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能会怜惜一个妖鬼——藤萝为枝
时间:2021-11-15 08:18:38

  战雪央觉得自己被戏弄了,他回头,怒视她。
  她却软软倒了下去。
  她没有骗战雪央,她真的伤得很重,本来见她落拓走进来,还有兴致嘴贱,战雪央以为她无病呻吟,故意来找茬。
  没想到她比那一年,来找他的病人都伤得重。
  她心口一个大窟窿,魂魄都要散了,灵髓也有隐隐溃散之势,这对任何一个仙族来说,都是致命的伤。
  她却还笑得出来。
  彼时战雪央年少,还未多么心狠,他救的人太多,没法真的看着她仙魂散去而死。
  犹豫良久,他还是把她抱了回去。
  这是一场很奇妙的体验,对于战雪央来说,亏得不行。她死气沉沉躺在他床上,作为他第一个心不甘情不愿救治的病人,她什么都没给,连像其他人一样,与他讲外面的世界都做不到。
  她沉沉睡着,身体伤得太重,战雪央还得拿出自己囤积的宝物来填这个无底洞。
  他每每从她身侧路过,就是一阵来气。
  气着气着,憋屈极了。哪有医者掏出家底来为不付账的病人医治的?
  更令他气不顺的是,旁人来求医,涉及到脱衣,总是一脸浩然正气:“境主尽管医治,我信境主。”
  泑山境主,战雪央,治疗别人时,心平气和严肃地像在看一滩死肉,或者外面的流沙人。唯独在给她脱衣衫时,不敢多看,仿佛多看了一眼,他就成她先前说的那样,占她便宜。
  在他快要发飙前,她终于醒了过来。
  战雪央采了灵泉回来,见她抱着一只流沙人,这里捏捏,那里掐掐,她怀里的小流沙人,拼命挣扎。
  她眉眼如春花盛开,高兴得不行:“可爱哎!”
  战雪央:“……”他冷着脸过去,放下灵泉,“没事了就滚,滚之前,把诊金给了。”
  她搂了一堆小流沙人,盘坐在他身边:“没灵石,被家里赶出来了,也没诊金,要不你再捅回去?”
  这是战境主,第一次被人赖诊金,赖得如此理直气壮。
  他回头,结果见她仰头冲他笑,笑容狡黠,明显在胡说。那股气又开始不顺了。他沉着脸,在琢磨给她下什么药,让她肠穿肚烂之时,手被人掰开,一朵小小金色莲花,被放入他掌中。
  “生气啦?只有这个,我的伴生莲花,当作诊金给你可好。”
  那是一朵很美的梨花,颤巍巍在他手心,含苞欲放。战雪央很想有骨气地表达自己的厌恶,扔回她脸上,可犹豫半晌,他根本没能移开眼。
  泑山恍惚,是不能开出花的。
  纵然有人送他生机勃勃的花,或者灵兽动物,第二日便会死去。他没有见过这么美的莲花,浅金色光芒流转,没的不可方物。
  她偏头看他,这个尚且稚气的、自己的救命恩人。
  见他像个孩子似的,明明喜欢得不行,最后还是扔给了她,冷语道:“不必,泑山之中,没有花朵能活过第二日。”
  她捧着伴生莲花,重新放回他怀里。
  “它可以,我活着,它就不会败。不信试试,嗯?”
  战雪央唇动了动,最后犹豫地捧住了莲花。
  他把它放进屋子里,一整夜没睡观察它,第二日太阳升起,他慌忙去看,它果然还在!
  娇艳欲滴,和昨日一样美。
  他心里升起的惊喜,绵延不绝,仙子站在门口,轻轻笑:“难得见你笑了,很喜欢它?”
  他就像被发现做了坏事一样,立刻收敛起笑意:“我没让你进来。”
  她打了个呵欠:“小妖怪,我也没办法的呀,你盯着我看了一夜,口水都要留出来了,我怕你把我吃掉,陪着你一夜不睡,我怕你日日这般,看花看傻了怎么办?”
  他皱眉:“谁看了你一夜?”
  她指指他窗棂上的花:“我说了,那是我的伴生莲花,我能感觉到它的一切。”
  她眨眨眼:“就像方才你摸它,等同……”
  热气上涌,战雪央说:“放肆!荒唐!”
  她笑声清脆:“没办法呀,你救我一命,它也是我的命,我只有这个能给你,我堂堂……”她顿了顿,“可不会赖账。”
  他抿紧唇,手里莲花,跟烫手似的,他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她捧起他的脸,叹息道:“答应我,今夜别用那种目光看它了,它害怕,我也害怕呀。”
  他飞快拍开她的手。
  仙子白嫩的手,瞬间嫣红一片,他目光落在她手上,心里莫名有几分惊慌。
  她却挑了挑眉,不甚在意的模样,甚是洒脱。问他:“可有酒?”
