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永和宫,云苓对着杨佩珊笑道,“既然昭仪没事了,姐姐接下来怕是还有事情要忙,我就先回钟粹宫了。”一边说着,一边小幅度地活动肩肘,一副浑身都僵了的样子。
杨佩珊笑着点头,“去吧。”
云苓转身,目光在贾元春身上一转。她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凑巧呢,还是知道些什么?
事实证明,贾元春应该是知道些什么。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杨佩珊就像是手握名单似的,把尚食宫的司药和她管辖的几个女史以及太医院一半的学徒都换了。
原本,杨佩珊这个皇后几乎是只管东六宫的事情,西六宫的事情有皇太后呢,杨佩珊也不想让皇太后觉得自己是个紧抓权利,一丝也不想放的人。
于是总有些人,杨佩珊以为是皇太后的,皇太后以为是杨佩珊的。现在吴昭仪出了这么大的事,杨佩珊直接找到皇太后那里,两人每人分出些人手,联手了将整个紫禁城犁了一遍。
这么大的动作司徒晖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并没有插手的意思。倒是云苓听说西六宫的许多太妃都生了不小的气。就她知道的,不止有如今被贬为太贵人的甄氏,还有惠太妃和几个太嫔,看来原本在东六宫有人传递消息的也不在少数啊。
就是不知道这次害吴昭仪早产的是哪位太妃的人了。
这个疑问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云苓就知道了答案。吴昭仪出了月子之后,司徒晖没有耽误太久,直接把人提成了淑妃。
借着封妃,永和宫也被好好地梳理了一遍。玉柳给永和宫送贺礼回来时,还和云苓说,上次去永和宫看到的几个二等宫女找不到了。
接着,甄太贵人就“自愿”为淑妃早产的三公主祈福,每天吃斋念经了。
皇太后亲生的司徒皎月小时候也是个身体弱的,且同样排行第三,所以现在,皇太后看三公主难免有些移情。吴淑妃也是个机灵的,经常抱着孩子往慈安宫里去请安,没过多久就能在慈安宫中混上一个座位了。
因为这次后宫人手的大清洗,杨佩珊宫里有个女史在御前承宠了都没那么显眼了。云苓还是在去杨佩珊那里玩儿的时候发现贾元春的女史服装外面多了一层霞帔,然后若有所悟。
贾元春这个时间掐得太好了,若是她在太上皇刚中风、甄太妃刚降为太贵人的时候就把甄家在后宫中的底子和盘托出,难免会给人留下墙头草的印象,即便司徒晖和杨佩珊是被倒向的人,都不会喜欢那样的行为。
这些年来,贾元春明明手握进身之阶,却始终没有主动行告密之事,直到此时才上交甄家拉拢的宫人名单,就表示了她对甄太贵人这些年的照拂不是没有感激的。但即便心怀感激,在甄太贵人对皇家的子嗣下手这种大是大非面前,贾元春仍是“忠君”的,不因私情而耽误尽忠,绝对是合格的“内臣”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多一层霞帔就是和皇帝睡了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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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今年春天时司徒晖的感觉没有错, 随着秋收的临近,草原上的动作果然更明显了。八月二十日,刚过完人月两团圆的中秋,之前骚扰过大梁的几支轻骑兵一同进攻, 战争正式升级。
不过目前在前线顶着的还是原本就在北长城附近戍边的军队, 毕竟冲突的规模虽然比原先大了, 但当地的守军大概还能顶住,什么时候需要从别的地方调军队过去增员了, 那战争的吞钱机器就是真正烧起来了。司徒晖这两年好不容易从关税上攒了点儿钱,怕不是要都砸在里面。
然而,即便明知道战争是个吞金兽, 这场仗能不打吗?司徒晖叹了一口气,吩咐身边的苏红保, “和皇后说一声,今年去铁网山围猎。”
和热爱打猎,在位时始终致力于看遍所辖的大好河山的太上皇不同, 司徒晖自从登基之后,还没有长时间在外面待过。杨佩珊几乎在听到司徒晖这个打算的时候就知道前朝又出事了, 还对着云苓叮嘱了一番。
对, 这次跟着去铁网山的依然是云苓。宫中刚经历过一场大清洗, 皇后需要在宫中压阵;淑妃刚出月子,这次也算是难产了, 需要好好养几个月;敏妃么, 这两年就好像是把全部的心神都放在孩子身上了,司徒晖都不怎么往景仁宫去了。这么一看,能跟着去的高位可不就只有云苓了?
