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能会怜惜一个妖鬼——藤萝为枝
时间:2021-11-15 08:18:38

  晏潮生养了多久的伤,琉双比他养得更久,因为原本应该出现在他心脉的伤口,出现在了她的心上。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心脏特殊,虽然并不知晓,这就是传说中的徽灵之心。不过旁人的心脏碎了,难以挽救,徽灵之心生万物,总能慢慢恢复。她只要活着,在外的晏潮生,就不会轻易死去。
  养伤时,徽灵之心要长好,她整夜整夜疼得睡不着,却不敢告诉晏潮生,怕他怜惜她,下次不让她这样做。
  曾经何等天真可笑,才会以为他爱她。
  她还记起来,那一天,她穿着新娘的红色嫁衣,在风伏命的天车上,绝望地捏碎了自己的心。她不是没有盼着自己的夫君晏潮生来救她,她盼着他像许多年前,为她挡住天雷那般,带她离开,平息孽火。
  可他让人来了,却是用鬼域最宝贵的雪莲,换了宓楚仙子的灵髓,把她留给了风伏命。
  她看着宿伦大人渐渐走远,自己被押解起来。她忍住颤抖和铺天盖地的脆弱,装作不在意。
  如何真的不在意?一个她爱了两百年的男人,最后宁愿换一截心上人破碎的灵骨,放弃了她。
  不爱她,何必娶她?何必骗她?
  捏碎心脏那一刻,真痛,也真轻松,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永生永世,自己再也不会,对晏潮生有任何期待。
  弱水波光漾漾,如剪碎的银色,琉双感觉到自己躯体透明后,本该被腐蚀的心脏,却在慢慢汇聚。
  弱水万物不存,徽灵赐予万物新生。
  两种极端,让她活了下来,琉双知道,自己不会死了。
  可她实在没了力气,离岸上还有好一段距离,她的肉身已经快要荡然无存。
  她从弱水中坠落,像一只翅膀受伤的蝶,缓缓向下,手中依旧不忘握紧息壤。
  就在她以为,自己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得长眠弱水之下,直到恢复元气时,一个身影冲着她游了过来。
  这个朝她而来的人,与数年前,把她抛下的人,渐渐重合。
  那时的他,残忍冷酷,以她的眼泪为乐,此刻的晏潮生,神色绝望,直到看见她时,那种死气散去,晕出生机来。
  他握住她的腰肢,一言不发,抱着她往上。
  琉双看着他,眼睛微微睁大,若七百年后,他能这样出现在自己身边,她必定欢欣无比,觉得惊喜。
  快如今,她在他怀中,看见他的面容,仿佛看见狰狞的恶鬼。
  就是她一厢情愿,与他在一起,还喜欢上了她,才会导致苍蓝覆灭,无力回天,才会待在鬼域,苦等百年。
  晏潮生没有说话,琉双惊恐地趴在他的肩上,看见他身上渗出的血丝消散于弱水。
  她以为自己一直在等这个拥抱,可是当她抱住他,她竟然再没有过去的缱绻与甜蜜。小仙草一直以为自己在等他的救赎,可他来得太晚了,那伤口经年,已然自己痊愈。
  太迟了,她早就已经不再需要他。
  几滴血的恩情,她已经用一辈子和一条命来偿还,如今她哪里还敢招惹他,欠下他的恩情!
  她看见他肉身腐蚀焚毁。犹如看见近在眼前的地狱,一只手拉着她,想要拽她沉沦。
  琉双打了个颤。
  不,不要,就算今日在弱水中下坠,也不要和他再纠缠。
  反正小仙草是不会死的,她有徽灵之心。
  四周全是他的血,他若真要救她上去,说不定他就死了。那时候,她还有什么可以还给这个可怕的男人。
  她吓得推开了快没力气的晏潮生。他惊愕地回眸看她,琉双身体已经透明了,却在努力远离他。无声动了动唇:“我不要你救我。”
  这个男人很恐怖,他的好不能要。她再也不要欠他什么。
  她强打起精神,握着息壤,催动孱弱的徽灵之心,送她在弱水中前行。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竟然咬牙撑着,看见天光了。
  琉双一直没有回头。
  便没有看见,全身是血的晏潮生,一寸寸在她身后碎骨。他没有徽灵之心,根本无法像她那样,在弱水下存活。
  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跳下来的。
  然而得到的却是,她宁愿死,也要推开她。
  晏潮生在弱水下,骨血消融。少女身影却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
  天光破开黎明,妖山迎来的日出。
  弱水更像一片荡漾的银色天河,琉双手指搭在岸边,爬了上去。
  身上的弱水不会沾染上她的身体,她微微喘着气,打算恢复力气以后,用徽灵之力重塑肉身。
  她庆幸地想,她也是很厉害的,绝没有丢空桑的脸。
  一只手,骤然捉紧她半透明的胳膊:“山主呢?”