  他心里很乱,没反应过来,随手一指。
  她说:“小妖怪真好。”
  翩然去抱酒坛子去了,等她走远,战雪央才回神,连忙把手中莲花放下,离它数丈远,如临大敌。
  它可怜无辜地散发着美丽,安安静静的,与它的主人全然不同。
  良久,战雪央才想起自己的酒来!
  那酒是世间最烈的神仙酿,整个八荒,仅仅数坛,他自己都没舍得喝,果然,他跑过去,仙子已经醉倒在宝石岩下。
  他咬牙过去,很好,一滴都没给他留。
  然而这并不能怪她,他自己给她指的方向,算是默认她可以喝。
  战雪央好心疼,脸都黑了。身怀传承的少年妖族,还从来没有喝过酒呢。
  他闻着香,怕自己醉了惹事,打算等忙完,安顿好流沙人做事才喝的,现在全部被她给喝了。
  他粗暴地摇醒她:“带着你的莲花,明日就滚。”
  仙子朦胧睁开眼,看见他,脸颊绯红,带着顷倒众生的笑意,唇齿缱绻:“小妖怪。”
  战雪央:“老子不是小妖怪。”
  她说:“哦,那是得了传承的大妖怪?”
  他气得咬牙:“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的妖族血脉,本是个秘密,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仙族。她笑盈盈冲他勾勾手:“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那时候他的好奇心还很旺盛,犹疑凑过去。
  她吐气如兰:“这是我的天赋呀,能一眼看透人的本体,只告诉你一个人哦。”
  他有些震惊,没听过世上还有人,有这样的天赋。战雪央知道她出生必定不凡,能有伴生仙莲的,怎么会是普通的仙子,然而一眼能看透他本体,这比上古时照妖镜还可怕。
  他又想起什么,脸腾的一下红了。
  “你……你能看到我本体?”
  她歪头,伏在他膝盖上:“是呀,你是什么?蛇吗?不像,又像犬,还有老虎爪子……”
  她说着说着,自己笑起来,好奇地问:“你有两个那个吗?”
  “什么?”战雪央到底太年轻,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她在他耳边低低呢喃了几个字,他脑海一片空白,旋即脸都要烫化了,他咬牙:“我不是蛇族!”
  “哦,”她遗憾地说,“那就只有一个呀。”
  他抖着嗓音:“老子要杀了你!”
  她水色氤氲的眸眨了眨,喝了神仙酿,她眼尾眉梢,春色无边,却又醉得厉害,她坐起来,一把摁住他脖子,笑得不可自抑:“谁教你说这些粗鄙之词的?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他其实并不很懂,看得那些话本里,自称“老子”,可以显得很有气势,很凶恶。
  他脖子被人摁住,仿佛被扼住命运的后颈。
  战雪央僵着身子:“你……你要做什么?”他并不怕她伤害自己,泑山无法杀人。
  他死了也能活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他控制不住,想要转过头去,结果下一刻,醉得不像话的仙子,做了一件令他想要与她同归于尽的事——尽管这在泑山不现实。
  她把他的头,摁在她怀里,拍他后脑勺,跟拍小狗一样。
  “不许说粗鄙之词,我不爱听,别像我那个讨人厌的继兄,乖。”她嘟囔道,“我伤成这样,他应该非死即残了吧。”
  战雪央什么都听不见,只因为他脸颊一软,女子馨香扑面而来。
  他愣了一瞬,猛然推开她,几乎落荒而逃。
  他狂奔至后山小溪,掬起水,疯狂洗脸。他他他他……他被坏女人弄脏了。
  冰冷的水流并不能驱散他的热意,他干脆一头埋了进去。
  然而没有用,半点作用都没有。他搭上自己脉搏,那里跳得飞快。他恨得咬牙,湿漉漉抬起头,又忍不住去触碰自己的脸。
  刚刚那种感觉……
  不行,不能回想,他揪过一个流沙人:“扔出去,你们把她给我扔了。”
  流沙人们领命离开。
  “慢着。”他咬牙,“她……她还没给诊金,谁要她的破莲花。”
  它们挠挠头看战雪央,他仿佛被看透:“看什么看,给老……给我滚!”
