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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就到了永寿宫。这不是云苓第一次来探贤德妃的病,或许是知道了现在自己身处红楼,对着这位贤德妃,云苓总有一种“她会死的很早”的印象,所以一直没有深交过。但即便作为一个陌生人,看到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走到了尽头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床上的那个人,好像开到了极致的牡丹花,即便人人都知道衰败已经近在眼前了,但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还是会忍不住被这种美震撼到。
即便是明知自己命不久矣,贤德妃脸上的笑容还是一如往昔,“是我的身体不争气,连累苗姐姐跑这一趟。”
云苓虽然不太赞同她这玉石俱焚的法子,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在床前安慰了她两句。从卧室中出来,玉柳对着永寿宫的大宫女打探贤德妃的病情,“太医怎么说的?贤德妃娘娘的身体一向康健,怎么忽然就……”
那大宫女平时比抱琴在贤德妃跟前要退一步,并不知道贤德妃这病的起因。但贤德妃小产之后恶露不止的事情却是知道的。这次贤德妃对坤宁宫告假之后,那边派了御医过来诊脉,这种事情当然也瞒不住,于是就缓缓地说了,“这半年一直调养着,不过最近娘娘经常头晕,眼前发黑。前两天甚至早晨刚起床就又倒下去了……”
都是气血亏虚的症状,这样的症状下,贤德妃的脸色能这么好……云苓心里也有数了。也怪不得贤德妃要用这样的法子,她是见过贤德妃身体亏虚时表现出来的样子的。只能说,后宫中的美人虽然千姿百态,纤弱款也能得到司徒晖的宠爱,但那得在那个人的相貌适合纤弱款的情况下。换句话说,要纤弱得浑然天成。贤德妃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就是大气明朗的长相,和纤弱款大为不搭的。
云苓往外走的脚步不停,听那宫女说完后,点了点头,“宫中补养气血的药材是不缺的,让你们士子不要乱想,又不是那等每月没有补品份额的。”虽然她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也觉得自己略虚伪,但场面话无论如何都是要说的。
那个永寿宫的宫女可不觉得贵妃说的是场面话。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们,谁不是日常用着补养气血的药材呢?别说这样的药材本身不算名贵,就是真名贵的药材,也没有宫中的妃位士子拿不到药的。何况,贤德妃一向是个能忍的,“之前娘娘经常头晕、眼前发黑”云云,都是抱琴说的,而且是昨天皇后娘娘来看她们娘娘的时候说的,这个和云苓说话的宫女也是在贤德妃跟前伺候的,可没觉得娘娘有什么不对,听抱琴这么说,就觉得抱琴多半是在皇后面前给她们娘娘打圆场而已。因此听了贵妃的话,脸上甚至露出了些笑意,“是,奴婢们也常开解娘娘,娘娘还说,这一病,连累得诸位娘娘们都过来看望,她怪不好意思的……”
永寿宫的门口近在眼前,云苓摆了摆手,刚要让这宫女回去,自己这就走了,就见淑妃迎面走来。云苓一愣,倒不是因为淑妃比敏妃先来,而是因为淑妃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太对。在紫禁城生活了这么久,就算原本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淑妃最起码的表面功夫应该也是能做好的。过来探病,就算原本没什么感情,也应该面带一点担心,显得自己很关心的样子。淑妃的脸上却有几分气急败坏似的。见云苓还没走,这才稍微调整了表情,微微行了一礼,“原来贵妃姐姐也在这里。”
云苓点点头,见淑妃身后也跟着拿着礼物的大宫女,她的表情也调整过来了,微微一笑,“你这性子,还是这样风风火火的。”
淑妃的帕子在食指上绕了几圈儿,脸上也挂上了些制式的愁容,“好歹也做了几年的邻居,听说贤德妃病了,不瞒您说,我心里还真几分不舒服。”以前贤德妃住在东六宫,景阳宫和永和宫确实相隔不远。不过当时淑妃和贤德妃的关系可远远算不上好,淑妃能来得这么早,显然不是因为曾经的“邻居情分”。
心里这样想着,云苓却还是对淑妃点了点头,在永寿宫的门口也不可能聊太多。虽然说淑妃这个样子明显是有什么猫腻的样子,但她总不可能现在折回去重新“看望”一遍贤德妃吧?何况,当着她的面,即便这两个人真的有什么,也不可能表现出来不是?
