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苗抓了抓头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只好含糊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的,衙门事多嘛……也不好劝。”
张婶在顾苗头上拍了一下,道:“你对郎君就这么不上心,太不应该了。”
“上心的,哪里不上心了。”顾苗捂着头躲开了,“现在不管那么多,吃包子吧吃包子吧!我早就饿了。”
“等会专门给郎君留一份,你送郎君屋子里面去。”张婶说道,“再怎么事多,早饭还是要吃的。”
顾苗嗯嗯点着头,又朝着前院看了一眼,觉得悬得很。
他跟着顾兰之从南闯北最后到京城来,许多事情他都是一清二楚的,比如——他们家郎君心心念念那个女人是天子;再比如——他们家郎君还有个儿子就在宫里;不过他很懂得闭嘴,这种事情不能说他就死死憋在肚子里面,他们家郎君虽然现在很多时候也不带着他进进出出,但他从每次跟着他们家郎君回来那些宫人衣服上就能看出来他们郎君是和谁在一起,昨天他们家郎君突然被送回来……想到这里,他又想起来还堆在书房里面那些帖子,他也感觉有些头疼了,这都还不知道怎么跟郎君说呢!
甩了甩头把这些原本不该他操心的事情给抖开,他跟在张婶后面进了厨房,搬了个凳子看着张婶剁馅儿。看了没一会儿,管家王叔就来了,他从凳子上站起来,三言两语把张婶要留下来做三餐的事情说了,接着三人就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不再挤在厨房里面。
等到包子蒸好,豆浆也煮好,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顾苗拎着食盒进到了前院,把包子和豆浆放在侧厅,转身撩开帘子进了卧室,只见顾兰之还在床上睡着。
蹑手蹑脚地凑过去看了一眼,便见他呼吸均匀睡得正香,顾苗没敢再打扰,只把窗帘都给拉好不让光透进来,又转身去地窖里面取了冰块出来把卧室里面已经融化的冰山给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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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可以算是香甜。
醒来时候,便只觉得满室昏暗,顾兰之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光着脚就下了床走到窗户旁边把窗帘给拉起来往外看,只见太阳西沉,已经是傍晚了。
他似乎很久都没有睡得这么沉——他应当是做了个梦,但是现在已经想不起来梦见了什么。
捶了捶睡得有些僵硬的后背,他转身找了鞋子踩住,也不想弯腰,就那么凑合地套住,然后散漫地朝着门口走了两步,撩开门帘——他愣住了。
为什么他看到赵如卿坐在他的侧厅里面?
摇晃了一下有些木然的脑袋,他后退了一步把帘子放下了,又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冷静了一会。
这应该是他睡得太多了产生了幻觉。
自我安慰了一番,重新撩开门帘,他再看过去,这一次他还和赵如卿目光对视了。
他听见赵如卿冷漠地问他:“身为朝廷命官,在并非休沐日的时候,无缘无故就不去衙门,并且不知道告知上官缘由,这官你是不想做了吗?”
这这这……?
是真的人坐在那里?
他几乎都没理解赵如卿那个问题,反而是被她本人出现在这里给吓住了。
第65章 六十五 朕到现在为止都还很喜欢你……
下午时候赵如卿在处理朝事的时候, 被赵麟找到了乾元宫来,小孩儿不太高兴地告诉她顾兰之今天没有进宫来教他写字。
她安抚了一下儿子,以为顾兰之是因为弘文馆中的事情给绊住了, 便遣人去问了问闵颐, 然后便得了一个他早上也没去弘文馆应卯的消息。
几乎立刻马上, 赵麟就想出宫去找顾兰之了。
小孩儿想法简单,他是想着顾兰之没进宫那么一定是家里出了事情,所以就想去看看。
赵如卿则想得多一些, 她在想——自己说的那几句话把顾兰之给打击到了?他有脾气了?所以现在算是无声的抗议?
甚至在皇帝的疑心之下她又想得更深一些了,她还在想,如果现在让赵麟去找顾兰之,他会不会有什么偏激的做法?她昨天说的那些话会不会让他产生了不一样的反应?他会不会一夜之间改变了主意, 现在有了别的打算?昨天她让人送顾兰之回府那么多人看着,是不是立刻就有人去找了他?他会不会改变心意,和德妃那些人有了接触?
