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秦雩死后,她便感觉到扬眉吐气了, 她获得了她当初所嫉妒所不平的一切,她理应在那时候便感觉到满足,可她仍然还是不甘的。
原因是——赵苍对她也就只是那样了,没有秦雩在他身边一直推着他到她身边来,他便不会再来;他宁愿宠着秦雩唯一活下来的那个女儿赵如卿,也不怎么重用她生的三个儿子;秦家人帮着赵苍打天下,最后得到荣耀的是秦雩的兄长,而不是她的兄长;最后竟然是赵如卿登上了皇位,她逼得她的两个儿子英年早逝,赵苍一言不发,还心甘情愿地退了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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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她几十年来仿佛是一个笑话,她汲汲营营这么多年,什么都没得到,最后却还被人逼上了绝路。
秦家要分家是假,想要她去死是真。
这年头哪里有世家大族在鼎盛时候分家的事情呢?
分家从来都是家族衰败的开始。
他们只是想抛弃她了,他们发现她这个德妃在宫里什么用处也没有,于是迫不及待地想用她去换赵如卿的信赖,把她作为投诚之物。
而赵苍,到此时此刻她终于看清了赵苍的真面貌。
他对她几乎没有真正的感情,对她生下来的那三个儿子也没有什么发自内心的爱意。
想想也是,若非如此,赵勇赵谋死的时候为何他不发一言?
而赵廉……除非她让赵廉进宫来找赵苍,他也从来不会主动让赵廉进宫觐见的。
他就是这么凉薄又无情,冷血又残酷。
挂在脸上的眼泪干了,她也再没有丝毫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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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眼看向赵苍,道:“陛下心里,可有过臣妾和孩子们呢?”
赵苍看着她,似乎觉得这问题过于好笑,他脸上闪过了一些感慨:“朕若不开口,你认为你与赵廉还能有今日么?朕以为,你很明白。”
“臣妾不明白。”德妃声音都有些沙哑了,“臣妾应当明白什么呢?明白陛下心里只有她那一个女儿,其余所有人都不看在眼里吗?”
“你应当明白的是成王败寇的道理。”赵苍淡淡道,“自古以来宫廷斗争都是不少的,皇位之争更是常有发生,坐上了龙椅的便是胜者,其余的人便是输家——而输家要做的是臣服,或者一死。他若心高气傲,可用一死来换其他人的生路,这样他就能留下一个宁死不屈的好名声;若他能屈能伸,便要低头臣服,这样也能留下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评价。没有哪一个输家最后还要挺直了腰杆叫嚣着不公,是死或者是臣服,他必须做一个选择。”顿了顿,他看向了德妃,“朕那时候替你和赵廉做了臣服的选择,但现在看来,你不甘心。”
“对,臣妾不甘心。”德妃看着赵苍,“臣妾怎么可能甘心呢?臣妾失去了两个儿子,臣妾只剩下一个赵廉,臣妾眼睁睁地看着她把她的弟弟都给杀了,臣妾心里有恨!自古以来没有女人做皇帝的,陛下为何要给她开这个先例,是因为陛下的偏心,不是吗?臣妾与孩子们在陛下心中到底算是什么呢?算是给她的磨刀石吗?叫她那把六亲不认的利刃磨得锋利,再把血亲杀光么?”
“你或者应当看作是偿还,你欠她与她的母亲太多,总是要还的。”赵苍看着她,“她总有一天会知道你当初做过的事情。秦雩善良她认为所有人都是好人,认为你是为她着想,所以她听了你的蛊惑,她最终迷失了自我,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一切偏爱都自此而起。朕心疼失去了母亲的女儿,朕偏疼被弟弟欺负无处诉苦的女儿,朕最后便把这江山都给予替朕立下汗马功劳的女儿,朕自知当年的过错,朕也是在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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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的脸忽地变得惨白,她感觉细密的冷汗从背后乍起,她看向了赵苍,从心底升起了一股恐惧之意——倘若他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下来,却并没有对她做过什么呢?他为什么没有替秦雩报仇呢?难道只是因为秦雩去世前留下的遗言?
