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院门,看到在外提着大包小包的晴婕和父母,还有站在最后相送的荀竹。
看到晴婕,顾丰寽开口时,才察觉面部僵硬极了。
“晴、晴婕……”他有些怯怯的,仿佛幼时犯错后面对双亲。
晴婕随意“嗯”了一声,道一句“我们回来了,好累啊”。
闻言,顾丰寽立刻伸出双去接晴婕手中的提拿:“我帮你拿。”
晴婕甚感意外,侧目打量顾丰寽,缓缓弯起嘴角,将手中的提拿递过去:“谢谢丰寽哥哥。”
顾丰寽刚点头,她又补充道:“正好都是给你和伯母买的东西,竹哥哥说得感谢你和伯母照顾我这么久。”
顾丰寽瞥一眼人后的荀竹,摇头:“平日都是你照顾我与母亲颇多,是婕儿你受累受苦了才对。”
哦哦?
晴婕吃惊地圆起嘴巴:“哥哥你怎么了,有些神色不对劲!”
“……光线暗,你看错了。快回家吧。”
顾丰寽自然而然地将晴婕带入家门,看也不看荀竹一眼,关门。
他有小本本,他不会输。
疲累了一天,晴婕将父母安置休息后,给了能让顾丰寽开口说话的充足机会,但顾丰寽欲言又止,终是什么也没说。
既然这样,她当然不再理会,也回屋去休息。
进入房间,照例去找小本本。
抽屉一拉开。
嗯?
看到小本本封面上,她洒下的稀薄墙粉出现凌乱的痕迹,晴婕一怔,而后想到什么,一点一点拉开嘴角,眼神狡黠而阴险。
好歹浸淫谍战剧多年,确认自己物品安全的手段,她还是有的。尤其是重型核武器——小本本!一定得看管好!
看来是有人趁她不在家,偷偷摸摸地翻过她的小本本呀。
是谁呢?
想必一定是那个插好院门的人吧?
想必一定是那个最近整天拉着一张大长脸、看谁都不顺眼的人吧?
想必一定是那个这几天行为反常、竟然开始知道嘘寒问暖的二傻子吧?
啧,也不傻,还知道来找攻略。
晴婕慢条斯理地拿出小本本,翻到最新页。
越想越激动,越想越亢奋!
老娘终于见到回去的曙光了!
受死吧,顾丰寽!
提笔,写!每天更新,给她追更!
为了能及时知晓顾丰寽的阅读进度,晴婕给每一页的边角都抹了一点点的浆糊。顾丰寽看到哪一页,会毫不知晓地揭开粘合处,没看过的,就还是边缘处贴在一起,若有似无的黏。
简直完美。
她真是当特工的料!
魔尊有她这样的卧底,真是三生有幸!诶,魔尊?
忽然想到魔尊,晴婕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好想快点回去啊。
……
为了给顾丰寽充足的查看小本本的时间,晴婕每天都张罗着带父母随荀竹出去游览晋都。
一天两天的,顾伯母难免有怨言。
“让她爹娘都住在咱们家,已经够客气了,这丫头还愈发懈怠,连水也不打、衣物也不及时换洗了,瞧瞧那架上,都生一层灰了!”
以往听到这话,顾丰寽肯定是不予理会的。而如今,他认真地看向母亲:“娘,我会另请一个奴仆负责家中的杂事。晴婕不应该给咱们家当牛做马。”
顾伯母惊:“你说什么?她不应该?她害死你爹……”
“父亲的死,主要罪责在我,是我不顾父亲的反对坚持卖那些画集。其实您心知肚明,只是因为偏爱我,不忍责备,才将怨怒发泄到晴婕的身上。而她也傻,就这样给我当了替罪羊。”
在母亲诧异的注视下,顾丰寽说着说着,语气渐渐低落,充满愧疚:“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因为想帮我赚钱才出的主意。主意是我采纳的,决定是我下的,也是我坚持要画、要卖的,这么久以来,是我疏忽了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与议论,放纵了您对她的无礼怨怪,都是我的错。”
“寽儿,你……”顾伯母用帕子捂住嘴,声音发抖,“你怎么能这样想?娘从来没有责怪过你,娘知道你一向是好孩子……”
“难道晴婕都不是好孩子吗?咱们两家当邻居多年,晴婕是什么性情,您应该清楚的。娘,您也是知书达理的妇人,一直拿‘宽以待人,严于律己’教导我,可真正遇到事情了,您不觉得还是自私了吗?”
顾伯母一时怔神,片息后,垂首哽咽。
顾丰寽起身,伸手在母亲的背后轻轻拍抚:“当然,娘,我怎么能怪您呢?您都是为了我好。如果我能早明事理,就不会让晴婕吃着不该她忍受的苦头了。”
顾伯母伸手拉住儿子的胳膊:“寽儿,你跟娘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晴婕?要不然你怎么这样突然帮她说话?”
