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是个女人。
她刚被授予官职的时候,宫里面的德妃就直接递了话出来让她辞官,甚至隔房的叔伯都摇着头让她再想一想不要做这样的事情,所有人都不认为她这个女人能做官、能做实事, 但她现在做到了, 在没有任何优待,在她努力勤奋之下做到了,至少现在与她共事的同僚们已经不再会对她有什么偏见。
没有偏见和公平对待的原因便是在于她能够做到的事情和他们一样好,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近来常常去回想赵如卿登上皇位的那漫长的道路,从一开始只有个嫡女的名头却备受了忽略,再到后来能独当一面领兵打仗,再最后能聚拢能人志士在身边形成势力, 最终破了针对她的杀局,登上皇位成为女帝,她这一路走来依靠的仅仅显然是她出众的能力与绝对优越的实力。
作为秦家人,秦家是赵如卿的母族,她对赵如卿的了解还算是深厚,但在从前她对赵如卿的评价并不能算是公允,因为本身自带了立场,又因为她能看到外人都看不到的阴私事情。她从前能认同赵如卿在政治上的能力和手腕,但却并不能完全认同她在处理事情时候的方式,她从前认为赵如卿处理事情时候不够柔和又太直接,明明许多事情和缓两步也许能有皆大欢喜的结果,但却总是在和缓之前就已经下手为强。但现在她已经不这么认为了,当她也开始作为一个独立的人站在官场中时候,她就很明白那些所谓的事缓则圆是因为一方的退让,许多事情便是不能退让的,退一步便能叫这事情变了样,退两步就将一方逼至悬崖边,退三步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便如当初赵如卿在破赵勇和赵谋针对他的杀局时候,德妃常说,都是一家人,明明赵如卿退一步,也不至于让赵勇和赵谋丢了性命,好歹是血亲姐弟又有什么深仇大恨呢?何至于非要他们死呢?
可如若赵勇赵谋不死,就是赵如卿去死了。
那时候不可能有什么退一步,当杀局布好的时候,就已经是不死不休。
这都是她做官之后才有体会的,只有身处其中,才明白其中凶险。
就好像她现在似乎是凭借着赵如卿的旨意成为了能进政事堂的女人,看起来好像周围并没有人反对,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了,当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靠着赵如卿的旨意时候,他们会想尽办法把她排挤出去,只有当她能做得成事情担得起重担,才会被看作是一个人。而官场中的排挤从来不是简单的排挤二字而已,那永远都是有心人拿来做文章的地方,若她真的沦落到备受排挤的地步,受到牵连的绝非她一个人,而是整个秦家。
秦家。
想到秦家,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她现在只深深觉得家里应当与宫里的德妃划清界限了。
赵如卿现在对秦家的宽容都是因为太上皇赵苍还活着。否则为什么留下德妃?否则为什么没有对赵勇和赵谋这二人的妻妾儿女动手?
只要赵苍还活着,这份宽容便会一直延续下去,她乐意用这份宽容来换一份好名声。
但太上皇不会千年万年地活着,他总有一天会死,他死的时候便是赵如卿来真正秋后算账的时候了。
到时候整个秦家都会因为当年的事情覆灭,包括她在内,没有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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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这么胡思乱想地走到了宫门口,把腰牌拿出来给宫门口的侍卫检查了,她提着灯在宫门口找了一会儿自家的马车,走过去的时候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秦琳。
“你怎么在这?”秦琳伸着头看了一眼,除了秦琳之外也没见到别人,看起来像是秦琳亲自驾着马车过来接她的。
“上车。”秦琳也没回答她的问题,只示意她上车。
秦璐撑着车板跳上去,然后便看到秦琳掉转马头,接着也上车朝着秦家的方向去了。
“家里出什么事情了?”秦璐止不住好奇,她看了一眼秦琳的脸色,又不像家里出了什么事情的样子。
“没出事。”秦琳淡淡说道,“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秦璐原本还有些困意,这会儿听着这话倒是精神起来了:“什么事情?”
“我们与二房分家的事情。”秦琳回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看?”
这话听得秦璐是半点困意都没有了,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你的意思?爹的意思?”
