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子里面是一只玉雕的小兔子,有他的拳头那么大,分外可爱。
不过兔子尾巴那里还略显潦草不够光滑, 应当还是没有完工的缘故了。
但他还是喜欢得不行, 盖因为他便是属兔。
抱着这匣子进到了院子里面, 他正准备进到屋子里面去和顾兰之说一说这兔子尾巴的问题,便被门口的右荣客气地拦下了。
“小殿下略等一会儿,陛下与顾大人还在说话呢!”右荣笑着说道, “要不让顾苗再带着你在宅子里面逛一逛?”
惦记着兔子尾巴,他根本也不想再到处走了,便在廊下栏杆上坐了,道:“那我等着母皇和老师说完话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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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面, 赵如卿和顾兰之都听得到外面右荣和赵麟在说话。
赵如卿抿了一下嘴唇,她看着还跪在地上的顾兰之,语气放缓了一些:“育苗选种的事情你好好做, 朕到时候会赏你的。”
顾兰之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应了下来:“是。”
“你府上人太少,朕让内府的人到你这边来伺候你。”赵如卿说道,“便如当初张氏在你府上住的那时候一样, 你不必担心他们的月钱, 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就行了。”
顾兰之又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一次他们目光相触了——他能看到她眼中在克制着的情绪,他猜想这应当算是她的示好。
毕竟无论如何,她是皇帝。
“多谢陛下恩典。”他说道。
赵如卿静默了一瞬,她看着他,她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都陌生到让她不认识了。
在此时此刻她心中忽然涌出了许许多多的疑问,她有很多话想问他, 但理智让她克制,她最终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麟儿在外面等你,你出去吧!”
顾兰之闻言便恭敬地起了身,向她行了礼,才安静地退着出了这小小的卧室。
她看着他脚下显然的虚浮,她觉得自己或者的确需要冷静一些。
她听到外面赵麟说话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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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这个小兔子的尾巴是不是没有雕完呀?”赵麟的声音有些尖,在屋子里面听得格外清楚一些。
“是啊,不过不要紧,现在我再拿砂纸磨一磨就好了。”顾兰之声音还是虚弱的,不似平常那样有力,“原本是想着等殿下过生日的时候当做礼物送给殿下,所以还有一点点没有打磨好。”
“我生日还早呢,要到明年春天,今年的生日早就已经过了。”赵麟说,“那这个兔子是今年的礼物,还是明年的礼物?”
“是今年的。”顾兰之说,“从现在到明年殿下过生日还有五个月,从这只兔子算起,我再给殿下雕四只,明年生日再送一只,这样殿下六岁生日,便有六只兔子了。”
“哇!那太好了!你不能骗我的哦!”赵麟兴奋起来,“那以后我每年过生日,你还会不会送我更多的兔子?”
“只想要兔子吗?不想要点别的?”顾兰之问。
“我属兔,当然是要兔子呀!”赵麟说,“不过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顾兰之笑了起来,他道:“你喜欢什么,就送你什么。”
“好的呀!”赵麟说,“那你喜欢什么,你生日的时候我也可以送你呀!”
这个问题顾兰之久久没有回答,赵如卿只听得到外面砂纸打磨时候细细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顾兰之才开口笑了起来:“好了,你看,兔子尾巴打磨好了。”
赵麟又“哇”了一声,道:“真好看,我喜欢这个兔子。”
“方才与你母皇商量过,以后我要多准备育种选种的事情,就没有时间来教你写字了。”顾兰之说道,“到时候兔子雕好了,我就让人送到宫里给你。”
这话一出,赵麟发出了失望的声音,他语气中显然有些不高兴了:“你不亲自送给我吗?”
“要是到时候能有闲暇时间,我就亲自送,好不好?”顾兰之哄他。
“好吧……”赵麟闷闷地答应了下来,“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选种育种的事情做完呀?”
