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另一道声音就道,“这怎么敢当?三殿下龙章凤姿,前途远大,就是府上的孺子,也比别人府里的侧妃都强呢。”
“说起这个,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先头那道声音声音低了下来,像是在背后讲别人小话的样子,“三皇子妃看着是为人宽和,实际殿下身边的孺子过得真不如娘娘身边的女史,况且大姑娘如今在娘娘身边,每天跟着娘娘一起见见咱们这边的夫人们,不比被关在府里强?”
第38章
那国公府里的女人显然被说动了, 久久没有出声。过一会儿,两人脚步声渐远,云苓才从假山上下来, 绕回西厅。
这时三皇子这位新侧妃已经进了正厅,据同样在西厅的孺子们说, 近看那位侧妃确实是个美人, 况且人又年轻,要知道, 三皇子的正妃和之前那个侧妃可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 看来这三皇子府要变天喽。
新侧妃从正厅出来时云苓悄悄看了一眼, 脸上的妆容太浓, 看不清五官如何, 但脸型是标准的瓜子脸, 脸颊又饱满, 透出旺盛的生命力。三皇子妃嘴角翘起, 很高兴的样子, 只是眼神微冷, 看样子也觉得这是个劲敌。
就连宫里的甄贵妃,都特意派来嬷嬷、太监, 给这位侧妃赐下礼物。要知道, 侧妃真正进府之后是要跟着三皇子妃进宫的,甄贵妃若是那时给侧妃赐东西, 礼单再长都不会有人议论。可特意把东西赐到纳妾仪式上……侧妃带过来的人一脸与有荣焉, 三皇子大概也觉得亲妈贴心吧?笑得很是开怀, 三皇子妃夫唱妇随,跟着三皇子一起笑,但云苓总觉得三她眼睛里的冷意更重了。
宾客们不知是对着这不合常理的行为真的不以为意, 还是在装傻,总之宫里来过人后酒宴的氛围更热闹了。云苓跟着杨佩珊坐马车回府时,杨佩珊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威海卫协理司的参议大人,难怪甄贵妃等不及这位侧妃进宫拜见就赏东西了。”
如今航海业发达,梁朝地大物博,自然免不了和西洋人往来。于是先帝选了三个沿海的卫所——台州卫、雷州卫和威海卫,在军事衙门旁边设立了协理司,专管和西洋人的贸易。三个协理司中,威海卫协理司衙门是总部,管辖台州和雷州的协理衙门,威海卫的参议大人也比其他两个卫所的参议官高两级,是正三品。
当今皇帝在给大皇子到五皇子挑皇子妃的时候,想的都是众皇子能一心辅佐太子,所以皇子妃们的家世没有一个高的。三皇子妃父亲的官品比杨佩珊的父亲杨大人还低一些,如今新来的侧妃娘家得力,又得甄贵妃看重,还年轻貌美,简直是压倒性优势。
云苓和杨佩珊八卦不知哪家国公府想把大姑娘送到三皇子府上,结果被这个侧妃截了胡的时候,乾清宫中灯火通明,天子跟前掌管收集消息的飞鱼卫首领正跪在大殿里。
皇帝手捧他呈上来的奏折,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他没有问那些“你是不是确定”的废话,因为这一任飞鱼卫首领行事稳妥,不确定的消息断然不会报到他这里来,还是在他没有问话的情况下。
可正因为知道这奏折上的消息是真的,皇帝才越发生气。赵文英,前科进士,天子门生,他把人放到御史台,让他任监察御史,难道不是皇恩浩荡吗?结果就因为三皇子给的区区三万两银子,他就上书状告太子。
当然了,太子也的确和武官们走得近,但赵文英上奏折的目的不是忠君,而是甘心受三皇子的驱使,想为三皇子谋夺太子金冠,这就让老皇帝出离愤怒了。知道太子和手中有兵的武将交好的时候,皇帝心里很不舒服。可如今太子已经被废,景阳宫冷冷清清,又让皇帝想起太子小时候的事来,不由得心软了。太子再不好,也是他一手养大,被废之前还是储君,三皇子身为人臣,却不遵为臣的道理,是何居心?