“我……当然喜欢她,”没有难为情,顾丰寽承认得很大方,“我二人自幼长大,彼此很清楚对方的性情。晴婕单纯开朗,通情达理,秉性坚韧,我自然喜欢她!”
“你!你这孩子,娘也不多说什么比晴婕好的姑娘有很多这种话了,娘只问你,晴婕喜欢你的时候,你不回应,如今她喜欢上别人,都和人家好到要定亲了!你还想如何?”
“我、我自然想抢回来。”
顾伯母叹口气,摇头:“若是她没遇到荀竹,你还能挽回,可她已另有所喜,你没可能了。儿啊,没有回应的心意,不可能一直停留的。你悟得晚了。”
看到母亲一脸的心疼,顾丰寽死死捏着桌边,不多时,红了眼眶。
但仍咬牙表示:“我不信。”
……
随后的每天,晴婕都检查顾丰寽的阅读进度。
读到她写着“丰寽哥哥成名后,交际应酬接连不断,许久不曾与我玩耍过”,第二天,顾丰寽就雇了一辆大马车,彻底让她和父母告别荀竹,带上顾伯母一起外出游玩。
下马车的时候,还担心她腿短下车危险,尽心地搀扶。
读到她写着“偷偷跟随丰寽哥哥去他赴宴的高门大户,那朱红的大门,真大呀。车水马龙,出入者皆身着华服。丰寽哥哥也是这样光鲜靓丽的人之一啊,难怪不愿再搭理我。那些官家小姐们满发珠翠,被灯火一照,泛着光,耀眼极了。与这些衿贵贤淑的小姐们才有的聊,我不过是一个乡野丫头罢了,知道‘自惭形秽’是什么意思了”。
当天下午,非要带她去购买衣着首饰,她试戴什么,都说她出挑独特,满都城没有能比得过她的。
直至读到荀竹这个名字,第一次在她的小本本上出现。
她初次记录荀竹时,就写足了荀竹的温文尔雅、细心体贴,小小大大的事情,让她第一次体会到被爹娘以外的人细心照顾是什么样的感受。
荀竹给她枯燥而寡淡的生活,带来一抹鲜活的色彩!
而后,顾丰寽的出现次数渐渐减少,荀竹的名字逐渐占据C位!
根据墙灰显示,那一天下午,顾丰寽就翻看了十页,速度之快,而且还把其中一页纸给捏皱了。
啧。
好在,晴婕有最新更新!
终于追上更新后,顾丰寽的殷勤程度显著翻倍!
因为在最新更新里,晴婕是这么写的:最近,丰寽哥哥有些怪怪的。竟然知道体贴人了,真是让我既惊讶又开心。
一见晴婕竟然能看到自己的改变,顾丰寽当然得再接再厉。
知道在他们回来之前烧热水,方便他们洗漱;知道给她和爹娘带一些宫里的点心,尝尝新鲜;知道以画肖像画为名,陪他们在家消磨时间,给每个人都画得堪比美颜。
不仅是对晴婕,他细心地照顾到每一个人。也开始回应旁人对他的好,多道谢、多感激。
顾丰寽的改变,每个人都看在眼里。顾伯母清楚原因,很心疼儿子的付出,于是总在晴婕面前夸赞顾丰寽对她照顾妥帖。
晴婕的父母则懵了。
这是闹啥呢?
他们都打算把女儿嫁给荀竹了,顾公子如今是发啥神经?
直到顾丰寽带回一个使唤婆子,对晴婕说以后不用她再做任何粗活。
甚至正式在所有人面前向晴婕道歉,说自己当时糊涂,疏忽了晴婕的感受。他父亲的死与她没有半点干系。从父亲去世到搬迁晋都扎根,这么久,都是顾家亏欠了她,他以后会好好补偿她的。
说得相当诚恳真挚,看向晴婕的眼神充满悔恨与怜惜,所有人都被打动了!
晴婕的爹娘私下里对她说:“婕儿,要不你再考虑考虑丰寽?荀公子人是不错,但毕竟……啧,不好确保你二人未来的生活。丰寽是宫廷画师,备受皇家的喜爱,怎么看也比荀竹要前途远大得多。何况你以前不是很喜欢你的丰寽哥哥吗?你说呢?”
要晴婕说……
她在小本本上写下:情之珍贵,在于忠诚。喜欢一个人,便不会轻易被他人勾引。我喜欢丰寽哥哥时是这样,如今喜欢竹哥哥,自然也该是这样。如不是,与水性杨花何异?丰寽哥哥的喜欢,让我很开心,但是它……来得太晚了。
第二天归家,就发现这页最新记录已经被偷看过了。
那天,顾丰寽的情绪糟糕到极点。
他的休假已经结束。以比休假前更糟糕的心态,回去画院,一旦动用画笔,寥寥几笔,全是晴婕的眉眼。
那眉眼中,含着哭意。
王大师心情极好地进入大殿中,招呼在场的诸位画师。
“快快快,拼摆长桌!乔翰林游历归来了!带回来了两幅长卷!一幅十六尺,一幅十三尺!”