顾兰之笑道:“这便得要看种苗成长的情况了,不是我说什么时候能种好,就什么时候种好的。”
赵麟虽然不舍,但也还是听得进这些道理,他没有如一般的小孩那样胡搅蛮缠非要一个许诺好的时间。
赵如卿在屋子里面听着他们的对话,却是悄悄松了口气,方才顾兰之在她面前那样异常,应当也还只是他在闹脾气而已——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也是活生生的人,当然也会有喜怒哀乐,有一点小脾气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甚至在她看来,有那么一些小小瑕疵,才是更真实的人,她或许可以不必太在意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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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时候,赵如卿便带着赵麟回宫去了。
顾兰之在门口目送了圣驾离开,然后才转回府中来。
内府中送了奴婢过来,家里一下子显得有些嘈杂拥挤——或许还能叫做烟火气息。
只是他一向是安静惯了,只感觉不习惯家里有这么多人。
他漫无目的地在家里逛了一圈,走到后门的时候看到顾苗蹲在门口一边逗一只小狗,一边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家在说话。
走近过去,便听见他们俩是在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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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苗道:“原本是要狗子来看门的,但今天嗯……郎君找了好多人来,现在也不缺人手,也不缺看门的……所以这狗子大概是不要了吧……”
那姑娘“啊”了一声,脸颊红红的好像有些不高兴:“你早说呀!早上我阿娘还说要把这只给别人呢,我好说歹说才留下的,你现在又说不要了!”
顾苗急忙站起来哄那姑娘,道:“别生气呀,我现在去问问我们郎君好了!”
一边说着,顾苗就转了身,恰好就看到了顾兰之站在不远处,脸上神色顿时就飞扬起来了。
他抱着狗就跑过来,道:“郎君,我们、我们还是养条狗看门吧?”
顾兰之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再扫了一眼门口那姑娘,只见她正看着顾苗,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伸手摸了一下顾苗抱在怀里的小黄狗,他笑了笑:“想养就养吧!”
顾苗高兴得跳起来,立刻便抱着狗冲回去和那姑娘道:“养了养了,你不用怕你阿娘念叨你了!”
顾兰之摇了摇头,便也不再在这里多听他们说什么,只慢慢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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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顾苗特地给那小狗留了一碗骨头。
他找了个碗把骨头装起来,一边收拾一边就和顾兰之说话:“郎君,你是不是看到红妹啦!你觉得红妹好不好看?”
顾兰之想了想,道:“我觉得好不好看有什么用?你觉得好看就行了。”
这话听得顾苗脸一红,嘿嘿笑了两声,道:“郎君,你看出来啦?”
“那么明显,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顾兰之笑着看他,“你红妹家里知道你们俩的事情吗?”
“红妹还没说呢!”顾苗脸红扑扑的,“不过我觉得我还是很不错的呀!我识字,我攒了好多钱的,而且我觉得我长得也不错。”
顾兰之笑着道:“那将来你们俩要是真的成了,我给你们主婚。”
听着这话,顾苗眼睛都亮了:“真的吗?多谢郎君!”
“当然是真的,我还帮你准备聘礼。”顾兰之笑着说,“你好歹是从小就跟着我的,这么多年走了这么多地方你都跟着我,自然不能亏待了你。”
顾苗嘿嘿笑起来,又抓了抓头发:“那我等过两天就问问红妹,他们家里是什么想法,要是真的可以……就要开始算良辰吉日了!”
顾兰之听着这些,却忽然想起来当年在沧地时候,他也是有过顾苗此时此刻心情的,他还能想起来那时候他翻着黄历算着良辰吉日,可无论怎么算都是大凶,他气恼得恨不得撕书,恨不得立刻就不信这些东西了,但又半夜跑到庙里面去拜了拜菩萨。
但求神拜佛大约真的是没用,只看今时今日,便知道他当初所拜所求全是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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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中,远远的有似乎人声呼号随着风传来。
顾兰之放下了碗筷往外看了一眼,这会儿外面已经是宵禁了,不知这声音是从哪里来。
顾苗也听到了这动静,他奇怪地把骨头都捡起来,道:“这是什么声音?有人在外面做什么?”
顾兰之也没什么胃口继续吃了,只拿了旁边的煎药喝下,道:“不管那么多,反正和我们没关系,我要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吧!”
顾苗急忙答应下来,把那些骨头残渣都放到一边去,正想着要不要跟上去伺候的时候,便有内府刚来的人机灵地跟了过去。他感觉有些悻悻,抓了抓头发便去喂他的小黄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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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天一早,方才知道前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群书生把太学给围了起来,因为他们听说了学斋必定要开的消息,所以他们打算直接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反对。
这事情荒谬中透露着古怪,顾兰之一听说便觉得这背后必定是有人在推动的。
第90章 九十 要以德服人
太学开学斋这事情早已经定下, 原也只是因为一直以来的争吵和争论才迟迟没有下明旨。
赵如卿虽然并不着急,但也不想看到有这么一群人直截了当地围了太学来抗旨。
书生年轻,书生容易被煽动, 书生是最容易听风是雨的那群人, 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样行为就和谋逆一样了么?