“我的想法,问问你。”秦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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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璐一时间倒是有些感慨了,她和秦琳是亲兄妹,但从前秦琳可没有问过她这些事情,家里面的大事与她都是无关的,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在家长大然后等着出嫁。自从她做官之后出嫁这二字是没听家里人说了,听着她院子里面丫鬟打听来的说法是家里的老爷要重新想想这个事情,所以暂时先不谈出嫁,她琢磨着这大概是因为她现在做了官,秦家舍不得她嫁人之后就成了别人家的人,做了官便宜了别人家。而现在秦琳把这种大事拿出来问她……也一定是因为她做了官,不再是以前那个毫无作用的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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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黎薛说了,圣上这次还是打算让周稼带兵去突厥。”见秦璐没有回答,秦琳便继续说了下去,“黎薛年纪大了,圣上怜惜他多年征战一身伤病,打算封爵,然后让他去兵部;周武郑济他们资历浅,但圣上也没打算放着他们不用,我琢磨着应当是打算让他们去西边练练手。”
“你呢?”这些人事上的变动,秦璐还是所知不多,这会儿听得眉头皱了起来。
“用了你,就不会用我。”秦琳回头看了她一眼,笑得有些发苦,“上回我与洛鼎聊天时候,他已经明示过我了,我们秦家与德妃绑得太紧了,所以……”
后面的话他没继续说下去,但秦璐已经听明白了。
车轮在青石路面上发出有规律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在这样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一些。
“祖父的意思是怎样?”秦璐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问道。
“还没有与祖父说。”秦琳答道。
“那我与你一起去说。”秦璐果断地说道,“既然是洛大人明示过的,那也就是圣上的意思。”
秦琳微微松了口气,他回头看了自己妹妹一眼,叹道:“但愿祖父会同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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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这话,秦璐也有些想叹气,她想起来自己刚才胡思乱想过的那些事情,对于赵如卿来说,秦家的确是无法割裂开的母族,但也是能轻易分裂开的母族,就好像在她若有若无推动下已经四分五裂的突厥一样,秦家今后也只会成为一盘散沙。
不过这未必是坏事,或许能算是一线生机。
接下来的路上兄妹俩都没有再说什么,两人沉默地回到了秦府,秦琳去了秦璐的院子,等着她洗漱换衣又一起吃了些东西,天蒙蒙亮的时候,便往他们俩祖父的院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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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天亮得早。
早晨也是一天中难得凉爽的时候。
赵麟记挂着要去元山行宫,早早儿就爬起来,催着宫人们把自己的箱笼都准备好搬出去。
赵如卿进到万春宫的时候便见到自己儿子正在廊下蹦蹦跳跳地跟着宫人跑来跑去看自己那些宝贝箱笼的样子。
回头便看到赵如卿,赵麟也不跟着那些人跑了,转身便朝着赵如卿跑过去,抱住了她的胳膊:“母皇和我一起去元山吗?”
“宫里事情太多走不开,只能让你姨妈陪着你去了。”赵如卿摸了摸他的脑袋,“在外面要听话,别任性,进了山也别瞎跑,山中虫蛇多,万一被咬着了可不是好玩的。”
“顾老师跟着我一起去元山吗?”赵麟抬头看她,目光殷切。
赵如卿笑了笑,道:“他也忙,不能整天跟着你。”
“好吧!”赵麟有些失落,但并没有太不开心,只又道,“那等母皇有空了,就来元山找我,好不好?”
“这是自然的。”赵如卿弯腰把儿子抱起来,“等这段时间忙过了,朕就去元山陪你,然后带着你往北边去打猎,怎么样?”
赵麟听着这话便高兴起来,道:“那说好了,母皇一定要带我去打猎!我要给母皇猎一头熊,给母皇做一顶熊皮帽子!”
“志气这么高?还想猎熊?”赵如卿笑起来了,“那朕就等着你的熊了,到时候看看你小小年纪到底能不能猎到。”
母子两人说了会儿话,那边早膳摆上来,两人便从廊下进到了屋子里面去。
陪着赵麟用了早膳就快到常朝的时辰,赵如卿起身往章德殿去,赵麟便与赵晗一起出宫前往元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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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背着书箱到弘文馆应卯的顾兰之忽然知道了赵麟不在宫里的事情,过来告知他的内侍客客气气道:“大人这段时间不用教小殿下练字了,圣上的意思是等小殿下回来之后再看。”
