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擦干净脸,找到新的口罩戴上。浸湿的纸团扔进了垃圾桶,她恢复如初。
从高三毕业那年,她和林晏殊道别之后,他们就再没有了关系。
没必要反应这么大,他们只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江宁回到值班室点了一份外卖,等待期间,管房医生打电话过来说她上午手术的病人拒绝镇痛泵,非要开止疼药。
江宁起身去处理,那个病人十分难沟通,江宁处理完回到值班室,饭已经凉透了。外卖的东西本来油就大,凉掉后坨在一起,看上去十分恐怖。
江宁把菜倒掉,接了开水泡白米饭,一边吃一边看病历,下午她还要办一个出院手续。
思维却不由自主的往手术室方向飘,林晏殊的手术做完了吗?顺利吗?
“江医生,你怎么现在才吃饭?你的菜呢?”
“不想吃菜。”江宁抬头看到住院部的护士长。
“给你个咸鸭蛋。”护士长把一颗独立包装的咸鸭蛋放到了江宁的桌子上,拉过一把椅子在旁边坐下,看江宁皓白的手腕,“你就是这么饿瘦的吧?”
“我天生瘦,饿瘦的干不了骨科。”江宁打开咸鸭蛋包装,似随意问道,“谢谢,秦主任的手术结束了吗?”
“还没有,很麻烦,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手,希望保住。”护士长在旁边写查房记录,说道,“听说那位是警察,抓人受伤,伟大的人民警察。”
难怪她去急诊部时门口有不少警察。
原来林晏殊做了警察。
她和林晏殊认识在高中,三年同学。他们是在报志愿前闹掰,当时林晏殊好像也没有考警校的指向。
咸鸭蛋咸的过分,江宁一口吃到一团苦涩的咸,眼泪都快出来了。连忙扒了两口饭,她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吃完饭,江宁在值班室待到下午五点,抽出一本病历拎着上楼。
等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停到了九楼。
电梯门打开,熟悉的消毒水味道。
江宁拎着病例本看着九楼电梯口的指示牌,迟疑片刻,打算重新按楼层。
“江医生。”有男护士走进电梯,说道,“你不下电梯?上还是下?”
“去找秦主任。”江宁看到护士胸口的工作牌,骨外科手术部,“秦主任的手术结束了吗?”
“快了吧。”护士抬起手腕看手表,“进去三个小时了。”
“我去看看。”江宁走出了电梯。
手术部门口有不少家属,江宁走到林晏殊手术室前,走廊里的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江宁愣了下,低头看身上的白大褂。
“医生,我们队长的手能保住吗?”穿着警服的青年看到江宁快步走了过来,“会不会有危险?”
坐在角落的一个女孩也站了起来,她长的很漂亮,没有戴口罩,拎着香奈儿小包,右手无名指上戴着很大的钻石戒指。穿着很精致的套装,满眼焦急,“我们是林晏殊的家属,他怎么样?”
“我不是这场手术的医生。”江宁看向她,斟酌用词,“手术结束才能知道,我和你们知道的一样多。”
手术还在进行,灯亮着。
女孩握着手机坐了回去,低垂着头,有几分孤寂的可怜。
她是林晏殊的太太还是女朋友?可能是太太吧,她戴着婚戒。
江宁无法判断她是不是十年前站在林晏殊身边的人,时间太久了,她今天见林晏殊第一眼都没认出来,何况是他的女朋友。
“那这个手术大概要多久?”青年问道,“你是骨科的医生吧?你知不知道,保住手臂的概率有多高?”
江宁看着手术室上的红灯,摇头,“不知道。”
手术室上的灯灭了。
家属哗啦一声全部冲向了手术室门口。
江宁抬眼看去,大约有一分钟,有医护人员出来。她的脊背挺的笔直,若无其事的抽出了胸抠口袋插着的圆珠笔,笔在手指上转了一个来回,心跳的有些快。
“江医生,怎么在这里?”徐淼先走出了手术室,他穿着一身绿色手术服,带着帽子口罩,只露出黑框眼镜遮着的眼睛,“有事?”
“手术怎么样?”江宁把笔塞回口袋,抬眼直视徐淼,问候特殊病例是很正常的事。
“非常成功。”徐淼笑着说道,“手保住,人没事。”
“都别围着了,病人在观察室,不会现在出来。”徐淼也要下楼去住院部办交接,朝江宁喊道,“江医生,你等我一下,我换下衣服,找你有事。”
江宁双手插兜站在原地,接触到几双打量的眼。她转身走向了电梯间,天晴了,窗外大片洁白的云朵飘在天空。乌云已经散去,光从云层缝隙中泄出来,洒在大地上。
徐淼很快就出来了,抱着交接文件走到电梯前按下按钮,转头看江宁,“你今天状态不太对,怎么了?”