他们心里在想的是什么?
赵如卿让右荣往太学去看了一眼回来禀告情况, 然后又看向了如今云京府的府尹赵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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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萦是昨天半夜就让人叫起来,然后亲自带着人去处理这事情的。起初她原以为只是一桩小事,把他们驱散就足够了, 但却没想到是一群书生,他们甚至还编了歌谣之类,在太学周围便是振臂高呼,只要她带着人上前一步, 他们就闹腾起来,仿佛她这个云京府尹立刻就要迫害他们一样。
甚至其中还有人公然嘲笑她是一个女人,做了云京府尹不过是尸位素餐, 并且以权谋私贪赃枉法,全因为是皇亲国戚才当了大官。
她的确是个女人,她的确是皇亲国戚,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若不是安王嫡女是郡主, 赵如卿根本也不会让她出来做这个府尹, 可她不觉得自己是尸位素餐滥竽充数不学无术的人,她自从做了云京府尹,兢兢业业不敢放松,体察民情关爱百姓,甚至把前几任挤压下来的案件都全部审理完毕,她或许不是什么天才能做大事,但她并不认为自己失职, 更没有行什么贪腐之事。
她最初做这府尹的时候,自己心里也是惶惶然,她怕自己做得不好,辜负了赵如卿对自己的托付,有若行差踏错还会叫百姓遭殃,所以她便更用心——她以为自己的付出是有回报的,至少现在云京府的百姓说起她,至少用词不再全是贬低,他们也开始认同她的付出。
可这些书生说的话,却让她忽然之间觉得自己仿佛错付一样,委屈得她想哭。
她看到赵如卿在看她,也真的鼻子一酸就哭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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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如卿原本还有些话想问她,但看着她低头开始抹眼泪,一时也只好让诸人先休息一刻钟,到外面散一散,稍后再来讨论这些书生的事情。
“别哭了,这事情朕也没准备怪你。”赵如卿站起来,抽了个帕子塞到了赵萦手里,“难道你在京兆府里面断案的时候,一委屈就哭给底下的人看么?”
“没有呜呜……我没有。”赵萦接了帕子,但眼泪完全停不下来,“陛下,他们说我以权谋私贪赃枉法不配做府尹,但我没有呜呜呜。他们之中好些人我都见过,他们上次被那些纨绔子弟欺负的时候,还是我来断案,我都没有因为他们是贫寒书生而偏心那些纨绔!他们这么说我,我好委屈呜呜呜……”
“那下次他们要是还被人欺负,你要断案的时候欺负回去吗?”赵如卿好笑地问她。
赵萦抹了一把眼泪眼泪,呜呜咽咽道:“那怎么可以啊,要依着律例来啊,我才不做那种以权谋私的官呢……”
“那就别哭了。”赵如卿拍了拍她的肩膀,“一点小事不值得哭,去侧殿洗脸。”
赵萦哭得打了个嗝,还是乖乖地点了头,跟着宫人就到侧殿去洗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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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如卿看着赵萦去了侧殿,倒是有些感慨地笑了一声。
她之前提拔起来这几个人当中,赵萦大概是其中性格最柔软的一个了。如秦璐那样是从小就彪悍,她小时候是敢和秦琳打架的,长大了也完全没有被真正压制过,所以她出来做官根本没有半点难处,她就是觉得自己和男人一样强,进了政事堂她就敢施展拳脚做事情;再如王萱那样,她根本没什么心思放在人际关系上,她有她想做的事情,在她想做的事情上,她执着且强横,所以在工部她也能立得起来,还因为能干且敢干,让一众官属都对她心服口服;又如赵晗那种,她原本就是总领宫务,不过从宫中到了内府,做的事情也不过是比之前多了一点,所以还是游刃有余。
唯有赵萦,之前她虽然是安王嫡女又得封郡主,但安王之前可没想过让她有什么一番成就,大概所有期待都是她将来能嫁个好人家,做贤妻良母。要不是上回安王在让女人做官的事情上要牵头跳出来反对,赵萦大约是得不到这个出来做官的机会。这对赵萦来说是个意外,她以前的确没想过这些,她柔软不爱争,所以这官做起来对她来说是有点困难的,可尽管困难,她也没有想过退却。
这大约可以叫做温柔但很坚定,这样的女人会比秦璐王萱那样多,甚至这世上大部分的女人都是这样,她们善良但不爱争,性格有些柔软,也有原则,不会在困难面前退却。
要是没这么容易哭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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