弟弟纳星紧紧跟随着。
夜风冷而急,高速疾驰之下, 处月几乎要被吹得睁不开眼睛, 他按住了腰间的弯刀,向一旁的纳星道:“我们往代朝去,现在只有代朝的皇帝能帮我们了!之前那周稼就说过,若有什么事情,便能去找他们!”
纳星往后看了一眼,他们身后的刀枪拼杀声音已经很近了,他咬了咬牙, 痛骂了一句,然后才点了点头:“现在只有先往南去,他们不敢招惹赵如卿。”顿了顿,他被呛了满口的冷风,语气有些苦涩起来,“谁能想到,现在要求着赵如卿救我们一命呢?”
“他们要追上来了。”处月没有听他的最后一句话,他往前眺望,现在距离边境还远得很,他们得要想办法把那些追兵都逼走,否则就凭他们这些人根本没法坚持着去到代朝。
“哥,你先走,我去后面断后!”纳星勒马,就要回身往后面去。
“你还能一个人打十个吗!”处月一咬牙就拿定了主意,“放火断后,现在正是草木茂盛的时候,今夜吹的是东南风,他们只能被烟逼退!”
“我这就去!”纳星想都不想就应下了处月的办法,带着身边亲信举着火把就往后面去了。
不过片刻之后,浓黑的夜晚被火光照亮,火势蔓延极快,很快便是火光连成一片。
处月不由得放缓了速度,他朝着身后看去,这熊熊烈火把他和突厥王庭之间隔开,他摸了摸胸前放着的汗王印玺,又坚定地朝着代朝的方向去了。
身后追杀的人被大火挡住了去路,纳星微微松了口气,吩咐了自己身边亲信就在最后观察局势,若是有什么不对便仍然还是用火攻,他们兄弟俩在这场厮杀中折了太多人马,现在已经不足够真刀真枪地与他们对抗了。
打马重新回到处月身边,他声音还是微微有些发抖,还止不住喘气:“他们暂时追不上来。”
“既然追不上来就不用管了。”处月不再看身后,他坚定地看向了前方,“明天早上,我们应该可以到白城,那里就是代朝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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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城守城官张稚一大清早就被马蹄声的震动中惊醒过来。
自从在御城与突厥人签订了和约之后,突厥人已经回去了他们的地方,许久没有再过来骚扰了。
但守城官张稚在白城已经快五年,他对突厥人的信誉一点儿信心都没有,根本不信他们狗改得了吃屎。
急忙把守城的士兵们都集结起来,又让人往白城衙门去送信,张稚登上了城楼往远处眺望,便见烟尘滚滚,只看那马儿的形态,就能看出是突厥人。
“突厥人怎么突然来了!”一旁的士兵睁大了眼睛,“之前不是说他们自己在争汗王吗?他们现在争完了?”
“谁知道!”张稚捶了一下城墙,看了看左右,“把守城弓-弩-火-炮都架上,靠近的直接射杀!”
士兵们齐声应下,便井然有序地去把刚从云京运送过来不久的弓-弩-火-炮都装备起来,对准了正朝着白城奔驰而来的突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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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人越来越近了。
张稚握紧了拳头,他不能让他们进到白城来,城中有刚刚才从云京送来的军需物资,还有各类粮草,这些都是京中特地为他们这些边陲城镇准备的,他不能让这些东西落到突厥人手里去。
十五里。
张稚抬起手让所有人准备好把弓-弩-火-炮中的弹-药发射。
十里。
张稚敲了第一下鼓,城墙上所有的士兵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就在这时,突厥人停下了。
他们是看到了城墙上那些狰狞可怖的弓-弩-火-炮?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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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白城县令谭屏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城墙,他的鞋子已经跑丢了,这会儿光着脚站定。
“什么情况?突厥人怎么毫无预警就来了!”谭屏把乱糟糟的头发抓了一把,塞进了帽子里面,垫着脚往远处看,“他们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