“低血糖。”江宁从口袋里摸出一条士力架递给徐淼,说道,“已经没事了。”
“你居然会低血糖,我以为你钢铁侠,刀枪不入呢。”徐淼撕开包装咬了一口,调侃道,“骨科花木兰。”
江宁斜睨他。
“开个玩笑。”徐淼笑着说道,“跟你说正事。”
“说吧。”
“你今年中秋是不是休假?”
“嗯。”江宁点头。
巧克力的香甜味道在电梯里蔓延,徐淼吃的很快,匆忙把巧克力咽下去,说道,“我也休假,想麻烦你一个事,私事。”
“嗯?”江宁站在电梯最里侧,看着电梯里的广告页,心不在焉。
电梯门打开,江宁抬眼才发现还是九楼。
她和徐淼都没有按楼层。
穿着精致拎着香奈儿小包的女孩匆匆走进了电梯,很诧异的看看江宁又看徐淼,按下了一楼按钮。
江宁连忙伸手去按六楼,问道,“徐医生,你去六楼吧?”
“嗯,六楼,去办住院。”徐淼拉上口罩,站的笔直,他一米八的身高,壮的像一只熊,紧张的盯着江宁,“江宁,你能把中秋那天——借给我吗?”
“你叫江宁?”女孩倏然转头看着江宁,“哪个字?”
第三章 江宁是谁
江宁眼皮跳了下,注视着女孩,拉出工作牌给她看,“江水的江,安宁的宁。”
“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眼睛长的很像一个朋友,你高中是不是在滨城三中读的?”
江宁眼皮跳的更凶了,唇角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是吗?我刚回滨城,我们应该没有见过。”
她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
面前这个人不知道是林晏殊的女朋友还是太太,她作为林晏殊的前女友,多少是有些不太方便。
“可能我认错了吧,抱歉。”女孩声音软软的,个子不太高,瘦瘦弱弱,“打扰您了。”
“没关系。”
电梯停到了六楼,江宁率先走了出去了,徐淼紧跟其后,说道,“是熟人吗?你高中是在滨城三中吧?我记得新闻上写的滨城三中。当年我们一届高考,你是那一年滨城高考生的噩梦,头上的一座山。”
“有那么夸张?”江宁说,“我不认识她,可能认错人了。”
“我其实考的还不错,原本应该有个幸福的暑假。由于那年你太优秀,铺天盖地都是你的新闻,到处都是你的专访,你比我们小还这么出息。我妈恨不得让我复读,拿着新闻在我面前朗读,让我反省为什么跟你有那么大的差距,水深火热的暑假。真没想到,多年后,我们成了同事。”
江宁高考那年发挥超常,考了个省理科状元。
江宁不太想提过去,沉默着往前走。
“不过,你高考那年跟现在变化挺大的,你那时候看起来很乖。”徐淼打量江宁,评价,“一副好学生的样子。”
“现在呢?”江宁抬眼。
“能打十个。”徐淼笑出了声,“我在骨科见到你时很意外,居然长高了这么多。我家还放着你当年中状元的报纸,小小瘦瘦的,回头我找给你看。”
江宁跟读书时长相差距确实很大,她读书早,不满十七岁就参加高考了。那时候她一米六二,她在大学里突飞猛进,身高长到了一米七,以前的娃娃脸变成了瓜子脸。
江梅说她除了眼睛,其他地方都像是重新投胎。
“你来六楼干什么?”徐淼问道。
江宁停住脚步,转头看他半晌,“没事,走了。”
徐淼注视着江宁走进电梯,一拍脑门才想起来他要跟江宁说什么。
还想追上去,电话响了起来。
江宁回到值班室放下病历,接了一杯水喝了一大口。这半天混乱又疯狂,甚至还有些荒唐。
旁边几个护士凑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惊呼声很有频率。
江宁喝了半杯水,拎着水杯走了过去。
“看什么呢?”