  琉双抬眸,看见一个大熟人。总是沉默寡言,像一把利刃的伏珩大人,原来这么早,他就效忠晏潮生了。
  她顿了顿,往身后一指:“许是还在弱水里。”
  “你!”伏珩怒道,“山主下去救你,你却自己上来不管他。”
  琉双褪去在弱水中的惊慌,听见他的质问,有些莫名其妙。
  伏珩觉得嗓子发干:“山主喜欢你。”
  “可我不喜欢他。”
  “伏珩大人,”她说,“我没有让他下来救我,我不需要他这样,也不想让他救。”
  她苍白地笑了笑,眼睛却很亮,很坚定:“我只想他离我远些,你能讲些道理吗?”她又不是任由他们摆布,听从晏潮生心意的木偶。他给她什么,她都得受着。
  她想起了自己曾经的痛,就是不想和他再有瓜葛,怎么了,有错吗?
  伏珩慢慢松开她胳膊,脸色依旧沉郁,冷着脸,就要往弱水里跳。
  他的忠诚倒是毋庸置疑,快得琉双根本拦不住。
  琉双还未来得及看弱水下的情况,一道视线已然幽幽锁定了她,确切说,在看着她手中的息壤。
  她握紧第五条灵脉,皱眉道:“风伏命。”
  果然,上空落下一道锐利的残影,直奔她而来。
  也就在此刻,弱水中光影濯濯,一道玄光阻止了伏珩下去找人的动作,同时,也扣住了风伏命袭向琉双的手。
  琉双没想到,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是晏潮生。
  他竟然上来了!
  此刻,他脸色惨白到几乎没有一丝血气,像一具尸体,他挡住风伏命的手,上面也没有一点儿血肉,只剩下被腐蚀干净的白骨。那骨头,带着浅浅的银色。
  他一言不发,挡在了她的面前,没有看风伏命,反而回过头来看琉双。
  晏潮生眼里负载了许多沉重的东西,对上她清澈无暇的眼眸,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个字。
  晏潮生快要到弱水水面时,正好听见伏珩说:“山主喜欢你。”
  旋即他听见她说:“可我不喜欢他,我不需要他这样,也不想让他救,我只想他离我远些。”
  到底还是听她亲口说出来了,这几日的自欺欺人,彻底沦为泡影。
  晏潮生说不清自己身上,哪一个地方最痛,弱水会破开封印,他被尘封的丹田与识海,一并在弱水中解开。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是谁,也明白过来,那日在镇妖塔,为何如此多的大妖,自爆毁塔,因为他们要救他出去。
  他眸中没有多余的情绪,仿佛承载了数万年的死寂,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哑声道:“走,我帮你拖住他。”
  她的手那么小,又小又柔软,可只在他掌心停留了一瞬,就从他掌心里抽了出去。
  “你别碰我。”她下意识抽出手去,抿了抿唇,轻轻地说。仿佛他是什么她避之不及的脏东西。
  他心里也像被轻轻扎了一下,很轻的力度,却扎得他生疼。她看向另一个方向,眼睛里的光纯净。
  有一刹,他几乎分不清,自己是不是恨极了她。
  这时,细碎的阳光下,有人从仙鹤上走下来,他缓步而来,步履从容:“看来我来晚了。”
  琉双转头看过去,有几分怔然。她如今心境不同,比当时重活过来,见到少幽,还要复杂。
  她记起来,在杏花开得最烂漫的时候,眼前的男子在树下为她梳头,那种悠然。她记得,他们结伴走过寂寂人间,她从他身上,领略了第一份有温度的温柔。
  “少幽,你也是来寻灵脉的?”
  少幽转眸看她,颔首:“不过,看来灵脉已经被仙子拿到了。”
  琉双问他:“那你会抢吗?”
  灵脉对所有人来说都很重要,自然也包括同样面临灵脉枯竭问题的昆仑。
  少幽没想到她会直白地问出来,他摇头。
  “若你需要,我护你离开。”少幽说道,他其实只是有礼地一说,息壤无疑是她用命换来的,他料想琉双不会轻信自己。
  他不远千里赶来,确实也迫切需要息壤灵脉。
  琉双却因这一句话,朝他走过去。
  她从晏潮生身边走向少幽时,一眼也没看晏潮生,一如她当年走向晏潮生,没有看见身后落寞的少幽。
  晏潮生的躯体,颤得厉害,只剩白骨的拳头收紧。
 
 
第58章变化
  风伏命神情莫测地看着琉双,视线从她手中息壤一扫而过。
  琉双几度以为他会动手,也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毕竟这位君上,心狠手辣如毒蝎,谁知她已经坐上少幽的仙鹤了,依旧不见他出手。
  “即墨少主,倒是好胸襟。”风伏命满是深意地说道。
  琉双低头看他,他似笑非笑:“仙子名讳?”