话音刚落,众人震惊,纷纷一边行动,一边七嘴八舌地询问。
“两幅长卷!?乔翰林外出游历才不过两年,就能完成两幅长卷?真乃画神转世啊!”
“人呢人呢?”
王大师一边指挥,一边回道:“去拜会提举大人和其他几位翰林了,片刻后一同而来。”
听到传闻中的乔翰林归来,顾丰寽这才打起精神。
从他入画院的第一天起,就听说过乔翰林的名声。众人称赞他的画技颇有几年前乔翰林年少时的惊艳锋芒。
十六岁入画院,四年时间,大画小画,皆是名作。被各处达官贵人爱不释手。两年前,称画艺停滞,想外出寻求作画的真谛,就被皇上批假游历大好河山去了。
中途时不时会回都城,但被问起是否寻到作画的真谛,皆是摇头。
而上次在画院露面,已是半年之前。反正顾丰寽是一次面也没有见过。
顾丰寽亦仰慕已久。
待准备妥当之后,殿外传来纷杂的脚步,亦有言谈笑语声。
“乔筍,你一回来就是给我们大惊喜啊。我真是迫不及待了!”
而后,一道令顾丰寽极为熟悉的声音响起:“提举大人还是降低期待为好,恐令大人失望。”
“哈哈哈,乔筍的画作,哪幅令人失望过!”
随着来人踏入殿中,随着那道再熟悉不过的情敌身影映入眼帘,顾丰寽当即紧紧皱起眉头,惊愕恼怒,百味交加。
竟真是荀竹!
这人竟是画院翰林,根本不是什么不入流的小画师。
他竟敢真的骗了晴婕!!!
当即,顾丰寽几步上前,大喝一声“荀竹”,声震画殿。
“你这个骗子!”顾丰寽一把揪扯住荀竹的衣领,“你竟敢耍弄婕儿的真心!”
突然发生的争执令众人大惊,赶忙围上来将顾丰寽拉扯走。
“顾小弟因何动怒?这可是乔翰林啊,怕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荀竹你给我说清楚!”
荀竹微微蹙眉,伸手整理自己的衣领,不悦:“我什么时候骗了人,又什么时候耍弄了婕儿的真心?顾丰寽你不要血口喷人。”
“你是乔筍,你却对婕儿说你叫荀竹!”
这个问题,不用荀竹开口,旁人赶忙代为解答:“顾小弟不要动怒,虽不知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乔翰林没有骗人。乔筍是化名!因为以乔筍之名声起画坛,所以乔翰林无论是作画落款还是为官任职,一直用乔筍为名。至于他的本名,正是荀竹!”
顾丰寽一怔,立刻冷静下来。思索几息,不甘地朝荀竹拱手谢罪。
“是我误会了。但你没有向婕儿告知你的真实身份,你的确是骗了她!”
听顾丰寽一口一个“婕儿”的,明显是女子的芳名。事关乔翰林的风流债,一众画师纷纷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连刚才迫不及待要观赏的两卷长画都不在意了。
荀竹无奈叹气,干笑两声,朝众人拱手:“以寻常画师的身份,结识了红颜知己。本打算等向对方父母提亲时再表露身份,哪料二老近日对在下的情敌更为看中。情敌实力不菲,在下心头慌慌,这才赶忙归职交画,以求能在未来的岳父岳母面前一展底气。惹各位笑话了。”
音落,众人哗然生笑,一片哈哈。
“哈哈哈哈,竟然还有这等事,看来乔翰林的喜事将近了!”
顾丰寽一脸阴沉,双手紧握成拳。
作者有话要说: 乔筍(sǔn)
荀(xún)竹
荀竹:我真聪明。
晴婕皱眉:瞧,夺笋呐!
第26章 、本仙女不嫁人
这时,已经有聪明的人将打量的目光扫向顾丰寽。
唔,从顾丰寽刚才激烈的反应来看……竟是乔翰林的情敌吗?
旁人好奇:“乔翰林画艺一绝,信手涂鸦也堪称佳作,怎能伪装成寻常画师的?”
荀竹谦虚拱手,丝毫不加掩饰:“不过是听听红颜知己的逗趣故事,再描绘下来,聊以糊口罢了。”
听到荀竹对以卖故事画为生抱以坦坦荡荡、大大方方的态度,挪动脚步退出人群的顾丰寽不由地驻足,侧首凝视荀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