“江医生。”姓李的护士抬眼看到江宁,把手机往这边挪了些,说道,“中午那个急诊手术病患抓到了滨城连环杀人案凶手,案子破了。”
连环杀人案这事儿江宁听说过,她知道这事不是多关注社会新闻,主要是吵得太凶了。
她一个不怎么上网的人都被吵到了。
第一起案件发生在去年城南路上,遇害的是个三十一岁的女人,按摩店职员。凌晨三点被杀害在距离按摩店两百米的巷子里,由于位置偏僻没有监控,并没有第一时间锁定犯罪嫌疑人。
一开始舆论还在关注案件本身,随着案件的调查,按摩店被查封了。开始有知情人在网上爆料,这家店疑似涉嫌皮肉生意。
瞬间被害人的身份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舆论朝着诡异的方向奔去,网上一大波带节奏的人开始讨论特殊职业该不该死,如果这个女性是背叛老公来做这种事,凶手是不是替天行道。
另一边觉得这样猜测的人纯属脑瘫。
两边吵得不死不休时有了第二个受害人,一个普通的白领女孩,没有走夜路也是正当职业。同样的杀人手法,同样的无监控区。
节奏变成了女性不要单独出门。
第三名受害人出现了,年轻男性。
凶手杀人没有规律,不管你穿着如何,是男是女,几点出门,他是泯灭人性的罪犯,他在进行犯罪。
这回舆论很整齐,全网都在骂滨城警察废物,这么久都没抓到人。
江梅也是激情骂滨城警方无能的一员,毕竟江宁这个职业,经常半夜下班。根据网上那群大聪明分析,她这种人被杀的概率很高。
那段时间,江梅恨不得每天都到医院来接江宁下班。
半个月前警方发出悬赏通缉,有人说案子破了,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手机上正在播放一个监控视频,可能是高架上,一辆银灰色面包车在奔驰,黑色吉普车紧紧贴着它。
下一个出口,面包车突然撞向吉普,撞的方向是驾驶座。两辆车撞到一起,面包车顶着吉普车滑出很长的一道痕迹,吉普车改变打方向迎面撞了上来。
严重的车祸,十分惨烈。硝烟未落,灰尘还飞扬着,吉普车驾驶座上一个男人下来,箭一样扑进了面包车里。
警匪片都不敢这么拍,男人身手很好,出手果断勇猛。
江宁直直盯着手机屏幕,直觉,这个身影是林晏殊。
监控画面整体昏暗,也可能是雨天的缘故,潮湿阴暗的天空,灰蒙蒙的画面。整个过程非常的短暂,不到一分钟面包车车主就被制伏,其他警察冲了上去。
视频到此为止。
“车里搜出来两把自制土枪。”护士念着新闻上的文字,眉头紧皱的感慨,“这就是个反社会的变|态,那个林警官断了一只手还冲上去抓人。要是对方把枪拿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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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瑞在一楼接到周齐,周齐风尘仆仆进了电梯,匆匆忙忙道,“林晏殊怎么样?还活着吗?手能保住吗?我看到新闻了,他这是抓人不要命啊,跟亡命之徒飙车,他以为他是拓海。”
“刚做完手术还在观察室,医生看着,不会有生命危险。”席瑞握住周齐的手,手心冰凉,“我的手现在还抖着。”
“辛苦了。”周齐拉着她的手亲了下,有些疲惫的靠在电梯壁上,“真不懂他为什么要选择警察,命悬一线,说不定哪天就没了。回家继承家业不香吗?你下午还上班吗?”
“接到电话我就请假了。”席瑞按下六楼按钮,“追求不同吧,晏哥跟我们不一样,他有理想。”
“好理想。”周齐啧了一声,“命都要没了。”
电梯缓缓上行,两个人都缓了过来。
“你见着林晏殊的人了吗?他爸来了吗?”
“没有,估计晏哥没通知他。”席瑞摇头,“我过来的时候他就进手术室了,警局的同事签的字。”
医生让家属去病房等,席瑞和周齐往病房走。
席瑞说,“晏哥高中的那个女朋友是不是叫江宁?她现在做什么工作?你们还有联系吗?”
“考的是A大医学院八年制,可能是医生吧。”周齐得知林晏殊没事,空出心思拿手机查看消息,“是叫江宁,怎么了?”
“江水的江,安宁的宁。”
“是。”
“她好像回滨城了,滨城医院骨科医生。我看眼睛长的很像她,不过她戴着口罩,其他地方看不出来。”
周齐停住脚步,“江宁回来了?”
“不确定,比高中时高很多,气质也不太像。”席瑞说,“可她的名字确实是这两个字,她也是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