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恨恨地掐进了掌心。
现在看来,康平候是不会接她回府的了。要想重新回到上京世家,还得靠她自己。
想起近日来大相国寺里传的流言,虞兰暗了暗眼眸,一个念头逐渐在她心中成型。
第47章 他想要他的小皇后,一点……
皇宫里的日子似乎随着傅止渊的受伤, 而变得慢了下来。虞昭认真想了想,大概是因为现在的她几乎一整天都和他待在一处,睁眼是他, 闭眼是他,一抬眼还是他。
原本, 她是住在昭元殿的,只有每日傍晚才会过来, 因为傅止渊的伤,每日的早朝被取消了,朝臣们有什么事想要禀报傅止渊, 只能来这小小的太医署。虞昭为了避开傅止渊召见朝臣的时间, 便选了每日傍晚再过来, 却不想某日傅止渊却直接让她住在此处了。
这里可只有一张床。
虞昭故意问:“床都被陛下睡了, 那我睡哪里?”
彼时傅止渊躺在床上, 垂下眼睫乖巧地答:“皇后不介意,可以和朕挤在一处。”
虞昭一噎。
她又道:“陛下每日都要召见朝臣,商谈政事, 臣妾留在此处, 于礼不合。”
哪知这人却倏地抬起了眼,瞧着她目光发亮:“皇后是侍疾,何来‘于礼不合’一说……皇后可以坐在朕的身侧, 朕的伤还没好,还需要皇后照顾……”见眼前佳人面色不虞, 傅止渊立即改了口,“昭昭想回昭元殿也是可以的!只是深冬天寒,下雪天滑,朕实在是担心皇后的身体, 皇后可不可以体谅一下朕小小的担心之情呢?昭昭……”
虞昭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傅止渊说出的话。
尤其是末了那一声“昭昭”……虞昭的脸红了红,为什么她会有种傅止渊在撒娇的错觉?
最后虞昭还是搬进了这小小的太医署——旁边的一座偏殿。
白日傅止渊召见朝臣时,她并不过去,就在偏殿里做些自己的事;晚间喂傅止渊喝完药后,等到了要睡觉的时候,她便回偏殿处来。
傅止渊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幽怨又无奈:“昭昭……你为何不与我同榻了,明明先前儿,我们都是拥在一处睡觉的。”
虞昭笑眯眯地回他:“陛下,是你说的呀,‘虞家有女,吾愿思之,求之’,哪有未求到之时便形如夫妻的道理?”
她本以为傅止渊会被她应得一噎,却不想这人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忽地低低笑了一阵。
他眸子灼灼地望着她,神色笃定而自信,“好,昭昭等着便是。”
虞昭一愣,旋即讷讷地回了偏殿。
为何自那日后,傅止渊便变了这么多?她有时……都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了。
云知吹灭了殿内最后一盏烛火,悄悄地出了偏殿,关上了门。虞昭躺在偏殿的床榻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里静静地睁着眼。她翻了好几个身,却终究睡不着。
太医署偏殿的布置并不像昭元殿那般舒适华丽,因着偏殿多是用来安置深夜来不及归府的太医们,所以在布置摆设上便以简洁实用为主。说是偏殿,其实也不过是在一般的太医署里多加了些摆设和铺了些软毯。床榻亦是最普通的长条木板床,甚至为了方便不曾挂上帐子。
虞昭稍稍偏头,便能在黑暗中瞧见偏殿里所有东西的轮廓。
周围很安静,只有窗子外一点点风吹雪落的声音。她闭上眼,尝试着入睡。
然而睡意还未酝酿出来,身侧墙边传来的些微响动就把她惊醒了。
什么东西?
虞昭皱了皱眉。
莫非这太医院的偏殿里有老鼠么?
她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忙翻过身盯住了那发出响动的墙。没有任何活物的影子,看起来不像是老鼠一类的动物,然而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继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墙里钻。
她有些紧张,想喊丫鬟进来,却又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她忽然想到墙的对面住着的便是傅止渊,难道这东西是在傅止渊哪里么?
虞昭开口轻轻地喊:“陛下……”
喊了两三声都无人应答,她快要以为傅止渊是睡熟了。正打算不喊了,墙那边却忽然传来了他的声音:“我在。”
随着这一声“我在”落下,虞昭惊恐地发现那墙的声音更响了!
她咽了咽口水,“陛下,你有没有听见什么……什么奇怪的响动呀?”
“什么?”
“咚”的一声闷响,虞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侧的墙被捅出了一个圆形的小洞,傅止渊有些遥远的声音也显得清晰了许多。
“昭昭,你方才在说什么?”