来自帝王的疑心让她警觉, 于是她立刻就把赵麟按在了宫里,不许他随便出宫,然后转头让人带着小孩儿去骑马把他的注意力给转移了。
她原打算让人到顾兰之府上问一问缘由,但都已经把右荣喊到面前来了, 又改变了主意, 换了衣服亲自出宫了一趟。
在往顾府的路上她倒是想了许多可能会碰到的情景,甚至还想过他可能要横眉冷对来做出拒绝之意,但是却是万万没想到顾兰之只是在家里面睡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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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面前这个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睡眼稀松的顾兰之,赵如卿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就看他掀开帘子出来又退回去再重新出来,就知道他根本就还没睡醒,大概是连她说的话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果然他是迷茫地看向了她, 眼睛迷茫中带着惊吓,像她早年养过的一只猫——那只猫就是这样,被吓住的时候也不知道跑,只知道睁大眼睛看着她。
过了数息,面前这个茫然不知所以的人慢慢找回了神智,他慢吞吞地上前了两步,目光乱晃了一圈之后,最后是投向了地面,仿佛地上掉了黄金一样,就低头看着不愿意抬头。
这样子让她没法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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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去衙门。”她又问了一遍,“不想做官了吗?”
眼前这大家伙自以为隐藏很好地、偷偷摸摸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还几次张嘴,可最后硬是没挤出一句话来。
她有些想叹气了,这活脱脱就是个大一号的赵麟——赵麟惹她生气以后就是这样的,她以前还总在想,自己小时候犯错的时候从来都是据理力争不退缩的,可赵麟却和她性格相反,她以为是她对赵麟严厉了太多,现在看看眼前这个,就知道那不过是遗传罢了。
想到了赵麟,她心柔软了一些,语气也放缓了些许:“过来。”
顾兰之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抬头看向了她,有些手足无措地把头发理了两下,然后磨磨蹭蹭地走到了她跟前来。
“说话。”赵如卿抬头看向了他,“麟儿等了你一下午,他很不高兴。”
“臣……臣错了。”他也看向了她,除了这句话之外又说不出别的了,他眨了眨眼睛,仍然觉得自己仿佛还没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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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如卿为什么会来呢?他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原因。
但就算他想不出缘由,此时此刻她就在她面前,还在问他为什么不去衙门也不进宫。
这说明——他昨天是不是想了太多?他理解错了赵如卿让他想的那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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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知道错在哪里吗?”面前的赵如卿讥讽地看了他一眼,语气虽然不算友善,但也并不是责备。
他顿了顿,微微抬眸,与赵如卿的目光再一次相对了。
“错……错在臣想太多了。”他一咬牙,便实话实说了,“臣以为陛下的意思是……让臣在家里好好反省,不要进宫了……”
赵如卿看着他,指了指旁边空着的位置,语气缓和了下来:“坐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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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兰之安静地转了身,在茶几旁边的蒲团上坐下了。
茶几上摆着的茶水是早就凉了的,他不自在地伸手摸了摸大肚子茶壶,一下子就算出来赵如卿过来了多久——再抬头看了一眼外面天色,顿时心又开始怦怦乱跳了,他在里面睡觉的时候,她就在外面等着吗?
一时间,他又觉得有些羞愧了,他便不应当自己想了那么多,然后擅自拿了主意不去弘文馆也不进宫,他知道最近赵如卿在忙的事情很多,他应当是给她又添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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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昨天想了那么久,自我反省之后,也只是想出了这么荒谬的结果?”赵如卿淡淡问。
他静默了一会儿,不知应不应当点头了,只好沉默地看着面前的茶水。
“不回答,那就是默认。”赵如卿叹了一声,“朕不妨也告诉你朕的想法,朕昨日与太上皇用晚膳的时候在想,如若你这么麻烦,那么不如早早就把你与朕之间的关系给断了。”
这话一出,顾兰之脸顿时一白,几乎凄惶地看向了她,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必这样看朕,朕昨日就是这么想的,不过实话实说而已。”赵如卿并不为他这样我见犹怜的样子而有所动摇,“在所有事情上朕都十分坦诚,也没有必要骗你,骗你是很不值得并且浪费时间的事情。”
“可……”顾兰之艰难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朕知道你所执着的地方是名分,那是你想要的东西,也是你想从朕这里得到的保证。”赵如卿看着他,“朕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但你应当想一想朕为什么不给你你想要的那种名分。”