第二天上朝,皇帝就率先宣布了允许二皇子时不时出宫转转。虽然不像以前身为太子时可以随时出宫,而是要先到乾清宫递交申请,但这也算变相解了太子的禁足了。
大臣们一片惊呼,称皇帝此举“恐有刀兵之祸”,不一会儿就跪下了大半个朝廷。皇帝叹息道,“二皇子已经不是太子,如今又未开府,怎么对待二皇子已经不是国事,而是朕的家事。众位家中都是有小儿子的,就当体谅朕一片爱子之心吧。”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大臣们还能说什么?民间还有父母偏疼次子、三子,虽然把家业交给长子,但在分家的时候多给心爱的儿子些钱财的呢。于是只能起身,就当这个话题过去了。
没想到众人身还没起利索,就见一个人跨出文臣的队列,语气坚定,“既然如此,请陛下早立太子,以安天下民心。”
司徒晖定睛一看,原来竟是督察院的左副都御史。这位老大人是他岳父的顶头上司,司徒晖正想着这股妖风是哪里吹起来的时候,礼部左侍郎也出列,双手高举玉圭,“臣附议。”
之后又有七八位大臣站出来附议。皇帝的御座离大臣们真的太远了,哪怕司徒晖身为皇子,站在大臣们的前面,还是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皇帝不辨喜怒的声音传来,“哦,册立太子,那依爱卿之见,哪位皇子可以担此重任呢?”
左副都御史见皇帝没有生气,又想到上旬从威海和江南的来信,越发觉得自己马上要说出的话符合皇帝的心意,“虽长幼有序,但大皇子实在难当大任,依臣愚见,当册三皇子。”
站出来的那几个除了礼部左侍郎之外都说了附议,没站出来的大臣见此情形,生怕自己落于人后,在新太子那里留下不好的印象,于是也不断有人附议。最后一道声音落下,大殿内一片寂静,众人这才发现出声附议的竟然有今天站在这里的一半了。
“三皇子这么好啊,”老皇帝的声音带了点笑意,指着离自己就差一个台阶的位置,“以前二皇子就坐在这里,也不是没对朝政做过评议,他就做不到这样能让半个朝廷的人都心服口服。”
然而那时的二皇子是太子啊!和朝臣们是有君臣名分的,尚且做不到众人一致同意他的意见,现在的三皇子凭什么让这么多朝臣保举?礼部左侍郎的额头上渗出的汗越来越多,他今天站出来只是想让皇上考虑一下立储的问题,毕竟皇上年纪也大了,可从没想过和众人一起向皇上示威啊!
正心里盘算着怎么把自己摘出来,就听上首的皇帝又开口道,“李爱卿怎么不附议啊?难道三皇子不是你心中的人选吗?”
礼部左侍郎绷住了身体,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如,“立储关系国家根本,臣对诸位皇子的德行并不熟悉,不敢妄言。”
“你不熟悉不要紧,这满朝文武不都熟悉朕的三皇子么?”皇帝这时想到了赵文英,低头一看,赵文英虽然没在先站出来那七八个人里,但也是出声附议了的,于是冷笑数声,指着三皇子道,“二皇子悖逆,尽失人心;你却能让操纵得满朝文武保举你,比二皇子的危害要大十倍、百倍。”
原本出声附议的大臣们顿时噤若寒蝉,就听皇帝继续道,“三皇子自幼不循臣道,与二皇子屡有争执,甚至咒魇二皇子,满宫皆知。朕顾念骨肉亲情,不曾追究,没想到如今他又以重金贿赂朝臣,结成党羽,以为朕已经年老,就时日无多了吗?”