虞昭瞧着那小洞沉默不语。
好半晌,她才艰难地伸着手指指向那洞,问他:“陛下,为何偏殿的墙上……会有一个小洞?”
傅止渊的声音透过墙壁传过来,“这是我挖的。”
黑暗中,虞昭的神情僵住,瞧着那洞只觉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傅止渊好好地在偏殿墙上戳个洞作甚?
但那边的傅止渊说了一句这洞是他挖的之后,便没再说话了。紧接着,虞昭瞧见一只小小的、形似牛角的东西顺着那洞口递了过来,傅止渊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过来:“昭昭,把它放到耳边……”
虞昭不明所以,但仍然照做了。
等她将那东西拿出来时,她才发现这小角尾端系了一根细线,沿着洞口穿过墙体,到了另一端。不用说,那一头定是落在傅止渊手里。
她拿着这颗小角靠近耳畔。
傅止渊的声音低沉温柔地响了起来,“昭昭。”清晰地仿佛这人就伏在她耳畔说话。
虞昭耳朵一烫,匆忙将这小角拿了下来。
她想拿去问傅止渊,可小小声地喊了好几遍了,傅止渊就是不应她。虞昭气死了,这人分明就是想让她拿那小角听!
她瞅了好几眼那小角,最后还是认命地拿了起来。
傅止渊的笑声从小角里传出来,撞击着她的耳膜,在夜色里显得温柔暧昧。他说:“昭昭,将这个东西拿到嘴边对着说话,我就能听见了。放到耳边,你就能听见我说的话。”
“我想你一定在猜,我弄这些做什么。”
虞昭直觉这人又要说出些惊人的话,连忙打算阻止,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他的声音还是顺着昏寐的夜色流进了她的耳朵里:“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朕想念我的小皇后了,也想念她的声音。”
一片静默。
傅止渊在黑暗中静静听着另一端的沉默,却是低低笑了起来。他的眸子在夜色中弯成了一轮月牙,浅浅的弧度在嘴角漾开。
“是我不好,我向昭昭赔礼道歉。”
“作为赔礼,关于这样东西,昭昭想问什么我都回答好不好?”
好半晌,傅止渊才得到那边姑娘一声小小声的“好吧。”他便又忍不住勾起嘴角默默地笑了。
他的小皇后大抵不知道,她手中拿着的这个系着细线的小角,还是小时候她教给他的。那次他被关在院子里出不去,昭昭就串了很长的线,把小角从墙上抛进来。他那时饿得没什么力气了,只记得耳边一直回荡着小丫头叽叽喳喳的声音,他不应她,她也能说上一大堆。
“昭昭,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做这个东西?”夜色中,傅止渊的声音放得很低。
他想,他不满足于昭昭待在他身边却什么都想不起来的现状了。
人心贪婪,他想要他的小皇后,一点一点地都想起来。
-
次日清晨。
虞昭洗漱完毕便转去了太医署寻傅止渊一同用膳。
傅止渊的伤仍未好全,但如今已经能坐起来不崩裂伤口了。她到时,傅止渊正靠坐在床榻上翻阅一本小册子,听到她进门的动静,抬眸弯了眼:“昭昭。”
虞昭的耳垂漫上了一层薄薄的红。
她昨夜拿着那个小角放在耳边,听这人不知道喊了自己多少次。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她的名字,有朝一日也能被念得这么温柔缱绻。
虞昭应了他一声,而后便吩咐宫人们准备早膳。
傅止渊的伤还未好全,太医不建议他多走动,也因此,他的早膳是虞昭端给他的。
两人安静地用着早膳。
傅止渊问她:“昭昭,还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的周显吗?”
虞昭一愣。
她思索一阵,终于想起来“周显”是谁了。那时她去寻太后,从太后口中知道了傅止渊少时十分喜爱画画,而周显,便是当时的教授傅止渊的丹青国手。由着这一线索,她又回忆起了当初第一次听到“周显”这个名字时想要做的事。
仔细想想,因为后面发生了一系列的事,她竟腾不出时间来去寻这周显,连带着一开始要了解傅止渊的目的也忘记了。
虞昭又想到如今她与傅止渊的状况,瞬间有些哭笑不得,当初哪里想得到,她还没来得及查清这位陛下究竟爱什么、厌恶什么呢,两人的关系却进了一大步。
她回过神来,想起傅止渊还等着她的回答,忙抬头应了一声。
傅止渊面上微微笑着,“我想带你去见见这位老先生,昭昭,你愿意去吗?”
见周显?
虞昭神情怔愣,没想到傅止渊提起他是这个目的,诸多念头从她脑中闪过,但最后,她只是愣了片刻便点了点头,“陛下想何时去?”