顾兰之脑子里面仿佛一团浆糊,几乎都跟不上赵如卿的意图了。
“朕的确可以立刻给你名分,让你进后宫。”赵如卿说道,“不管是封妃或者封后,不过一句话而已,从此以后你就在后宫中,整个皇宫就是你的牢笼,若没有朕的允许,你这辈子都不能出宫半步,在朕对你还有宠爱时候你或许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朕说不定哪天就变了心,你在后宫里进退不得,所剩下就是自怨自艾。这就是你想从朕这里得到的名分,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顾兰之下意识想摇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后宫就是这样的。”赵如卿看着他,“你以为的名分并非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你没有见过后宫里面的女人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久居后宫的人,她们所剩下的都是嫉妒不平心有不甘,她们似乎永远不知道满足,她们以为她们抓住了权力,但到头来却是镜花水月一场。你想成为那样的人吗?”她笑了一声,又替他回答了,“你不想。没人想成为后宫中的女人。她们看起来花团锦簇享受了荣华富贵,但你我都知道她们是过怎样的日子。”
顾兰之看向了赵如卿,他似乎有一些明白赵如卿的意思,但又朦胧地感觉到了有些落寞。
“朕不打算去改变这个所谓的后宫。”赵如卿说道,“这后宫自古就有,朕虽然是女人,但突然改变这后宫也必然会得到许多人无谓的讨论,朕做出改变是毫无意义的,朕有许多事情想做,在这件事情上浪费,会让朕觉得太过于无聊且没有意义。何况或者有一天这个没有改变过的制度,也许别有他用。”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顾兰之身上,“但不改变,不意味着朕需要去遵守这个规矩,你明白吗?到现在,你还想要你想的那个名分吗?”
这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
顾兰之感觉自己已经抓住了她的意思,他小心地看向了面前的赵如卿,又有些不太敢确定。
赵如卿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让他与自己对视:“朕到现在为止都还很喜欢你,所以朕还会对你让步,但喜欢是有期限的,淡薄的喜爱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你心里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你一直以来都有担忧。”顿了顿,她微微笑了一声,“其实你应当想的是,要怎样做才能让朕一直喜欢你,怎样的爱才会经得起风雨。在你不在身边的这些年中,朕开疆辟土当上皇帝,你并不是被需求的那一个,所以你要想的是,怎样做一个朕需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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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兰之被塞了这么一大堆在脑子里面,一时间似乎都有些无法消化了。
“这是朕最后一次与你说这些。”她松开了他,“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如果你还要因为这件事情与朕纠缠不休,朕就会对你与朕的这段关系做一个了断。”
“我……我错了。”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她长长的袖子。
“你应当向麟儿道歉。”赵如卿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把袖子抽出来,“你让他担心,并且一下午都在想着出宫来看你。”
“是、我明天就进宫给他当面道歉。”顾兰之深深低下了头。
第66章 六十六 他应当听她的话,应当明白自……
赵如卿并没有留下来, 她仿佛只是专门过来说了这些,确定了他的确明白了这个意思之后,就毫不犹豫地回宫去了。
她过来时候并没有太大的排场, 只不过三五护卫, 没有御辇也没有仪仗, 骑着马就过来了。
她离开时候也是一样,不会惊动别人,就这么安静地在夕阳的余晖中远走。
他站在门口看着赵如卿骑在马上消失在街角, 过了许久之后才回身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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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是有些酸涩的,他抓了一下自己凌乱披在脑后的头发,有些话赵如卿没说出口,他也很明白她的意思。
自古婚姻是结的两姓之好, 所以在许多时候,成亲更仿佛像是利益的一种结合,两家人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结合, 成为了一家人。所谓名分也是因此而起,因为有了名分,才能有正大光明地去做某一些事情。他所执着的爱和喜欢当然也是两人结合的一个原因,只是在太多时候都所占太少。
而对于皇帝来说更是如此, 皇帝或许有喜欢的人, 但多数时候他的后宫当中人有那么多,或者谁也算不上一个“最”字,后宫中的名分可以给他需要给予的人,但不一定是最喜欢的那一个。或者只是权衡了前朝的关系,或者只是因为暂时的权宜之计,又或者只是为了子孙后代的传承。
换到更具体的她身上,她作为皇帝偏偏是女人, 她的后宫中就已经注定了不可能像以前的皇帝那样人多,或者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还要顾忌到现在世上的风气,减少人们在她感情生活上可能会有的指指点点,一直到她真的地位稳固到不需要考虑这些位置。
她对他在说他其实早就知道的道理。
他明明知道,但在刻意地不去想起来。
是他感情用事,是他分不清,是他自己陷入了执念和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