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你们可太笨了,”晴婕故作得意,“我整天悟到的东西,可比你们多多了!”
“不知晴施主都悟到了哪些道理?”
晴婕一点也不藏私,张口便说:“每天太阳未升之时,我就要早起,踩着沁凉的湖水,出船打渔。为此,我很羡慕那些‘伴月荷锄归’的农户,羡慕他们不用早起,羡慕他们可以在日出之后再劳作,不用忍受夜色的寒湿。为此,我总是在想如果我会种地该多好,一直在打算要不要改行去种地。然而,有一日,有一个农夫伯伯对我表达了羡慕。
“他羡慕我可以在山水之间徜徉,羡慕我在卖完鱼之后可以悠闲度日。午后太阳正好时,他需要下地劳作,而我可以慵懒地躺着晒太阳;日落下山后,我可以安寝休息,他的家中还需要点起油灯,夫人眯着眼睛缝补白日劳作时的衣服破损,他则难得有了时间陪同孩子玩乐。
“我惊讶于他对我的羡慕以及他每日的辛苦,对比自己的辛苦和他人眼中的羡慕之处,我得到了一个道理。”
小和尚们听得入迷:“什么道理?”
瑞否也放慢手中挥动扫帚的动作,侧耳倾听。
晴婕说:“我懂得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辛苦,也都有自己的享乐。如果我在忽视他人辛苦的基础上,去羡慕他人,那么我将失去对自己的判断。我会遗忘自己的优势和能力,遗忘自己可以忍受的,遗忘什么更适合自己。”
听罢,几个小和尚若有所思。
一旁,瑞否扫院子的动作也停止了下来,拧眉思索。
不一会,启凡像犯人老实交代一下,小声说:“我总是羡慕师兄的拳脚工夫能得到师父的夸奖,为此,我也很努力地去练功。结果,我因为睡眠不足,导致白日里学习课业时总是瞌睡连连,惹得师父训斥。最终,我不仅拳脚工夫没有练好,连课业也落下了,师父对我没有任何夸奖。”
晴婕眉眼弯弯:“看来你和我有一样的经历。”
启凡低头,道了句:“阿弥陀佛,今日在晴施主这里受教了。”
晴婕笑得畅快。
说话间,瑞世子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收整妥当,走过来对启凡等人说:“我去求见你们的师父,向他询问一下那群猪的主人,家住何处。”
一看瑞世子有帮他们解决小猪猪事情的打算,启凡等人很开心地带瑞世子去找师父。
晴婕懒得跟随他们走那么多路,干脆直接在下山的路上等着。
很快的工夫,瑞世子和几个僧人离寺下山,晴婕自然而然地跟在队伍后面去看热闹。
下山的路上,晴婕听到几个僧人还在和瑞世子商量说,索要报酬也就是意思意思,毕竟是寻常农户,不可能支付出很高的报酬。
瑞世子一一认同。
到了那户人家的住处后,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婆在家。
一听这群僧人的来意,阿婆立刻站在家门口,破口大骂:“一群没良心的秃驴,占便宜占到我家来了?那母猪就是我家的,咋的,没有凭证,你们想不还就不还?我家母猪下的崽,崽吃母猪奶水长大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需要给你们报酬?”
一群僧人面对泼妇老农妇,束手无措。想跟阿婆讲道理,阿婆乃是嘴炮王者,“叭叭叭”一通粗俗怒骂出口,杀得这群僧人是毫无插嘴之力。
晴婕一边听着,一边绕着这户人家的住处看了一圈。
主要是看一下院子的围墙。唔,没有一点修补过的痕迹。说什么猪圈破损了,需要修补,难不成是请了什么能工巧匠,能够修补得看不出半点异样?
刁蛮阿婆的吵嚷叫喊,引得周围没有外出的邻居都跑出来看热闹。
人一多,阿婆喊得更起劲。
“我家的猪,散步走丢了喽,后来发现被木定寺的和尚给抓了去。我们去要,他们说母猪下崽,他们能替我们养好。我当时还想着是遇到什么在世菩萨喽,敢情是想昧下来?”
僧人大惊:“明明是你们说自家的猪圈破了,还没修补好,怎么能说是我们主动提出要替你们看管的?我们是出家人,昧下你们的猪干什么?”
“我咋知道你们想干什么?无非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
“你!”
晴婕走到瑞世子身旁,胳膊肘砰砰瑞世子:“啧,这你怎么解决?”
那阿婆哭着大喊:“这群黑了心肝的秃驴子,霸占了我的猪和猪崽,光天化日,还敢过来说要什么凭证、报酬,才能把猪还给我家。凭证,老婆子我把猪食槽扣你们屁股上,给你们当床卧!报酬,就老婆子这一条性命,你们拿去!”
晴婕:传说中的卧槽?