赵苍看着面上表情变幻的德妃,忽然觉得好笑。留下德妃当然不仅仅只是因为秦雩的遗言,还因为秦家。秦雩去世的时候他已经准备起兵,秦家是他的姻亲,是他最大的助力之一,他不可能因为一个德妃就与秦家交恶,何况那时候他与德妃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于是他只疏远了她。后来他称帝之后,分封了后宅中的女人,追封了秦雩为皇后,便给了她一个德妃的头衔。那时他以为她应当知足了,但现在看来,她应当是从那时开始便是不满。
他不可能再为了德妃去向赵如卿说什么了,从大局着想,他现在要做的是帮着赵如卿稳定宗室,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宗室都不可以对赵如卿有任何质疑。
他看了一眼德妃,想到秦家分家的事情,大约秦家也已经明白这时候应当怎么办了,只看他们最后要如何割舍。
“你退下吧!”赵苍开口说道,“以后也不要过来了,或者等你彻底想明白之后,就知道应当怎么做。”
德妃目光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并没有说出口。
赵苍也没有给她再说话的机会,只让人带着她离开了重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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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安静极了。
夜色已深,天上有星子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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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如卿随手扯了件袍子披在身上,从卧榻上坐起来。
身后顾兰之撒娇一样用胳膊抱住了她,含糊嘟哝了两声也不知在说什么。
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又看了一眼墙边的更漏,道:“手松开,朕知道你是醒着的。”
身后那人耍赖地紧了紧胳膊,埋头下去装作听不到。
于是赵如卿好笑地转身去拧他的耳朵。
暖阁外,宫人们备好了热水,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只等着赵如卿一开口就送水进去。
低声喁喁变成轻声笑闹,再接着动静又大了起来。
宫人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又转身把这已经要凉了的热水给抬了出去。
过了三更又到四更,临近五更天时候,终于等到了里面赵如卿叫人。
宫人们抬着热水和冰山目不斜视地进去了暖阁里面,跟着后面的人进去收拾了那一桌子也没吃几口的晚膳,再后面便是送了干净的衣服和首饰。
再接着,一行人便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样退了出去。
门重新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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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如卿回身就把刚坐起来的顾兰之给按了回去,狠狠在他脸上咬了一口。
顾兰之捂着脸颊,眨着眼睛无辜看她:“破相了怎么办?”
“破相了就送你到突厥去和亲!”赵如卿凶巴巴地说道,“朕说到就做到!”
“那要怎么才不被送去和亲……”顾兰之抓着她的手,耐心地摆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我要是去突厥了,你会不会想我……?”
“不会,你就痴心妄想吧!”赵如卿嘴上这么说着,又伸手在他脸上揉了两下,“快起来,天都要亮了,朕一会儿还有常朝。”
“可刚才我起来,你又把我按回去了呀……”顾兰之咬着嘴唇忍着笑,“陛下说一套做一套,这让臣怎么办?”
赵如卿翻了个白眼,索性自己站起来,身后那人果然便紧跟着一起贴了过来。
“你这叫什么?身体力行?”赵如卿揶揄地瞥了他一眼。
“陛下说是什么,就是什么。”顾兰之回答道。
赵如卿好笑地回手拧了他一下,道:“朕最近忙得很,下次不许再为这种事情来闹朕,丁点儿小事能想出那么多,你是手上事情太少了,才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
第47章 四十七 你以为没人会对你用美人计吗……
顾兰之与赵如卿现在这关系瞒不了宫里的人, 自然也瞒不住赵苍。
赵苍不怎么介意赵如卿找男人,只需要将心比心想一想,寻常皇帝都是有一后宫的女人, 赵如卿也是皇帝, 所以就算放一后宫的男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故而他向来不把这些事情当事放在心上,只要赵如卿自己开心,她想怎么折腾都可以。
但顾兰之这人赵苍却并不放心。
尤其在知道他就是赵麟生父之后, 他便常常觉得此人别有居心。
最初时候倒是没这么想的,原也只是想着是赵如卿自己喜欢,又正好是赵麟生父,所以放在身边放心。
但不过短短数月, 就听说这人勾着赵如卿闹了两次,这容不得他不多想,他自信他的女儿是坚定又不会轻易动摇的, 有这样的事情多半是顾兰之使了手段。
再加上又知道了张嬛的事情,他便想得更深了一些。
做过皇帝的人疑心病都重,赵苍并不是其中完全的例外。
那张嬛回京之后种种虽说是在赵如卿授意下行事,但她本人的立场模糊, 根本看不清她到底是站在哪一边, 也不知道她目的是什么,这么一个人虽然此时好用,但他日又必定是难以收场的。
顾兰之作为张嬛之子,他和张嬛的关系到底是如何呢?
是的确如表面上那样生疏不往来,还是实际上各有所需呢?