这话其实有点欺负人了,三皇子和二皇子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被气得跳脚私下骂一骂,皇帝也不是不知道,上升到“咒魇”的高度就太过了。不过皇帝这么说了,谁敢反驳?台阶下的众人汗如雨下,胆小的甚至浑身颤抖。
皇帝虽然尽力克制,仍觉得眼前发黑,耳朵里的轰鸣声更大了。大太监常礼见势不妙,连忙把激动得站起身来的皇帝扶回龙椅上,就听见皇帝语气镇定,“储位之事,朕心中自有决断,退朝。”
一场朝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这是刚才出言赞同三皇子为太子的朝臣们没想到的。细想刚才皇帝那话,和“不忠不孝”也没有太大差别了,只是没明晃晃地说出来而已。
三皇子司徒昆茫然地跟着众人一块儿往外走,失了魂儿似的。原本围绕在他身边的大臣们这会儿却不见了影子,每个人心中反复思量的都是皇帝刚才的话——对储位人选已有决断,目前来看二皇子和三皇子是铁定没戏了,大皇子为人荒唐,难道是五皇子?还是几个没成婚的小皇子?
云苓感觉,杨佩珊在这段时间忽然就忙了起来。这种忙不是花蝴蝶似的到处赴宴,而是听嬷嬷们汇报的时长明显增加,尤其有一位宋嬷嬷,是专管府外送来的礼物的,杨佩珊在听她念礼单时明显比以前认真。五皇子也是,每天晚上在前院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虽然来云苓这管彤院的频率和以前没差多少,但几个侍妾明显不容易见到他了。
皇帝却不管自己在朝堂上放了雷之后朝臣和皇子都是什么反应,四月初,宫中又传出消息,空悬了二十余年的凤位,终于有人要坐上去了。
第39章
这个在前朝人心惶惶中坐上凤位的, 不是这二十余年都被众人推测可能接过凤印的甄贵妃,而是入宫后一直默默无闻,直至近两年才稍微有了点存在感的庄妃。
原先和甄贵妃交好的命妇们心有惴惴, 以后要打交道的这位继后,也不知是不是好相处呀。宫里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那可以走迂回路线嘛。自从宫里放出风声后, 庄妃的娘家刘家门口的地面都被磨薄了一层,幸亏庄妃的兄长, 如今的刘家家主还算冷静, 吩咐下人不得张狂, 同时紧闭门户, 并不随意赴宴、拉帮结派。
四月二十日, 钦天监测出的吉日, 喜鹊一大早就在长春宫门口叽叽喳喳。卯时一刻, 礼部右侍郎持诏书宣布庄妃刘氏正式成为皇后。皇后之父按例追封承恩公, 由其长兄袭爵, 其母封承恩公夫人, 大赦天下,又赐各州府老人、女户牛酒, 一时之间, 百姓十分欢腾。
京中因为废太子带来的紧张之气一扫而空,有条件的人家甚至挂起了灯笼。五皇子府上也终于不那么紧张, 允许侧妃、孺子们和娘家往来了。
宣旨之后是封后大典, 五月末, 伴随着礼炮的声响,庄妃一步一步走到皇帝身边。甄贵妃看着这场面,几乎要撕碎了今天刚换上的第四条手帕。偏偏这个时候还不能称病缺席庄妃的封后大典, 免得落个“心怀怨望”的罪名。
按照先帝时的惯例,典礼完毕后,新皇后应该迁居坤宁宫。但庄妃以“元后劳苦功高,非我等可比肩”为由,坚决推辞迁宫,继续留在了长春宫。皇帝刚废了太子,本就对元后心生亏欠,听见庄妃这样说,也就顺水推舟同意了庄妃不迁宫的请求。只是平时难免觉得委屈了继后,一来二去,两人感情越发和睦。
而同样是在皇宫里,甄贵妃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庄妃既然已经被册封成了皇后,自己执掌宫务是理所应当的。之前甄贵妃手中有权,所有人的份例都是从她手上过,自然能享受到许多贵妃份例之外的东西,如今么,继后也不故意找碴,只按照先帝时贵妃的份例给甄贵妃送东西,就让甄贵妃处处不顺心。
偏偏这不顺心还不能和皇帝说,毕竟继后也没克扣她的东西,官司打到御前继后都不用怕。昆儿被皇上训斥之后,甄应嘉动用了奉圣夫人在宫里埋的暗线告诉她要沉住气,可甄贵妃怎么也没想到忍来忍去,原本近在咫尺的凤印就跑到别人那去了!