对于司徒晖来说,这次铁网山围猎更多的是象征意义, 希望大臣们不忘勇武之风。大梁其实挺重视臣子们的骑射的,许多文臣都能撸起袖子去干架。按照司徒晖的计划,接下来北边的战场还是要以提拔新人为主,这么想来,这场仗在这个时候打也不算坏事。毕竟,太上皇刚躺下,他就把手伸到军队里,不像样。可如果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欺人太甚,主动挑衅,大梁不得已应战的情况下,就没人能说什么了。
当然,启用新人归启用新人,怎么才能让以前久受大将军恩情的将士们认同他派过去的这批人,就是技术活儿了。如果那些勋贵家里识趣,能够主动配合,让他把兵权收回来,司徒晖也不打算赶尽杀绝。最怕的就是家里都没人能领兵了,勋贵还抓着和军中的联络不撒手。如果真的和草原那边开战,这样的人家是要添乱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这次出宫,除了云苓之外,司徒晖还带了两个选自勋贵之家的新入宫的嫔妃,一个柳婕妤,一个周贵人。
贾元春也在队伍里面,是作为被皇后派来照顾皇上身体的女史的身份跟来的。云苓坐在自己的车里,心情有些复杂。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元春也跟着苏红保一起上了司徒晖那一辆车,云苓只会觉得两人干得大概是差不多的工作。可一旦知道了元春以后会一步登天,直接封妃,她就忍不住好奇前面那一辆车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话说,其实司徒晖在东宫里也有一批差不多的霞帔女官,不过司徒晖从来没有要把这些霞帔女官收入后宫的意思,只让她们打理东宫的事宜。有意收入后宫的那些,一般承宠之后司徒晖怎么也会封个选侍或者才人一类的。这也是元春承宠这件事在宫中毫无存在感的另一个原因,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位贾女史以后也不过是个放在承乾宫的霞帔女官罢了。
现在他们这个队伍已经出了京城,正准备埋锅做饭,云苓也把车上的帘子微微挑起来,粗使太监们已经快要搭好他们这支队伍今晚睡觉的地方,她正要下车,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议论之声。
随侍的人多了就是这点不好。不过,这些在御前伺候的人,即便遇到事儿了也不该如此失态才是。现在天还没黑,云苓站在车辕上,比地上的人视线还远些,于是忍不住往发生骚乱的方向看去。
这会儿站在离他们这个车队不远的地方,正在和守卫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小将。那年轻小将大概是守卫的直系长官,两边说了几句话,守卫就让小将进来了。
今天一整天都窝在车里,虽然说皇家出行车队里的车都够大,不会要求人保持一个姿势,但也怪闷气的。苏红保早就亲自掀开了御辇窗户上的帘子,司徒晖的脸从窗后露出来,“何事喧哗?”