阿婆哭喊叫屈着,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看得周围的农户邻居皆群情激奋,合起伙来,指着木定寺僧人们的鼻子骂。
“亏你们还是僧人呢!算个屁的僧人!”
“你们这是敲诈勒索!”
瑞世子眉头紧锁,不解地看着面前这一群根本讲不清道理的人,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听不懂自己的意思。
不等瑞世子给晴婕回答出个什么新方法,这群愤怒的村民直接将瑞世子和僧人们包围了起来,推搡着要上山去找觉悟方丈讨要个说法。
老阿婆也从地上爬起来,疾步跟上:“我不仅要把我家的猪给讨要回来,我还得讨要个说法!”
看着这一群人乌央乌央而去,晴婕挠挠脑袋,不想再跟上去了。
再跟上去,晚上还得下山回家。这上山下上的,她脚乏了,累。
想了想,目送瑞世子等僧人被村民们簇拥着远去后,晴婕小脑袋一甩,乐乐呵呵地回了家。
唉,烦心事让瑞世子自己忧愁去吧,反正不是她该操心的。有这么一档子事,一时半会儿是不用担心瑞世子会出家喽。
晴婕美滋滋地回家,拿出和卫侯爷签订的协议,看了再看,而此时的三千幻境外,明佛宗的一众僧人则因为佛子处理这桩事情的主意,吵嚷一片。
十悟长老问众僧:“若是你们遇上这种事,你们会如何处理?”
有一个僧人说:“我会将猪和猪崽都直接给农户送回去,全当没有收留过。”
立刻,有一个僧人出言反驳:“这能是全当没有的事吗?收留过就是收留过,因果已沾,就要承担!”
“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觉得瑞否做的没错,是那群村民太难沟通了。”
“太难沟通了也得沟通,你就说说你该怎么做?”
没有一个僧人能立刻给出能让大家都认可的方案。
看着明佛宗的僧人们吵成一团,虹剑宗和其他宗门则笑呵呵地看热闹。
玉面狐狸说:“要我,不管什么大猪小猪,全部都变成烤乳猪,吃掉!然后,我还要去偷那户人家的鸡!哼!”
乔宗主低声问奚洛安:“如果是咱们宗门遇到这种事情,你会如何处置?”
奚洛安摇头:“咱们宗门毕竟不同意明佛宗,没有那么多戒律,解决此事不用受那么多约束。我认可佛子的想法,但会在去沟通之前,先调查一下这户人家的习性。”
乔宗主点头认可:“正是。这就是你与佛子的不同,你谨慎行事,知道先行调查,而佛子直接便去了,看似主动,实在被动,完全将自己放置在一个被牵动的位置。”
说罢,乔宗主笑:“晴婕拿这件事情刁难佛子,是极其聪慧的。且看,佛子这不就陷入苦恼了?”
三千幻境内,又是一天大早,晴婕完成打渔卖鱼的每日固定任务后,上了山,看到的就是头顶阴云的佛子。
第76章 、帮她超度鱼鱼们
经过询问,晴婕得知昨天事情的结果。
丢猪的阿婆和村民们赶到木定寺,找到觉悟方丈,大吵大嚷一番。
觉悟方丈得知瑞否给阿婆提出的条件后,深深叹气。事到如今,这么多村民都寻来给阿婆助阵,已经犯不着分什么是非对错了。木定寺解释得再完美,都是掩饰。
最终,觉悟方丈道了声“阿弥陀佛”,然后命僧侣将那些猪都给阿婆还了回去。还是亲自送到对方家中,并确定猪圈有关好后才走的。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不仅没有得到什么凭证、报酬,更是差点将木定寺的名声毁掉。
好在瑞世子尚未出家,不算是木定寺的僧人,那些村民才肯放过木定寺,没有编造一些流言蜚语出来恶心人。
晴婕总结道:“所以说,这件事情的结果是:木定寺一句好话都没落下,既白给别人养了猪,还替你善后了一回;而你,趟了浑水不得好,还惹了一身骚;至于那群可怜的猪猪,也没有挣脱出被宰杀的命运。”
瑞世子百思不得其解地看向晴婕,双眼中尽是迷雾:“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对此,晴婕还要反问呢:“为什么不能是这样的结果?”
对上晴婕同样疑惑的双眼,这双明眸充斥着纯净,却又彷佛看穿许多。瑞世子缓缓摇头:“我不懂。”
“因为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懂过,全凭自己的想象在决策,所以你对最后的结果自然也不会懂。”
“姑娘可以细说吗?”
“你不懂那母猪为何会走丢,你不懂那农户为何不领回走失的牲畜,你不懂猪圈为何还没有修好,你也不懂芸芸众生对僧人的高要求。你什么也不懂,你只懂得最寻常的规矩和道理。”
瑞世子沉默了。半晌,他主动提问:“如果换做是姑娘你,如果你是一个僧人,你会怎么做?”