 
 
第68章良计
  战雪央后来还是没有收她的伴生莲花,只提出要求,让她在留在泑山一年,负责引灵泉布阵。
  她有些惊愕,最后笑笑同意下来。
  这一年,她简直是祖宗,半分也不像来帮忙的,每每看战雪央亲力亲为,她就笑眯眯跟在他身后:“哎呀小妖怪真好,都不舍得累着我。”
  战雪央如今不太愿意回忆那些相处……他闭了闭眼,一开始他抗拒,嫌弃,到最后缠着她,耳鬓厮磨,也仅仅只用了一年时间。
  她的温情与怜惜,如镜花水月,令他患得患失,他甚至总做噩梦醒来,低声央求她:“你别走,我会对你很好的,你要什么,我都想办法,只要你不走。或者……你可以出去走走,累了就回来。”
  她拍拍他脑袋:“小妖怪占有欲还挺强呀。”
  他咬牙不语,小声重复道:“别走。”
  后来她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找她那几年几近疯魔,他向每一位病人打听她,可是谁也不曾认识他口中的人,他更后悔的是,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她的小字唤作阿姝。
  渐渐的,战雪央不再托人寻她,也不再打听她的下落,更不愿想起年少时如同对着她哀求乞怜。
  若有朝一日他能出去泑山,再见到她,也不过就是两个陌生人。
  战雪央感受着琉双离开,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他父亲没能等到的,他等来了,不是么?灵脉早晚会相合,王族也总会有兴起的那一日,他有预感,不会太久,这一天很快就要来临了。
  想到琉双体内的那一滴“龙血”,他嘴唇的弧度越来越大。
  只可惜,不能亲眼看见那一场好戏。也不知道在赤水琉双现在过去,能不能亲眼看见,白追旭魂飞魄散。
  *
  太初镜在与白追旭的灵魂融合。
  它收了白追旭的魂魄,被白追旭影响,造出了一个他的记忆幻境。晏潮生进入太初镜中,眼前是一片熟悉的景象,赫然是空桑的仙殿。
  太初镜想蚕食白追旭,便营造了白追旭一生中,最温暖的记忆。
  晏潮生走进宫殿,听见女孩郎朗的读书声。
  “所谓仙道,在志坚,在念诚……”
  白追旭在她身后看书,笑着提醒道:“少主,字错了,第三排第八个字念‘臧’。”
  她乖巧应了一声。
  没一会儿,白追旭叹息道:“少主,又错了,是‘貔’,貔貅,是上古瑞兽。”
  晏潮生皱眉,还未等他做什么,场景再次一转。
  走过拐角,听见两个女孩争执的声音,他抬眸看过去。
  白衣少女咬唇:“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赫然是宓楚。
  蹲在地上,收拢花瓣的女孩,比宓楚身量小许多,她红着眼圈抬眸,倔强地说:“一句不是故意的,就这样算了?你明明知道,那是我的园子,这是我养的冰玉昙花,你为何要摘。”
  宓楚说:“我……我只是看着它好看,少主,你有那么多宝物,它只不过是一朵花而已。你若还是生气,大不了我赔给你。”
  “赔?”女孩站起来,她约莫八九岁大,用蓝色发带束着两个可爱的发髻,眼睛瞪得圆圆的,“你能赔我一模一样的吗?”
  宓楚蹙眉,楚楚可怜道:“少主何必强人所难,宓楚已经道了歉,少主难道想让宓楚以死谢罪吗?”
  原本就生气的女孩,此刻更生气了,上前推了她一把:“你哭什么,我都没哭,我哪里让你以死谢罪了,以后你……你永远不许来我的园子!”
  殊不知下一刻,一只手握住小女孩的手腕,把她扯开,一个青衣少年,挡在了宓楚身前。
  “你做什么!”白羽嚣怒道,“又在欺负宓楚,仗着她脾气好,你为所欲为吗?”
  宓楚扯了扯白羽嚣衣摆,轻声道:“是我先惹了少主不快。”
  白羽嚣说:“你不必为她开脱。”
  他转头,冷哼道:“你有本事就和我动手。”
  小琉双怒瞪他们,忍不下心中那口气,当真与白羽嚣动气手来。她身法笨拙,年龄又小,根本不是白羽嚣对手,哪怕白羽嚣并非动用仙法,她也被逗得够呛。
  偏偏白羽嚣还出言讥讽:“就这点本事,也出来欺负人。”
  晏潮生敏锐地看见,小丫头眼眶红透,憋住了一泡泪,咬牙:“等我长大,我要把你们通通打趴下。”
  语调很豪横,语气确实小女孩软糯的嗓音,说出来有种出乎意料的可笑效果。
  白羽嚣还待捏她脸,幻境的主人出现,站到琉双前面,不容置喙道:“羽嚣,别欺负她。”
  白羽嚣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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