  “赤水琉双。”少幽在自己身边,现在不怕他知道了。
  “很好。”风伏命眯了眯狭长的眼眸,语调带着笑,“若是仙子取走灵脉,倒和本君拿走,并无区别。赤水仙子缺席了今日的四海宴,只让族女顶上,乃是一大憾事,不过无碍,本君最擅长填补缺憾。”
  “族女?”琉双注意到他话里这两个字,她记得,自己离开天车那日,留了书信给父亲,也不曾让任何人代替自己去四海宴,毕竟这次四海宴是风伏命的选妃宴,她不至于乱来。
  风伏命意味不明地低笑,没有过多解释。
  这时少幽开口:“在下和赤水仙子先行离开,太子珍重。”
  少幽语气不卑不亢,他也的确有这个地位,早在万年前,天君的位子,是从四大仙境中遴选,有能者居之,若非风氏势大,横行无度,太子之位,落在少幽身上也未可知。
  再者,纵然少幽不是未来天君,也是昆仑境主,地位尊崇,不必臣服于人。
  仙鹤才起飞,一道鹅黄光影从远处飞来。
  “少幽哥哥!”
  少幽目光一顿,并未回头,带着琉双离开。
  风采意待上前去追,风伏命沉着脸,把她拽了回来。
  “兄长,你放开我,我要去找他。”风采意急切地说,今日四海宴,是她兄长的选妃宴,可对于风采意来说,也是最好的日子。
  她好不容易说服父亲,将她许配给少幽,少幽沉吟着,并未反对。
  风采意躲在帘幕后,紧张又忐忑,偷偷地看。
  她欢喜极了,千年夙愿一朝即将达成,若不是天妃娘亲不许她无礼,她一定要让父君少说些废话,直接与昆仑少主议亲。
  风采意知道少幽哥哥如今还不喜欢自己,不过都没关系,这么久她都坚持过来了,不在乎今后的日子。以少幽的品性,即便他不爱她,也会珍她重她,不会令自己的夫人受委屈。
  她知道,为了昆仑即将枯竭的灵脉,少幽哥哥会同意的。
  可是宴席未半,一个白胡子老头在少幽耳边低语几句,少幽神色一顿,竟然找了个托词离开!
  少幽随手捉了宴席上一只灵鹤,为他引路,转瞬就离开了天界。
  风采意气得咬碎了牙,连忙追上,她修为自然不比少幽,落后他许多,待她赶过来,恰好看见他带着一个女子离开。
  风采意只来得及看那女子一眼,却不得不承认,那少女美丽极了——
  眸若春水,唇若丹素,额上蓝色羽花,如含羞半盛开的莲,晨曦为她做缀。
  风采意震惊之余,发现自己从未见过那个女子,莫大的危机感,令她心中一凛,她正要追上去,却被风伏命禁锢住。
  风伏命微笑道:“还要追,没丢够风氏一族的脸,嗯?”
  他的声音极其温柔,可是对上他一双含情的眸子,风采意身体一颤抖,低下头。她害怕他。
  两人同父异母,风伏命的母亲,是天妃,而她的母亲,是一个小小地仙,风采意是天君意外的风流种。
  只不过仙族血脉,向来稀少珍贵,她才会接回天界抚养,从小与风伏命一起长大。这位兄长想来笑意和语调都十分温柔,可她害怕他,害怕极了,没人比她更了解,风伏命是怎样可怕的人物。
  风伏命是太子,她也是公主,旁人只看见了她的尊崇,只有风采意知道,自己与他天差地别。
  风伏命不置可否的语气,淡淡说道:“回。”
  他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骤然消失在弱水前。风采意咬了咬唇,到底不敢忤逆他,看了一眼少幽和琉双离开的方向,跟上风伏命。
  *
  待所有人离开,伏珩看向晏潮生。
  伏珩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拥有高贵血脉的仙族,他们这些妖物,对这些拥有上古血脉的后嗣来说,不亚于毫无存在的沙土与动物。
  不仅太子和公主没有看山主一眼,连那位少主亲自跳下去救的仙子,也不曾看山主。
  也是,凡人行程匆匆时,岂会停下来看蝼蚁。
  山主的手臂只剩下骨架,在初升的照样下,散发着异样的光泽。
  剃肉之痛,常人不可忍受,可晏潮生的神情很平静,他甚至没有表露出一丝痛色,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表情。
  晏潮生神色淡漠地注视着众人离开,良久,突然问道:“你憎恨仙族吗?”
  伏珩抬起头。
  日光下,晏潮生眸中一片漆黑,他的语气又轻又低,不带一丝起伏。
  当然。伏珩想,他憎恶极了,他永远记得曾经生存过的那片山林,他的父亲是怎样被一个道貌岸然的仙族杀死,取走元丹,他的母亲是怎样被一群俗世修仙的弟子拖走,在破庙中被奸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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