只能说皇帝这个决定来得突然又意外,云苓离宫的时候都觉得以皇帝的年纪,可能有生之年都不会册立新皇后了。那是她虽然看出庄妃以后有可能在四妃中居首位,但也没想到短短两年,庄妃就能打败在宫中经营了二十余年的甄贵妃一举封后。封后典礼是没云苓什么事儿的,只是典礼过后三天,估摸着新皇后大概歇过来了,杨佩珊就带着云苓一起进宫贺喜了。
庄妃成了皇后,长春宫却还是老样子,摆设以温婉秀丽为主,显出了这宫殿的主人品味不俗。
杨佩珊一进屋就满面笑容,蹲身下拜,“恭喜母后,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就是故意亲近了。以前皇后还是庄妃的时候,杨佩珊对她的称呼“庄妃母”就是皇子、公主们对不是自己生母的主位嫔妃的亲近叫法。如今庄妃封了皇后,关系疏远的如三皇子称呼一声“皇后娘娘”也可以,但杨佩珊当然不会那么叫,改口叫“母后”十分利索,一点儿也不勉强。
皇后摆了摆手,别人不知道她这个皇后是怎么来的,杨佩珊这样聪明的应该能猜到才是,不过是沾了没有儿子的光罢了。三皇子和二皇子掐得太厉害了,偏偏皇上还不想这时候立太子,可不就得找个人把甄贵妃母子压下去吗?淑妃资历浅,惠妃也有个儿子,真做了皇后说不定也会生出野心,只有她最合适。想到这,皇后心中觉得有些讽刺,她生了三公主后就再未生育,当时谁不说她可惜?那些人可能想到如今的情形?
对着杨佩珊,皇后淡淡地扯出一个笑来,“都是皇上的恩典。”她无意多谈论封后的事情,只提醒杨佩珊道,“最近外面看着是安静些了,其实暗地里的闹腾从没停过,你和老五也要小心。”
杨佩珊应是,叮嘱过一回,皇后觉得自己尽到了同盟的义务,于是扯开话题,看着杨佩珊身后宫女抱着的花盆,不由得笑了,“什么好东西,值得你们巴巴地送来?”
原来那花盆里种着一棵一尺高的秧苗,被修剪成疏密错落的样子。仔细看去,嫩绿色的叶子里还藏着几朵小花,花极小,不起眼,唯一比别的花儿有趣的是这一株上面没有嫁接的痕迹,偏偏同一个母株上开出的花红的、黄的、紫的、白的都有,也算有趣。
杨佩珊笑道,“还不是母后给我们家里指了个好人儿,”她笑着拉过站在身后的云苓,“原本是她娘家兄弟找来的盆景,叫灯笼果,母后别看现在这秧上的花儿不起眼,等到结果的时候,不一样颜色的花儿结出来的果子颜色也不一样呢。原本她说了我还不信,谁知时候一到,这秧儿开出的花果然是五彩缤纷,就拿来给母后赏玩了。”
这些小东西才能显示出亲近,要真庄妃一成皇后了就金银珠宝成行成列地往长春宫送,那他们五皇子府上都成什么人了?况且皇后也不缺那些贺喜的东西。
果然皇后很给面子,打量一下花盆,对杨佩珊道,“好,我看那窗台下的花儿早该换了,看来看去都腻歪了,”说着吩咐白沙,“把这盆灯笼果就摆在那,每天上午还能照到太阳。”
白沙当即吩咐小太监把原本的盆景搬出去,又从库房里翻出些配饰来配杨佩珊带来的这个素瓷的花盆。回来的时候只听云苓道,“西洋传过来的,也就是看个新奇,和娘娘这里原本的牡丹比不了的。”
皇后就笑道,“光是这新奇就胜过多少千篇一律的盆景了。”
一时间长春宫里可谓和乐融融,直到杨佩珊和云苓出宫,皇后还叫紫竹赏了几支下面新进上来的绒花。和杨佩珊的礼物差不多,这宫花也是惠而不费,表示亲近意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