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赵如卿好笑地看着赵苍,“父皇你越来越啰嗦了,这种小事有什么好拿出来说的?难道朕不知道应当怎么对秦家?赵勇赵谋已经死了,当初的事情朕说过不会计较,那么对秦家就不会有什么不同。他们分了家,朕也不过就是把从前的恩典分作两份发给他们罢了。”顿了顿,她露出了一个些微有些嘲讽的笑,“但朕虽然能一碗水端平,可他们怎么想,朕可管不着。父皇可别到时候因为他们随便到你面前来哭,就来找朕兴师问罪。”
“朕不至于老糊涂成那样。”赵苍说道。
天气越来越热,二伏天让人觉得又闷又难过。
处月和纳星就是在这样一个烈日炎炎的早晨进到了云京,在早晨最后一缕带着凉意的微风中进到了驿站当中。
两人从白城出发到云京,这一路过来是备受礼遇,来接他们的将军以前也是在战场上见过,但这次却是客气又周到,几乎都要让他们俩忘了当初他们在沙场上见面时候是怎样拼杀。
驿站中已经备好了热水和崭新的衣服来供他们洗漱。
前来迎接他们的也是以前见过的将军,那将军笑着道:“两位殿下先不要急,陛下的意思是先让两位殿下洗漱更衣,再用一些吃食,好好休息一天,晚上时候给两位殿下在宫里设宴迎接。”
处月和纳星对视了一眼,应下了这份好意,道:“便听你们安排。”
将军应下来,便安静地退了出去,接着便有下人进来伺候他们洗漱更衣了。
对于处月和纳星来说,这大约应当算是漫长的一日,好不容易捱到了傍晚,从宫中来了庞大又奢华的车驾,接了他们俩上车,才往皇宫去了。
云京城这一晚上的宵禁似乎暂时解除了,他们离开驿站的时候就听着外面的百姓在热烈地讨论着突厥王室进京来访的盛世,两人坐在车上听见了砰砰的礼花声音,掀开车帘往外看,便见着夜空中腾升起了绚丽的焰火,好看极了。
这样盛世,是在突厥草原上见不到的。
第48章 四十八 上回她还说你丑
咚咚咚, 清脆鼓声响起。
两队穿着水袖长裙的丽人从大殿两边轻盈地跳入了殿中央华丽的毡毯上。
长长的水袖随着她们双臂的舞动,在空中划出让人眼花缭乱的弧线;水红的裙摆上缀着点点金珠,旋转起来之后那金珠在红浪中起伏, 叫人挪不开眼睛;随着她们跳跃和踏步, 还有隐约的叮当声响起, 再细细看去,便见场上丽人的脚腕上还系着银铃,正是这银铃和着节奏, 发出恰到好处的声响。
殿中央上方吊着一盏华丽又巨大的彩灯,宴席四周又有灯烛明亮,整个殿中就好像白昼一样,把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
上首是赵如卿坐了主位, 太上皇坐在了一旁,陈国公主则坐在了赵如卿下手的第一位,而好不容易从突厥逃出来的处月与纳星在客位上, 席间陪坐便还有文武大臣、皇亲国戚,另外还有一些追随着处月与纳星从突厥过来的达官显贵,殿内歌舞热闹,殿外焰火绚丽。
开席之时赵如卿便说了, 这次是为了迎接突厥的汗王来访云京, 半句没有提过什么突厥内乱,更没有说他们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现状,直接了当地便承认了他们汗王的身份,还把陈国公主请出来说了几句话,从口头上就确定了他们汗位正统的来历。
一旁的纳星看着在殿中旋转的舞姬已经入了神,脸上挂着大约能算是痴迷的笑容,而处月喝着酒, 脸上虽然带着笑,但心里是越想越沉重的。
当有求于人的时候,最不怕的便是求的那人提出要求:提得出要求,他便只需要考虑接受或者不接受,他便只需要考虑代价是否能够承受;可若是像赵如卿那样,不仅不提要求,还给予他好处,那就只能是一个结果,她将来要索取的远大于她现在的给予,并且必定也大于她出手帮助时候付出的那些。
他并非一无所知的草包,突厥那么多王子,他和纳星只不过是因为生母得宠所以得了他们汗父的青眼,他很明白这权力场中的给予与代价,他也很清楚许多时候很多阴谋就是包裹在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之中。
寻常诱惑或者是咬一咬牙还是能拒绝的,但现在摆在他眼前的这一份,却是让他不舍得放手。
就算前方就是悬崖万丈,他都会心甘情愿地往下跳。
谁能拒绝这一份正统呢?他的汗父当初没能继娶陈国公主时候,有多少人在笑话他汗父的汗位来得不正当?尽管这继娶的规矩让中原人一直笑话他们不讲究还野蛮不开化,可在他们草原上就是讲究的就是这份继承。而现在,他汗父没能得到的继承和正统,赵如卿轻描淡写地给予了,他想不出来他有什么理由拒绝。
哪怕陈国公主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她曾经的汗王正妃身份,就已经足够让那些举棋不定仍在观望的人悉数倒向他这边来了,更重要的是,他是在云京得到的这份正统,就意味着代朝站在他的身后,代朝会给予他支持,这会让突厥内部不愿意发生战乱一心求和的人也转而支持他。
他有什么理由去拒绝呢?