带着玉蝉和玉柳走出永寿宫,云苓还有几分好奇,在她印象里面,淑妃和贤德妃虽然因为争圣宠有些不和睦,但应该没什么大过节,淑妃往永寿宫中去的时候怎么也不应该是这副被气到心态爆炸的样子才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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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宫中,对着气势汹汹来“讨个说法”的淑妃,贤德妃脸上的笑意更重了几分,说出的话却和云苓刚才和淑妃擦肩而过时的想法差不多,“妾记得妾并未惹到淑妃姐姐,姐姐却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呢?”
“你没惹到我?”屋里的人不是贤德妃的心腹、就是她自己的心腹,淑妃也不怕说话的内容被别人听去了,听了贤德妃这话,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那小杏那丫头是怎么回事?”
贤德妃脸上的笑容不变,她的脸色不错,说话时的中气却已经不足了,不过吐字却还清晰,稍微带了点诧异,“永寿宫里没有叫小杏的宫女呀。淑妃姐姐如果是被人冲撞了,也不该来找妹妹来理论才是。”
淑妃简直有苦说不出,半个月之前,司徒晖原本说好了,今年她生日的时候给她在永和宫里办个小宴的。可几天之前,司徒晖来永寿宫中看过贤德妃之后,原本说好的生日宴就不了了之了。她多方打探之下,才知道司徒晖好像因为什么事情恼了她,又听说前两天,司徒晖身边的苏红保亲自提审了一个叫小杏的宫女,然后才对永和宫冷淡下来的。她明知这件事里有贤德妃的手笔,却不知道皇上到底误会了她什么,可不活生生憋死么。
缠磨了半天,贤德妃的口风半丝不漏。淑妃终于忿忿地甩手走出永寿宫。贤德妃身边的大宫女见淑妃被气跑了,笑嘻嘻地凑了过来,“淑妃娘娘这脾气啊,真是难为永和宫的人了。”
贤德妃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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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从永寿宫传出来的消息是贤德妃病重,但亲自去永寿宫探病之后,敏妃和淑妃都觉得,以贤德妃的气色,撑到入冬应该没什么问题。要知道,病重的人撑过冬很难,但如今是夏天,宫中又不缺补品,想要好好养着贤德妃的身体,问题应该是不大的。
就连知道贤德妃情况大概不好的云苓和杨佩珊,都没想到贤德妃的身体能不好到这样的程度。
进了七月,云苓在探亲的日子没有看到苗家来人,但心情却正经不错,无他,听说苗王氏又怀孕了,不过这胎不算稳当,所以先在家里闭门修养。十五这天,云苓正听玉蝉读她库房里的东西的单子,就见玉柳面色不太好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娘娘,永寿宫的贤德妃娘娘薨了。”
云苓皱眉,“这个月探亲时贾家不是还有人进宫吗?”按理说,能见家人,那身体总归不应该太差吧。
玉柳叹气,“谁说不是?贾家的人慈宁宫永寿宫中出去时咱们的人也看见了,不像是步履沉重的样子。”
人已经不在了,多说无益,云苓揉了揉额头,“说了要怎么办丧事吗?”毕竟是第一个死了的妃位,如果以后她们这些人走在司徒晖前面,这可能就是以后的成例了。
玉柳点点头,“永寿宫的灵堂已经搭起来了,不过毕竟陛下……不可能大办的。”
第133章
作为皇帝的司徒晖还好生生地活着呢, 即便贤德妃生前比周贵人得宠、位份也高,但丧礼隆重得也有限。司徒晖本人倒是辍朝三天,看起来比当初周贵人的死要悲痛得多。
自从贤德妃小产之后, 活着的贤德妃是每时每刻都活在自己有可能失宠的不安中, 但人一旦死了, 司徒晖好像也想起来和贤德妃情分最浓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一般, 下旨贤德妃陪葬帝陵。
陪葬帝陵这个事情吧, 倒不是说除了皇后就只有一个位置,但最先放进去的位置肯定最好。只是想到最先放进去的除了位置最好之外还最短命,后宫的嫔妃们就也没有那么大的怨气了。何况司徒晖最近心情正不好——他会辍朝,除了贤德妃的死实在让人伤心之外, 也有朝政上的事情不怎么顺利的缘故——谁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去触皇帝的霉头呢?