那小将禀告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云苓只能隐约听见“和尚”、“孩子”等词随风飘过来,却连不成句子。正想着是不是有什么阴私,她要不要回避一下,反正下面的人已经在这一会儿的时间把帐篷搭好了,就听见司徒晖冷笑道,“哦,那你叫他们过来吧。”
听这语气,可不像是愉快的样子呀!比云苓下车还早的柳婕妤和周贵人面面相觑,按理说她们在进帐篷之前肯定要和司徒晖打个照面,请个安,表示能跟随皇上出门自己真是太荣幸了,自己这一路哪哪都好,皇上您身体好吗?有没有什么吩咐妾身要做的事情呢?如果皇上今天晚上不需要她们伺候,她们才能回帐篷。可现在这情况……柳婕妤和周贵人对视一眼,不知道该不该往御辇的方向走两步。
云苓的车离御辇比柳、周二人还近,几乎是她一下车,司徒晖就能看见了,因此倒不像那两个那么纠结,信步往司徒晖车架的方向走去。
云苓刚在司徒晖身边站定,刚才那转身离去的小将军已经领着两个人过来了。云苓仔细看去,那小将身后果然跟着一个和尚和一个孩子。那和尚身高大概有一米八,披着的袈裟金光闪烁,云苓细看去,好像有金线在其中闪烁。抛开这些身外之物,光说那和尚的外在表现,步履稳健,眉毛都白了,面上却没什么皱纹,看向人的目光中隐隐含着悲悯,一脸的得道高僧像。
这位“高僧”见了司徒晖并不下跪,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苏红保就站在司徒晖的身后,不太高兴的样子。司徒晖倒是没计较这个,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个跟在和尚身后的小孩,“你说这孩子是朕的侄子?”
那和尚点头道,“是。小施主原本是老义忠亲王寄养在幕僚家的,如今那老幕僚也一病去了。陛下应该知道,义忠亲王在时,曽在云隐寺给元后点了四十九盏长明灯,那幕僚没有别人可托付,于是托付到小僧头上。这样的事情不应瞒着陛下,故此小僧来找陛下。”
云隐寺其实算是半个皇家寺庙,是义忠亲王还得太上皇的宠爱时,缠着太上皇修建的。本来皇家是有真正的皇家寺庙的,但当初义忠亲王说要修建佛寺单供奉元后的牌位,太上皇也没过多犹豫就同意了。就连云隐寺的僧人,都比别的寺庙里面待遇好些。
司徒晖对旁边的侍卫呈上来的所谓“义忠亲王留给孩子他娘的信物”不太感兴趣,低头看向那个孩子,微微笑了一下,“你今年多大了?”
那小孩不安地将鞋底在地上磨了两下,随后大概是想到这是在御前,硬生生控制住了,没有再乱动。听见司徒晖发问,小孩咽了口唾沫,“十岁。”
苏红保似乎领会了司徒晖的意思,见他没有继续问的意思,带着几分傲气,上前对着小孩儿道,“既然来皇家认亲,那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总得说明吧。”
“我是四月初八的生辰。”小孩不安地把手背在身后,手指相互绕了两圈儿。
哦,反推过去,他娘怀孕的时候正好是当年义忠亲王跟着太上皇下江南的时候。当年的年尾,太上皇带着废太子回了京,第二年的四月份,小孩儿他娘把他生下来。
苏红保又问了些诸如小孩儿他娘姓什么,是谁家的女儿之类的问题。小孩儿一一答了。司徒晖就听着苏红保一句一句地问小孩儿话,最后,苏红保已经示意身边的小太监将这两个人带下去安排住的地方了,就听司徒晖对着那小孩儿问道,“这位师父说你是朕的侄子,那你说呢?你是朕的侄子吗?”
那孩子怯生生地,“我、我不知道。他们都说是。”
“哦,他们都是谁啊?”
小孩儿扳起手指算了起来,“向先生、莫夫人,还有大师父……”
云苓还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见这么狗血的剧情。那小孩子被带下去之后,司徒晖的表情不太好看,云苓也就乖乖回屋了。
这段插曲没有影响司徒晖原本定好的行程,接下来的两天,云苓坐在车上,还是往铁网山的方向赶,至于那僧人和小孩子,玉柳稍微打探了两句,大概是送回京城了。
心里记挂着事情,云苓在铁网山也没玩好。上次她过来时还有心思用树叶插瓶,这次却无聊得紧了。等到司徒晖勉励完跟着过来的武将,该赏的赏,该夸的夸之后,一行人就回了京城。
第81章
虽然是皇帝围猎途中发生的事情, 但司徒晖回了紫禁城的时候,就连皇太后都难免听到了些风言风语。
这件事从头到尾就透着匪夷所思。太上皇南巡,是住在臣子家不假,但如果义忠亲王真的喜欢那个所谓“私生子”他娘喜欢到了连皇家特供的贡缎、玉佩都给了她的地步, 就万万没有不将人带回来的道理!不然义忠亲王府上那么多祖籍江南的侍妾是怎么来的?就连司徒晖身边, 还有个陈美人呢!