但他又不敢去想今后赵如卿会向他索取什么。
中原人有句话叫做“将欲取之,必固与之”,他觉得赵如卿一定把这句话刻在了她的一言一行当中。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中原人狡猾得吓人,就是因为赵如卿这样狡猾的人太多了,才会让突厥百余年来都只能止于北方的草原,不能南下太多。
他抬头看向了在上首的赵如卿,只见她言笑晏晏,正与身旁的太上皇赵苍说话。
在殿中明亮的灯光下,他觉得赵如卿仿佛在发光一样,甚至比旁边的灯光更让他炫目:她梳着女人家的发髻,发饰用了金龙,却并不显得沉重和俗气;再看面上妆扮,也并不算复杂,比较他曾经见过的女人甚至可以算是未施粉黛了,可她眉飞入鬓,眼若明星,说话时候眼波流转,就让他挪不开眼了。
这大约就是赵如卿最最最可恶的地方了,若她长得丑陋又凶悍仿佛母夜叉,他就有一百个理由去诋毁她、去抹黑她,他就一定能做到恩怨分明,他能丝毫不受干扰地决定一件事情,根本不会有任何犹豫,可偏偏她不是。她貌美且迷人,她就好像是夜空中的月亮,掩盖住其他星星的光芒,又好像是天上的太阳,炫目到让人不敢直视,她的给予是应当没有人会舍得拒绝,这天下一定有许许多多的人愿意臣服在她面前,只为了她能低头朝着他们笑一笑——这其中就包括了他。
他忽然在想,他今后必定是要留在云京的,在突厥平定之前,或者他都不会回去,那么他是不是有机会去打动赵如卿的芳心呢?
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自认为自己也算是俊朗英武,尽管学识上大约是比不过中原人的,但他坦诚又大方,热情又勇敢,大约也能算是一个让人十分心动的汉子吧?
殿中那一支让人目眩神迷的群舞结束了,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袅袅娜娜上来了,她开始唱一首突厥人常唱的歌谣,原本应当是嘹亮悠长的调子,用琵琶来和便变得婉约起来。
一旁的纳星捧着脸继续痴迷地看着,处月看了一眼自己弟弟,拿起酒杯来喝了口酒,把满腔感慨和千言万语都咽进肚子里面。
这宴会到了半夜时候才结束。
在夜空中再次绽放的礼花当中,处月和纳星一起踏上了往西苑去的马车,跟随着陈国公主的车驾一起,离开了皇宫。
看了一眼因为喝了太多酒这会儿倒在马车里面朦胧睡过去的纳星,处月掀开帘子往外看去,此时此刻两边大街已经十分安静了。
远远的似乎还有喧闹的声音,但听得并不真切。
夜风还带着白日里的燥热,并不会让人感觉到凉爽。
这里和草原上就是完全不一样的,这里的夜晚也与草原的夜晚不一样。
处月抬头看天,天空中有星星在闪烁。
他回身去拍了拍弟弟,直接大力把弟弟拍清醒了。
“怎、怎么了?”纳星揉了把脸,坐起来看向了处月,“已经到了吗?”
“还没到。”处月瞥了一眼他亲弟,“帮我追女人。”
“啊?”纳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看上谁了?今天跳舞的舞姬?还是唱曲的歌姬?那需要追吗?你和人说一声不就给你送来了?”
处月嗤了一声,道:“我才不像你这么肤浅,你一晚上就对着那些庸俗的女人痴笑,像没见过女人一样!”
纳星不高兴了:“我那是欣赏,我都没起歪心思,我就纯欣赏,怎么了?”顿了顿,他又看了一眼他亲哥的神色,话锋一转,问道,“所以你要追谁?”
“赵如卿。”处月说道。
纳星噎了一下,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了:“哥,这你就别想了吧?上回她还说你丑。”
“没有说过!”处月怒瞪过去,“她没有说过!”
“哦,她说的是殿下姿色平平,美人计要找个美人,比说你丑还伤人。”纳星倒回去躺下了,“你就别想了,上回不是见过她带着个男人么,比你好看多了,她干嘛找你啊?你姿色不行,别想了。”
“那是上次!”处月把弟弟重新给抓了起来,“上次不算,这次可以重来!”
“我就没听说过这还能重来的……”纳星拍开处月的手,“再说了,你图什么啊?她就算接纳你,你也做不了皇后啊?顶多做个妃子之类的,堂堂突厥汗王,做个妃子,这像话吗?你可别做梦她跟着咱们回草原当你的汗妃,那是下辈子都不可能的事情。”
“你不懂!”处月把下巴搁在了膝盖上,脸上露出了憧憬,“做妃子也愿意啊……”
纳星伸手摸了摸处月的额头,又试了试自己的额头:“也没生病啊?”