就连淑妃,明知道贤德妃临死的时候阴了自己一把,到底咬咬牙也把这口气暂时咽下去了。虽然永和宫的瓷器最近消耗得比较大, 但听着贴身宫女劝慰的那些“娘娘您和何苦和那已经没有以后的人置气?”的话, 也慢慢缓过来了。
好在永寿宫和钟粹宫隔得远, 就算贤德妃停灵七天, 也碍不到云苓的日常生活,给贤德妃上完了香还是回钟粹宫给弟媳妇挑选礼物,云苓这段时间过得正经挺滋润的。
相比之下,亲儿子被拉过去为贤德妃服丧的王昭仪心情就不怎么样了。贤德妃是所有妃位里面唯一一个没有亲生儿女的, 虽然说按理来说这样的庶母死了, 庶子也该为其服丧, 但那也就是平时吃一吃素、不能嬉笑这一类的要求,如果要是这些要求,王昭仪觉得自己没什么不满意的——反正皇子公士们都是这么过来的。但贤德妃下葬时还要亲儿子扶灵,王昭仪的心里就略酸了。
但也没办法, 司徒晖早年子嗣不丰,她生下二皇子又比较早,才能在司徒晖那里留下一个印象,现在让她士动跟司徒晖说不想让儿子给贤德妃服丧?王昭仪又不是嫌自己过得太好了。
二皇子如今正经不小了,都开始上朝站班了。和王昭仪纯粹是不敢撩司徒晖的虎须,才不说不想让儿子往孝慈县去送葬相比,二皇子就淡定多了,和王昭仪见面的时候见王昭仪还有些气愤不平,安慰道,“母妃只当这是父皇给儿子派的差事罢了。”司徒晖是个不爱出门的皇帝,但这些皇子们在宫中待得时间长了,还是盼望出去看一看的。虽然说给庶母送灵也不是什么能玩得开心的旅程,但二皇子觉得,总比一年到头被关在尚书房前面的院子里要好过吧。
闲话不提,贤德妃毕竟不是皇后,辍朝三天已经显得够重视了,司徒晖作为大梁的皇帝,在贤德妃死后的第四天还是要照常处理政务的。然后,他就受到了来自南方战场的暴击。
众所周知,战争的结果并不是单单用“胜”和“败”就能概括得尽的。东南沿海这场战争持续了两三年,虽然不至于把大梁每年的赋税都运到战场上去了,但运河附近的几个省份和战场所在的省份这两年确实是没什么赋税剩余的。何况,即便战场上胜利了,大梁的军队也不可能没有战损,考虑到这两年战场所在的省份征兵的数量,司徒晖觉得,这场战争实在不能持续下去了。
想到这里,司徒晖忍不住锤了一下桌案上的战报,每次都是胜仗,竟然到现在还没有结束战争,南安郡王也是白瞎了祖上传下来的“南安”名号!
