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无靖蓦地皱眉,黑黢黢的眼瞳直盯二人,目光一凌:“你们知道千凝在哪。”
面对嵇无靖的目光,天臧坦荡荡,俊美的眉宇舒展:“是,为护她安危,她暂时就在营地。”
嵇无靖收起剑,身形瞬间消失不见,只在空中震开一层气。
沈誉:“?”
这归一真人是没听出,天臧藏千凝这么久的意思吗?他还以为,归一怎么都要和天臧切磋一下的!
结果呢?
向来喜欢阴阳怪气的沈誉,这是第一次,真的踢到铁板。
而天臧不疾不徐道:“沈施主,既已经准备好了,也是该回去了。”
沈誉想起嵇无靖是回去找千凝的,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便绷起脸,迁怒:“你就不会说千凝在别的地方?”
天臧笑:“出家人不打诳语。”
沈誉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御剑离开。
天臧摇摇头,把这附近的布置再检查一遍,确保没有问题,再一步步慢慢走回去。
忽而一阵大风,天臧抬起头,观看日影熠熠,四周草木葳蕤,轻叹息了声。
*
千凝独自坐在芦苇荡的空地上,她眺望碧空如洗,靠着石头,一边剥栗子,一边和菜菜唠嗑。
没办法,这里最能入口的食物就是栗子,她不是没吃辟谷丹,不过人闲起来时,嘴巴不找点东西嚼,真的会更无聊。
她现在,就等大妖万衍的事处理完,消灭最大隐患,找个地方隐居。
秦九歌给她指出不少好地方,连那里灵力的多少,都打探得清清楚楚,只不过,她用不上。
“哒”的一声,栗子壳打开,千凝捡出一个完整的圆栗子,放在手心里把玩着,对菜菜说:“我记得你说过我能回去的。”
菜菜:“理论上是这样的。”
千凝随意问:“菜菜,你本体为什么是凤凰雕塑啊?”
菜菜:“你这问题问得,不是跟我问你为什么是人类一样吗?”
千凝说:“在以前的世界是进化论,在这个世界嘛,只能说得去问问天臧了,毕竟有点哲理性太……”
话没说完,菜菜突然打断:“那什么,感觉有一股很强大的能量奔袭过来。”
下一瞬,整片芦苇荡“哗哗”地响,千凝即使靠着巨大的石头,也被这阵狂风吹得不得不压一压头发。
过了会儿,周遭终于宁息,千凝顺了一下鬓边头发,忽的察觉什么,她仰起头——
一个白衣男子站在她身后的巨石上,背对着阳光,看不清他的脸,光线描绘出他的轮廓,看起来十分高大。
还没等千凝缓过神,男子从石头上跳下来,倾身。
千凝看清来人,微微撑大眼眸,下一刻,便落入一个有点凉意的怀抱。
嵇无靖其实不懂拥抱为何物,只是出于本能一般,双手张开,就这样将千凝抱了个结实。
天地间,芦苇娑娑声远去,她鼻尖是一股清爽的气味,耳畔是他沉稳的心跳,阳光从他的肩膀铺洒下来,光斑闪烁,让她不由眯起眼睛。
嵇无靖闭上眼睛,低声说:“找到你了。”
千凝怔了一会儿,才拍拍他的肩头。
明白她的意思,嵇无靖松开她,自然而然,盘腿坐在她斜侧面。
他眼瞳漆黑,直勾勾地盯着千凝,没有委婉,纯粹得让人一眼就能看懂,仿佛他们还住在山间的那间小屋子里,不曾有过离别,也不曾有过任何变化。
但千凝再迟钝,也能感知,他周身气场的可怖。
当然,他纵然是凡人,也有非同一般的气质,何况如今,彻底找回记忆与修为,便是有种昭示自身实力的压力。
这种压力让千凝不敢乱来。
她笑了笑,想站起来行礼:“归一真人。”
嵇无靖蹙了蹙眉头,抬手压住她的手:“千凝,”他目光闪动,不知道想到什么,斩钉截铁,“我可以改名。”
千凝:“嗯?”
嵇无靖:“我要把名字改成十三。”
千凝:“……”啊对对对,就是这种熟悉的执着感,是那个会一句话,就去独自去打熊的十三!