越想这些,再回头想象顾兰之勾引着自己女儿,便显得这据说容貌格外出色的男人更可恶起来。
赵苍素来不爱藏着掖着, 在可以沟通的情况下,他总是很乐意与人把话说得明明白白。
于是中午时候赵如卿来与他一起用午膳,他便先旁敲侧击地问了问魏朝那些还活着的皇亲国戚的事情。
“少帝倒是还好,有人在他耳边说过一些话,他当天便把那人押送到朕面前来了。”这种国事赵如卿也不怎么瞒着赵苍,何况她也知道赵苍这人虽然有时候优柔,但大多数时候也算是很能顾全大局,“不过其他人还是多多少少有些不甘心吧,朕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总捂着装太平也不是个法子,得要让事情爆出来才好处理。”
“便就全是那个张氏引着出来的?”赵苍问。
赵如卿看了一眼赵苍,笑道:“父皇连那个张氏都知道了?看来这影响比朕想的还要广一些。”顿了顿,她挥退了在殿中伺候的宫人,抬手给赵苍盛了碗汤,然后才慢慢道,“也不能全部算是张氏的功劳,具体说来还是他们自己的永王还有厉帝的皇后,那两人现在在突厥可谓是风生水起,趁着突厥汗位未定,快要把突厥翻了个底朝天,说是要复兴魏朝。”说着她自己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到时候便看看他们到底能不能复兴得了。”
“不可轻视了他们。”赵苍接了汤碗,认真地看向了面前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女儿,“他们或者打硬仗打不过你,玩阴损招数却是一套又一套。”
赵如卿看了一眼赵苍,觉察出他话中有话了:“父皇听说了什么朕还不知道的事情?”
“你身边那个顾兰之。”既然话赶话说到这里了,赵苍索性就直接挑明,“朕看他这人实在不算什么实诚人,仗着容貌好看,在你面前撒娇卖痴,不像正派人。说不定他与魏朝就有勾结,是他们埋在你身边的暗线。否则那个张氏多少年没与他联系,那时候去了御城就叫他们联系上了?”
这话听得赵如卿都愣住了,她都差点以为她爹说了个同名同姓的人——顾兰之要是有这能耐,何至于为一点点感情上的事情就纠结得自己吃不好喝不好还清减了那么多?
她好笑地看了一眼她这满脸阴谋论还露出几分忧心忡忡的亲爹,道:“您就少想,他要是有这能耐倒是出息了。”
“不可被美色迷惑了!”赵苍点了点她,“你以为没人会对你用美人计吗?”
赵如卿失笑,道:“父皇见过他就知道,他心思纯善,不是你说的那样人。”顿了顿,她又有些感慨了,“若是真的有心机有想法,倒也算是好事。”她想起来那天顾兰之缠着她不放手的时候那依依不舍的样子,就心软得不行——若能证明此人就是别有用心还心思深沉,到时候便也不必想那么多,直接送走或者赐死都不会眨一眨眼睛了。
赵苍认真道:“别把父皇的话当做是笑话,他与你非亲非故,当年被你丢在沧地,现在来找你了,就无所求,就丝毫没有怨恨?许多事情只需要从人之常情上面推论一二,都能知道哪些事情会发生,哪些事情不会发生。”
赵如卿道:“父皇,这事情朕心里有数,你就别管了。”她拿起汤碗喝了口汤,又笑了笑,“就算真的如父皇你说的那样,他就是居心叵测,等到他露出狐狸尾巴,再处置也不晚,不是吗?”
话都说到这里,赵苍便也知道多说无益,便只道:“你便警醒些,父皇是为了你好。”
“朕知道。”赵如卿无所谓地笑了笑。
赵苍看了她一眼,不再说顾兰之的事情,转而问起了突厥的战事:“突厥那两个王子什么时候进京,你有什么打算吗?”
“让准备了欢迎的宴会,到时候父皇记得要来。”赵如卿也乐得说这些,“朕与父皇一起出席,算是给突厥一个天大的脸面了。然后呢,在席上请了陈国公主也来,让陈国公主以老汗王妃的身份给那俩人再加一层正统。”
“还是叫周稼带兵?”赵苍问。
“已经准备好了,就是让周稼到时候和四王子纳星一起回突厥,三王子处月既然是抓了汗王的印玺,便让他端坐后方,等着别人给他把江山打下来吧!”赵如卿简单地说了几句,“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父皇就放心吧!”
这事情说得简单,里面名堂门道也多,比如周稼带兵,那么那些人到底听纳星的还是听周稼的?再比如,赵如卿出兵是不需要纳星处月这两人付出什么代价的吗?是纯粹的帮忙吗?赵苍随便顺着女儿的思路想了想,倒是也明白她玩的是个什么把戏了。于是他道:“还是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不急,这有什么好急的。”赵如卿不以为意地笑了两声,“朕端坐皇位,富有四海,犯不着为了突厥着急,他们最好也和朕一样不急吧!否则要是赶着天热出兵,等中秋的时候能不能让将士们回家来都是未知,朕最不喜欢打扰这团圆的日子了。”
赵苍点了点头,一时间又有些感慨了——他那么多儿女,也唯独一个赵如卿像他。
“秦家分家的事情你知道?”赵苍忽然又想起了秦家,“就算分家了,你也别对他们厚此薄彼了,还是得一视同仁才行。毕竟当初他们出力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