顾兰之愣了好一会儿,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心灰意冷起来。
第44章 四十四 你为什么瘦了
顾兰之颓废了小半天, 终于鼓起勇气找了个借口去求见赵如卿。
到了章德殿外面,说明了来意之后,内侍倒是爽快地应下来, 直接进去为他通传了。
过了一会儿, 内侍从里面出来, 便带着他往东边的暖阁去。
进到了暖阁当中,扑面而来的是淡淡的香味,房间正中便放着熏笼, 里面燃着纂香,四周有厚重帷幔垂下,约是为了防止香味散逸;窗下放着一张条案,上面摆着冰山和瓜果, 两边的架子上放满了书籍和画卷,书架的旁边便是一张书桌,桌子上摆着笔墨和奏折, 再旁边就是一张卧榻了。
显然这暖阁应当就是平日里赵如卿休息的地方,顾兰之脚步迟滞了两步,脑子里又是一片乱纷纷。
一旁的内侍恭敬道:“陛下让顾大人就在这边等一等,这会儿正在与周将军等人说事情, 等说完了就让您过去。”
顾兰之抿了一下嘴唇, 只点了点头。
内侍见顾兰之再无别的事情,便送上了茶点,然后安静地退出了暖阁。
顾兰之在小茶几旁边束手束脚地坐下了,这屋子怎么看都不太像是用来接待外客和朝臣的,他不敢乱动,眼睛也不敢乱看,于是盯着茶点看了一会儿, 又对着熏笼发了会儿呆,想了好久见到赵如卿时候要如何说辞,终于把自己想得昏昏欲睡,最后支撑不住便趴在了小茶几上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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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中,赵如卿正对着舆图与周稼等人演推突厥战事可能发生的情况。
“其实那两个王子无意中倒是帮了我们大忙。”赵如卿指了指他们一路往代朝来的道路,“不管他们是有心还是无心,放火烧了来路,隔断的追杀他们的人,也让那些人今年内都不要想往南侵略了。这一路,他们没有补给可用,只能靠从他们的后方来运送,这样的代价太大,负担太重,注定是会输的。”
周稼沉思了一会儿,在白城西北边的沙镇上标注了一下,然后道:“这个地方现在是突厥人占着,臣以为可以趁着这次机会,重新把沙镇拿回来。”
赵如卿顺着沙镇的方位看过去,便能看到沙镇之下那条通往西域的商路,于是笑道:“若是能拿,自然不能放过的。”
“不过这里的突厥人与北边的那一支似乎并非同族。”一旁的黎薛忽然说道,“臣记得,沙镇这边是另一个部落,与北边那支曾经是死敌,在魏朝时候曾经还有不分上下的时候,是后来北边这支崛起了,他们接连失败,才向北边臣服。”
“也并没有臣服。”周稼想了想,他对突厥了解更深,“曾经的确并非同族,但几代联姻下来,就算有世仇,现在也不再提了。”
“联姻永远是最简单容易的方式。”黎薛笑了笑,“润物细无声,只要时间足够久,没什么是办不成的。”
赵如卿也笑了起来,她倒是认同这说法,在不用计较时间漫长的前提下,联姻的确是损耗最小、又最能以小博大的解决双方纷争的方式。
“其实我倒是想到一个方式,与联姻也算类似。”闵颐忽然笑道,“就让他们也送王子之类的到云京来。”
“来做质子?”黎薛眨了眨眼睛,“这他们应当不乐意的吧?”
“不,我的意思是……不就是亲戚关系么,他们可以认个亲戚啊……”闵颐这话显然就是在开玩笑了,“记不记得从前就有中原的皇帝认了北边部落汗王的王妃为女儿,这样就从名义上有了一个姻亲的关系。”
这话把殿中人都逗笑了。
赵如卿一边摇头一边笑道:“难道我认他们做儿子,然后便成就一个母子关系么?”说着她摆了摆手,道,“这些花哨东西便先不要提了,还是老老实实把这次突厥之战给规划得清楚明白再说。”
有了这话,众人便也不再多提那些,先是把计划中应有的战略线路给备好,又算好了这一路应当准备的粮草物资兵器弹药,接着便把各个环节的任务落到每个衙门头上,定好了预备出兵的时间。
等到这些全部定好,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行了,今天也不早了,你们可以出宫去,好好休息一晚上。”赵如卿站起来,“今天商定的这些,明天就要开始准备。突厥的两个王子应当是四天后到京城,等他们到了,我们就要准备出兵了。”
众人齐齐应下来,便纷纷起身,退出了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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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如卿慢慢走到窗边,看向了外面已经漆黑的天空,闭了闭眼睛又在脑海里面演推着突厥如今的局势,忽然便听见门口有内侍的脚步声,这时辰过来多半是得了赵晗的吩咐过来催她用晚膳的。
于是她睁开眼睛回头看向了门口的内侍道:“刚才已经用过了一些点心,晚膳就不必送了。”
内侍脸上闪过了一些茫然,他恭敬道:“陛下,顾大人还在暖阁等着您召见呢……”
赵如卿顿了顿,心头拂过了一丝尴尬,然后才想起来中午时候顾兰之要求见她的事情——这好像是她第二次把他忘在一边了,但这次似乎比上次的茶房要好些,暖阁里面一应俱全,他应当不会有什么委屈。
她轻咳了一声,也不好怪别人没提醒她这事情,原是她整整一下午都在与人讨论国事,所以才把他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