兜兜转转,竟是圆了她最初的想法,还是去见了周显。只是这一次,是傅止渊带着她去的,他想让自己知道什么呢?亦或是,只是因为周显是他的恩师,单纯地想带自己去见见他而已?
第48章 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周显这一号人物, 在七年前一直是享誉京城的丹青圣手。为何说是七年前?因为这位大器晚成的周老爷子,据说是过惯了京城中的日子,在七年前索性甩了画笔辞官归隐田园。彼时消息一出轰动整个上京, 有多少勋贵世家遣人寻这周老爷子的踪迹,只为得到此人一副画作?可随着时间渐长, 当初的名声大噪如今也慢慢沉淀下来,甚至消于尘埃。
提起周显, 人们不过道一句:“是当年那个很厉害的大家啊,原来这人的全名叫周显。”
傅止渊同她提起时,眉眼安静, 一双凤眸敛着, 叫人瞧不出什么情绪。
虞昭想了想, 道:“这倒是圆了周老先生起初退隐山林, 隐姓埋名的念想, 想来老先生并不会因此郁郁伤怀。”
“在最负盛名之时归隐离去,老先生定是个洒脱不羁的性子。”
傅止渊露出一抹笑。
她是在安慰他么?
虞昭自己说着,却觉出几分不对劲, 既然这周显于七年前便辞官归隐山林, 自此销声匿迹了,那方才傅止渊所说的,要带她去见他, 又是怎么回事?
她如此想,便也如此问了。
傅止渊道:“一年前我寻得周老先生踪迹, 便将他接进宫来了。他痴迷作画,不愿为官场世俗所扰,我便让他在国子监做个授课夫子,每月教授一两次便可。”
“现下大抵是住在国子监的那几个偏殿里, 他年纪确实大了,腿脚不便,所以我想,与其宣他过来,不若我们前去寻他罢。”
虞昭自然点头。
要去寻周显,如何去便是首先需要考虑的问题。傅止渊的伤未好全,按理说不宜多走动,应躺在床上静养,虞昭便想了个法子,让傅止渊坐在了轮椅上,这样他不需使力,伤口便也不会崩裂。
虞昭推着他,走在宫道上。
这是傅止渊受伤以来第一次走出太医署,天上飘着小雪,身旁的侍从替他们打着伞。
很快,两人就到了周显住的地方。
傅止渊没有让侍从通传,而是让虞昭推着他到了门前,他伸手敲了敲。
屋子里忽地传出一阵骂骂咧咧声,片刻后那大门“哗啦”一声被人打开,“谁啊!大冷天的打扰老夫作画……”
开门的邋遢老头一愣。
傅止渊微微笑着,抬手握住了虞昭搭在他肩上的手,“周叔,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夫人,虞昭。”
-
虞昭万万没想到傅止渊和周显的相处模式会是这样的。
或者说,她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丹青国手周显,会是眼前这副模样:头发散乱,穿着随意,两只手也沾满了各色颜料。
周显听了傅止渊一句话,意味深长地看了虞昭一眼。
他没好气地转了身,“进来吧。”
虞昭对此人的态度暗暗惊讶,却见傅止渊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拍了拍她的手,“进去罢。”
虞昭推着傅止渊进了门。
身后的门被阖上,挡住了吹进来的风雪,虞昭站定,看着背对着他们收拾画布的周显,迟疑着开了口,“……周叔?”
周显还没如何反应,傅止渊先笑着望了虞昭一眼。
虞昭莫名,而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傅止渊喊周显周叔,自己也跟着他喊一样的,那不是等于承认了……自己是他夫人么?
周显一边收拾颜料画布,一边闲闲地说道:“没想到啊,陛下,这姑娘竟当真让你求来了。”
傅止渊坐在轮椅上,笑得气定神闲:“周叔,我说过我会的。”
虞昭听得一头雾水。
那周显将原先作画的东西都挪去了另一边,总算腾出来了一片能下脚的地方。他转身扫了虞昭几眼,“虞姑娘……不,现在应该称皇后娘娘了,老头子见过你,你怎么就叫这姓傅的小子得了手呢?”
虞昭完全听不懂这位丹青圣手在说什么,把求助的目光落在了傅止渊身上,可傅止渊只温和地笑看着她,却并不出声。
她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周叔……我们、我们以前见过吗?”
周显洗净了手,回头古怪地看她一眼,“你这小丫头不记得了?”
见虞昭着实一副茫然的模样,复又揣摩了下,“也罢,你那时年纪小,不记得我也对。”他摆了摆手,“不记得也罢,反正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这小子曾拉着你来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