远在东南沿海战场的南安王爷可以说是很委屈了,有些国家,会对着大梁这样国力强盛的大国撩闲,真的不是没有倚仗的。比如这个现在找麻烦的小国,国内的地势险要复杂,大部分地方还有瘴气,正经的易守难攻。但如果守在东南沿海等着那个国家来送人头,那战争造成的战场损毁等问题就要大梁自己负责。而且,对方的人也不是智力低下到明知自己打不过还硬要往上送死的,这就造成这场战争的僵持时间前所未有的持久。
不过,所谓打仗就是拼后勤的说法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大梁这边补给线长、近两年朝堂上掣肘多的情况,那藩属国没有一条中招,大梁这边虽然捷报频传,但综合战损的数字来看,真的不占压倒性的优势。
在这样的情况下,最近一次往战场押送军粮的户部官员还带来了司徒晖想要尽快结束战争的意思。讲道理,南安郡王其实也不喜欢这个什么享受都没有的地方好么!不过是每次他决定进攻的时候,总有人跳出来说“不可贪功冒进”而已。现在听了司徒晖的催促,南安郡王顿时就有了底气,在藩属国挑衅的时候带着人就追了上去……
然后,南安郡王就和手下追出去的将军一起被俘了。
蹲在藩属国所谓“客房”的南安王爷在心里扎了京城的人多少小人,别人是不知道的。东南沿海的战报想要传到京城,路上花费的时间也不短。最近京城里面的最新消息,随着各地的少女进京,却在悄然改变。
刚刚死了的贤德妃可不一般呢,大梁讲究事死如事生,光看贤德妃下葬时的规格,宫外的人也能猜到这位活着的时候有多受宠了。紫禁城里的嫔妃们还有些人暗自猜测着这空出来的妃位会由谁补上,宫外的人重点却早就偏到了今年的小选上。
杨佩珊笑着摇头,“贾家人也是糊涂了,难道皇上身边死了一个贾家的女儿,他们再补上一个,皇上就一定喜欢不成?”甚至还通过内务府打听起了今年的小选,打算完完全全复刻一遍那位贤德妃上位的过程。
大概是眼看着最后一棵能乘凉的大树倒了,想要重新栽出来一棵吧。毕竟,像贾家这样走下坡路的勋贵,现在朝堂上是没人注意他们,如果真的认真想要弹劾,那小辫子是一抓一大把。
云苓其实对贤德妃没什么恶感,但听了贾家人的举动,也难免有些不舒服。讲道理,除了临死时任性了一把,贤德妃从得宠之后,没有一刻是不想着贾家的,结果如今从贾家的举动来看,这位妃子娘娘在娘家也不是多不可替代的人。
抱着这样的想法,听了杨佩珊的话后,云苓叹了口气,想想贤德妃临死之前的那两年,不由得摇了摇头,“别说贤德妃的妹子不可能和她一模一样,就是真有个和她一模一样的美人儿,以现在陛下的心性,那女子都未必能封妃。”就连贤德妃,如果不是死得早,都未必能有现在这份哀荣。这几年司徒晖在后宫上是越来越不爱花心思了,每年挑秀女也都只要外秀的,连诗书女工都不问。现在若是有一个和贤德妃一模一样的秀女,论美貌,的确是能得一阵司徒晖的宠爱,但之后会有什么下场可就难说了。
杨佩珊也叹道,“可不是?”
两人说说笑笑地,暂时没有多重视这位贾小姐的意思。
云苓回了钟粹宫之后,仔细想了想自己前世听过的讲座,隐约记得贾家好像有两个妃子,难道那个贾家这次准备通过小选放进宫的果然最后得到了司徒晖的宠爱吗?越过一众已经有所出的昭仪、昭容等直接封妃啊……云苓已经忍不住在想司徒晖是不是能遇到真爱了。
讲道理,云苓其实不太在乎司徒晖偏宠哪个妃子,但偏宠一个人偏宠到这个程度……云苓觉得,自己只能和这位贾小姐说一句对不起了。
然后,云苓就派出了钟粹宫负责外联事业的玉柳,得到的结果却让她大吃一惊,“在进宫的条件里卡住了?为什么呀?”贾家既然能把这位贾小姐报上来参选女史,就说明这位贾小姐的硬件还是不错的吧?从杨佩珊露出的意思来看,内务府那边也收了贾家的“孝敬”,她还没插手,应该不会一开始就被卡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