处月不高兴地横了纳星一眼,拍开他的手:“难道你不觉得她好看且迷人?”
“你还想兄弟俩共事一妻???”纳星感觉自己吓得要跳起来了。
“你走开!”处月伸手把纳星推开了,“不会说话你可以闭嘴。”
“不是啊哥。”纳星锲而不舍地坐到他旁边来了,“她是好看,她是迷人,但她是赵如卿啊!再好看的女人,你想想她在马上带着人是怎么把我们突厥的精兵强将打得四散奔逃溃不成军,你还能喜欢上啊?我不行,我看她对着我笑我就腿软、想跑,就跟被饿狼盯住没什么区别!”
“我不管那么多,我就问你,你帮不帮我追就是了!”处月看着纳星,异常认真,“帮还是不帮!”
“帮……你想怎么帮……?”纳星也是无奈,他觉得他哥在异想天开,“你能怎样啊?你去自荐枕席吗?或者你直接脱光了躺她龙床上去,看她愿不愿意临幸你好了……”
两人说着话,马车已经到了西苑停下来。
处月收起了话头,带着纳星一起下了马车。
前面的陈国公主已经等着他们,她和蔼地看着他们笑了笑,道:“前头宫室给你们准备好了,有什么需要的打发人来说一声便行。”
处月上前道谢,然后先目送了陈国公主回去殿中休息,接着才与纳星一起进去为他们俩准备的宫殿当中。
同一片星空之下的突厥,处月成了汗王的消息已经完全传开了,这是赵如卿派人去接处月纳星两兄弟的时候就让人开始往突厥散布的消息。
当初汗位未定,当然就争论不停,现在既然汗王已经确定,还去了代朝拜访,许多人心中便已经有了偏向。
而与处月相争过的大王子和二王子如今最关心的问题则是,赵如卿会不会派人来帮处月来平定突厥局势呢?他们现在称臣,或者是抗争到底?
第49章 四十九 这竟然是突厥的新可汗处月?……
永王李溥坐在灯烛之下看着从云京送来的书信。
自从魏朝末年他从封地离开, 魏朝在各路诸侯逐鹿之中四分五裂最终走向末路,他已经太久没有踏足中原,都几乎想不起来云京是什么样子了。
记忆中的云京是繁华热闹又充满了种种享乐的, 但他能肯定, 现在的云京一定和他记忆中的完全不同。
他偶尔会想起来自己的那些王妃姬妾, 也会想起自己的儿女们,但现在想得少了,只是每每收到张嬛从云京悄悄送来的密信时候, 就还会想起来当初张嬛护送了他从府中那场大火里面逃生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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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接着门帘被掀开,一个女人进到了屋子里面来。
永王李溥放下书信抬了头,也没起身, 面无表情地打了声招呼:“嫂嫂,外面有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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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自己这个嫂嫂其实是个意外,他一路往突厥来的时候, 可没想过会阴差阳错地遇到厉帝皇后陈氏,那时候陈氏手里还有些兵马,只不过补给不足,就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她身边的护卫有一些已经起了异心。他往日里与自己这个嫂嫂也没什么往来, 他连厉帝尚且看不上,所以根本也不把这陈氏放在眼里,而当日大约是心生怜悯,起了兔死狐悲之心,便伸手救了她一把,后面便又发生了些事情,最后是听从了陈氏的建议来了突厥。
最初来突厥的原因是想着陈国公主的, 别的不提,陈国公主是魏朝的公主,以亲戚关系来算,都与他的关系亲近,若是能得了陈国公主的帮助,他们今后也有个依仗。可人算比不了天算,他们颠簸着到了突厥,却发现陈国公主被人已经接回了中原,原本的打算落了空,最后便只能再另行法子,花了许多工夫才与之前的老汗王搭上的关系,然后送上了大额的金银,最后与突厥人达成了合作的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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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撩起裙袍在旁边的软垫上坐了,道:“还能有什么事情,汗位定下来,一群人想急着为新汗王表功投诚,琢磨着对那两个动手呢!”
李溥看向了陈氏,目光在她还皙白光洁的脚踝上停顿了数息,然后才看向了她的脸:“阿拜是什么打算?”
“没见着他。”陈氏大咧咧地直着腿,也看向了李溥,“阿拜可不是道真和那乌那两个,那两个说到底是新汗王的哥哥,是有一些兄弟情分在的。阿拜呢?说是堂兄,可他们父亲之间还有仇呢!不管是谁做了汗王,他都没机会投诚,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李溥不置可否,微微倾身把岸上的书信递给了陈氏:“京中也算有些好消息,也多亏了赵如卿是个女人,对她有意见的人是越来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