千凝先是被熟悉感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打量着他,又发现自己嘴角边的栗子碎屑,抹在嵇无靖的白衣服上。
这一点,立刻将他从遥不可及的归一真人,又拉回到“十三”这个位置。
千凝忽然有点欣喜。
但这种欣喜还没持续一息,在发现她的栗子,都被嵇无靖赶过来的风卷走后,千凝立刻扯了扯嘴角:“我的栗子。”
嵇无靖顺着她的目光看,圆滚滚的棕色栗子散了一地。
他站起来,也没有借用灵力,用那从来只持剑的右手,将它们一个个捡回来,放回千凝身边。
他骨相很好,垂着眼睫时,有种贵公子的美感,当然,这贵公子在给她捡栗子,千凝看着有点恍惚。
她想过很多种和嵇无靖重逢的画面,没想到,会是这样。
没一会儿,千凝身边又堆起栗子小山,而已经剥开的栗子壳,也被嵇无靖整理了一下,就在另一边。
他朝她看来。
千凝心底里一软,忍不住一笑。
午后的风,在芦苇荡里越传越远,如果没有一个突兀的声音,这一切足够被盖上“美好”的戳印。
而突兀的声音,自然是来自沈誉:“原来阿凝在这里啊。”
不远处,沈誉衣摆翩然,桃花眼里蕴着笑意,他阔步走来,坐在千凝另一边斜侧。
千凝看了一下左边,又看了一下右边:“……”这种头疼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嵇无靖撩起眼皮,正视沈誉。
沈誉是很想刺一下嵇无靖的,但碍于前面失败过一次,让他很怀疑这位修真界第一的情商,所以,他不打算做无用功。
他从一旁拿过一个栗子,眯眯笑:“阿凝,我剥给你吃。”
嵇无靖神色不变,但周身气场沉了沉。
不知道为什么,从沈誉口中出来的“阿凝”两个字,让他很不舒服,这是一种直觉。
他垂下眼眸,也拿起一个栗子,那架势在手上,分明不愿慢沈誉一步。
千凝:“呃……”她莫名气虚:“我有手,我自己来。”
沈誉斜睨千凝,和嵇无靖几乎同时开口:“我来。”
他们气势倒是十足,可下一刻,“啪”的一声,小小的栗子皮不堪承受,同时烂在两人手里,壳和栗子肉都成一团,分不清。
哦,沈誉和嵇无靖都不会剥栗子。
千凝:“……”
那还争个屁啊争!
第七十五章 打牌吗?三个人刚刚好
不忍直视, 千凝熟练地剥开两个栗子,一人扔过去一个:“吃,然后闭嘴。”
她好好的午休就这么没了!
沈誉和嵇无靖接过来, 沈誉把一整个栗子丢到嘴里嚼, 目中带着一丝挑衅, 看着嵇无靖,而嵇无靖则默默咬了一口,分几口吃, 吃相相对斯文。
只是这回,前者的目光,他没接收到,也不再在意。
他唇齿间弥漫着栗子的香气, 便算与千凝尝过一样的东西,感受也是一致。
这是一种相当淳朴的思维。
当然,要是沈誉知道他这么想, 恐怕也要茫然一下,然后误以为嵇无靖觉得自己和千凝唇齿相依,要骂一句嵇无靖不要脸。
各人有各人的际遇,性子不可同语, 妙哉。
嵇无靖吃完手中剩下的栗子, 他又拿起一个栗子,记得刚刚千凝是怎么动手,便一下剥开,也递给千凝,这动作由这身白衣裳的贵公子做起来,倒没有不自然。
自然而然,千凝接过来, 便看沈誉也递来一个剥好的栗子。
千凝愣了愣,没有立刻接。
沈誉扯嘴角:“没毒。”
所以,凭什么嵇无靖递出去的栗子,千凝能毫不犹豫就吃下去,他给的,她就一副不太信任的模样。
嘁。
终究是,千凝的手伸过去,拿过栗子。
她咽下栗子,看嵇无靖还要剥,连忙阻止:“好了我吃饱了。”
本来她躲在这石头后面,避着烈日,剥栗子吃,就是图个悠闲,现在两尊“大佛”坐在她左右,她悠闲不起来了。
尤其菜菜还在她脑海里自言自语:“好的,现在我们的嵇选手不再剥栗子,且看沈选手还能出什么招数!”
千凝对菜菜:“闭嘴吧!”
菜菜:“略略略。”
这么一个能“落井下石”的机会,菜菜觉得有点刺激,千凝向来是不带怕的性格,原来是不知道原来后面还有这一出等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一物降一物!
要是没人能降得住千凝,那就多来几个?这还只是沈誉和嵇无靖呢,还有陆决和天臧。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它不管,它变相宣布过年!