不过既然所谓义忠亲王的私生子都找上门了, 那就得查呀。司徒晖也不知是不是给皇太后回话时忽然闪现的灵感,想起来甄瑳现在还在公主府闲着呢, 甄家作为办了四次迎驾事宜的家族,让甄瑳回去调查再方便不过了。
当然,也不能是甄瑳自己回江南, 要带着宗人府和礼部的官儿一起。
云苓每天足不出户,倒是听玉柳说, 甄瑳领了差事之后,甄太贵人每天跪经时精神头都足了不少,还想往慈安宫给皇太后请安, 不过被慈宁宫的嬷嬷给挡回去了。
当年太上皇在位时,庄妃封后十分突然, 庄妃知道太上皇是用自己这个无子的四妃之一占上皇后的位置, 敲打三皇子, 顺便给打得火热的众皇子们降一降温。因此,司徒皎月虽然早就已经是嫡公主了, 在宫中却还像以前一样没存在感, 仍然是逢年过节的大日子进宫,平时也不和别的公主皇子交际。
驸马甄瑳待司徒皎月不好,在京城里已经不算秘密了。司徒晖还是皇子的时候也敲打过甄瑳几次,结果收效甚微。结果在太上皇退位之后, 司徒皎月虽然在新皇面前有些面子,在姐妹间待遇是最好的,却还主动把驸马的妾侍接到府里去,让后宫众人都不由得怀疑这位公主是不是被前朝腐儒写的那些文章糊了脑子。
这次司徒晖破天荒地给了甄瑳一个实差,京里消息灵通的人家不由得佩服司徒皎月会留后路,反复思量司徒晖是不是要开始拉拢甄家了。毕竟草原虎视眈眈的意思十分明确,一旦打起仗来,后勤能操作的地方可就多了去了。甄家在江南树大根深,不说别的,筹措军粮的时候朝廷让两个月之内交上来,甄家就卡在第二个月最后一天才让官员置备齐全,你能把人家怎么办?
淑太妃和惠太妃都在给皇太后请安的时候都多了些沉思。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现在皇宫中主要都是由皇后做主了,皇太后无非就能管一管西六宫而已,什么尚食局、尚衣局,都被皇后接过去了,就连给西六宫的太妃们发放俸禄,如今都是承乾宫的女史在做。
可如果认为皇太后手里一点底牌都没有了,未免也小看了皇太后。能在太上皇手底下无子封妃,皇太后那能是一般人?不一定藏着什么呢。如果皇太后和皇后掐起来,她们这些人应该倒向那边才好呢?
出乎意料地,皇太后对司徒晖这个决定并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反倒言笑晏晏,“那孩子是个一心任事的,皇帝的安排很好。”
然后“实心任事”的甄瑳一个月之内跑了三个省,还在运河上飘了半个月。本来按照甄瑳的意思,拍现在皇帝的马屁,那孩子是义忠亲王的妥妥地。还是宗人府的官儿更知道皇上的心思:皇上现在是一心想证明太上皇传位给他不是矮子里面拔高个、自己也不是全靠着捡漏上位的——虽然事实多少有点儿沾边,但司徒晖说没有,那就没有。三皇子已经准备圈禁到死了没商量,那义忠亲王的名声就不能烂大街,不然众皇子尚小时,太上皇在举国上下延请名师,就教出来这么个东西,名声很好听么?当初下江南的时候,太子都如此耽于美色、不遵祖训了,皇上还最宠爱他,可见别的皇子人品差到什么程度。后世但凡这么一寻思,呵呵,司徒晖好光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