“我?”晴婕嘿嘿一笑,“我会先去偷偷问一问那些村民,阿婆家到底有没有破损过猪圈。如果真的破损过,又是几时修补好的?她若说的是实话,那么按她的规矩来,她若说的是假话,我则能理直气壮地跟她谈论谈论酬劳的事情,世间的公理声音也才能与我站在同一边。
“瑞世子,你所差的,不过是一个根据实际情况决定的逻辑罢了。可不要太自信哦。”
望着站在树影疏漏之中的晴婕,瑞世子微微眯眼,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何等刺眼的光芒。
良久,他低声再问:“那么,那群猪的命运呢?它们仍然逃脱不了被宰杀的命运。”
“瑞世子,你说,按佛门的说法,这个猪,它这一生为什么会成为一头猪呢?”
闻言,瑞否眉间一蹙。而思忖不过片息,顿露惊悟之色。
他当即站起,朝晴婕一拜:“今日承蒙晴姑娘教诲了。”
见他明白得还挺快,晴婕眯眼一笑:“看吧,你还没有我悟得多。出什么家呀,出我的家算了!”
瑞世子颇有几分难堪,但很谦逊地点头:“在下是应该跟着晴姑娘多多学习才对。”
他二人说得自在,可叫一旁的启凡几个小和尚听得一头雾水。
“猪到底怎么了?”
晴婕瞥去一眼,贼笑:“猪想不明白。”
几息后,小和尚们反应过来,气呼呼。
气归气,启凡小和尚还是很有眼力见的,先跟晴婕施了个礼,才说:“还请晴施主看在小僧今日为您诵读往生咒的情面上,不吝赐教吧。”
“哈哈哈,”晴婕笑,“瞧你们,慧根还不如瑞世子呢。我看你们也该还俗才是,不要降低了佛门子弟的质量。”
她一个劲地调侃小和尚,就是不说,最后还是瑞世子耐心地向几个年纪尚轻的和尚解答。
猪,之所以为猪,无非是上一辈子犯下了很大的罪孽,所以这辈子才会投生为牲畜。既然有罪孽在身,那么救了它们,反倒是断了它们偿还罪孽的机会,八成下一辈子还得继续投生成牲畜还罪。
于猪,无益;于僧人,更无益。因此,还是不救为好。
听了瑞世子的解释,几个小和尚恍然大悟。可是下一刻,启凡一头雾水地又问晴婕:“既然晴施主如此聪慧明白,为何那日在早市上,还要问小僧这些猪的命运会如何?”
“嘿,”晴婕叉腰,“我聪慧归我聪慧,问一问,看看你们聪慧不聪慧,再看看你们的师父聪慧不聪慧,不行吗?”
小和尚又蔫了:“行。”
结果也知道了呗。
不聪慧。
瑞否及时插话,缓和一下气氛:“晴姑娘为何需要僧侣为你诵读往生咒?”
“我每日打渔卖鱼,残害生灵,当然心中有愧。所以请小师傅为我手中的鱼魂们,超度一番。”
万万没想到晴婕会有这样的格局,瑞世子大为惊讶,盯着晴婕好半晌,颔首:“晴姑娘果然不同于常人。心性纯善质朴,一片赤子之心。”
晴婕点头。没错没错,做人嘛,要把格局打开!
“正好在下也已学会往生咒,在下与启凡小师傅一起,为晴姑娘诵读往生咒。”
说罢,瑞世子与启凡一起,盘腿而坐,手中执拿佛珠,阖眼开始诵读。晴婕从一旁拿起木鱼,“梆梆梆”地敲起来。
诶,诵读经文她不会,敲木鱼她总是会的,老节奏大师了。
“南无阿弥多婆夜……”
清脆的木鱼声伴随着富有音韵美的诵读声,这座木定寺的客房院落传出阵阵玄音,令人心情舒畅。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诵读声停下,启凡道了声“阿弥陀佛”后,结束全部仪式,感慨道:“为晴施主诵读往生咒,倒是比平常课业时诵读,要感到虔诚许多。”
晴婕笑:“言之有物,才能诵之有情啊。干脆往后,启凡小师傅你每日都去叫我起床吧,在我捕鱼的时候,替我念一念往生咒,让鱼儿都得到解脱,也让我得到安心。”
启凡小师傅很是心动,但为难:“我的资历尚轻,师父不会同意我每天出入寺门,上山下山的。”
听这,晴婕皱皱鼻子,贼兮兮地说:“我要是你的师父,我也不会同意的。毕竟‘山下的女人是老虎,见到了千万要躲开’。可没听说过有人每天上赶着喊老虎起床的。”
小和尚陪她笑着,但摸摸光光的脑袋,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山下的女人是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