千凝忽视掉菜菜捣乱的声音,她想回去,刚站起来,其他两人也跟着站起来。
千凝:“呃……”
他们都比她高不少,这么一个站位,呈三角之势,千凝怎么觉得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的。
有点尴尬,为什么会这样,她并不想糊弄这两个人,可是事到如今,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她抿了抿嘴唇,朝前走,那两人倒是等她走到前面过去,才迈开脚步。
一个一双作怪起来藏着无数算计的桃花眼,另一个是一双深若水潭的眼眸,齐齐盯着千凝的后脑勺。
千凝走出几步,头皮发麻,停下往回看:“你们让我觉得,我像个母鸭。”
嵇无靖、沈誉:“?”
千凝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母鸭身后跟着小鸭子。”
沈誉笑出声,颔首看着千凝:“你怎么不想想,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行,也会带着两个随从。”这句话,无所谓地把自己摆到随从的位置上。
而嵇无靖想了想,声音沉稳,说:“那我是小鸭子。”
沈誉眼尾一抽,小、鸭、子?这人怎么开得了口的!
嵇无靖倒是很坦然,在他恢复记忆前后,乃至生命中的三百年,他从未尝试过这种心情,亦或者说,他以前是没有具体的情绪,直到遇到千凝。
所以,千凝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样一打岔,千凝咳了咳声,掩住自己的笑意,自己也缓过来,想她是什么人物,这种情况在游戏里也不是见不到是吧,是吧。
她大手一挥:“你们走吧,我要回去休息了。”
她唇畔勾出细小的弧度,杏眼弯弯,分外明亮,理直气壮得很,真把他们当随从和小鸭子使。
嵇无靖不再说什么,“嗯”了一声,只在转身之前,又道:“晚点找你。”
倒是潇洒。
沈誉见了千凝的踟蹰,便也一笑:“那我晚点也来找你。”
嵇无靖觉得莫名,看了沈誉一眼,只觉得这人很让人不舒服,沈誉回敬嵇无靖一眼,只觉得嵇无靖有点难缠。
千凝转过头,摆摆手:“再说,我不一定在。”
她脚上步伐不停,伸手揉了揉额角,正所谓,自己造的事,自己解决。
不成,她要换个地方清静一下。
好在现在有天臧的一半灵魂灵力,要躲得过沈誉和天臧,也不是难事。
另一头,嵇无靖去天剑阁的驻营,他一路走来,脚步不慢,路上其余修士都对他行注目礼。
实在是,这是一百四十二年来,这位剑修圣者第二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若不是碍于他周围强大的压力,或许还会有人过去套近乎。
不过,直到嵇无靖步入天剑阁的范围,四周都鸦雀无声,毕竟若不小心挡真人的道,被真人随手捏死,还真的伸冤无望。
天剑阁财大气粗,驻扎在外的弟子,住的都是成套的法器屋子,檐牙高啄,鳞次栉比,屋子有秩序的分布在山间,不明了的人闯进来,或许还会以为到了什么山中“桃花源”。
谢承宣在知道归一真人到来时,连忙出去相迎。
谢承宣道:“不知真人竟会到来……”
“无妨,”嵇无靖直说来意,“莫宗主几人也会过来,我比他们脚程快一点。”
其实不是快一点,是快了很多,不过嵇无靖不是寒暄,而是他真的只觉得自己快了那么一点。
谢承宣讷讷:“宗主也会过来?”不是说大妖万衍已经受重伤,为何宗内还有这么多修士过来?抓一个受伤的大妖,即使他有六千年的修为,有必要么?
不过,他不好问,嵇无靖自也不会解释。
嵇无靖随手翻开一张图纸,修长的手指,在昊海结界的地点了一下。
另一头,沈誉回大剑府的阵营,见几个老古董在那里吵,他们觉得,如果能趁这个机会,偷偷蓄一些昊海结界的碎片,定能碾压天剑阁。
当话头递到沈誉这时,沈誉闭眼一笑,说的话就一点都不客气:“这个关头,你们不想着自己会不会灰飞烟灭,还想拿昊海结界的东西?”
他微微睁开眼睛:“可是会遭天谴的。”
除了天剑阁和大剑府,在离六个宗门有些距离的地方,空气震颤,一道传送门自半空被拉扯开,打开一个黑洞洞的地方,缠绕闪电。
传送门里,步出一位身材颀长的男子后,也陆续走出几个黑衣魔修。
领头的这位男子,身着石青色长袍,腰系黑色玉带,垂下一块剔透的决明玉,从来青色挑人,一个穿不好,只会让人觉得身形单薄,气质微弱,但在此男子身上,却有更显难掩的清矜。
他一头乌发用玉冠束在发顶,露出整个如玉雕的面部,眉宇英挺,双眸深邃如星辰,肤色白皙,便若那寒山石一般细腻漂亮,却也是不可亵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