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昭不知道,她现在亮着眸子喊他“傅小六”的样子,像极了从前他们一起偷偷摸摸去御膳房偷吃的模样。那时候的小姑娘,拿了只鸡腿都要跑来跟他说,傅小六,鸡腿!
酸胀柔软的情绪从胸腔里蔓延开来,傅止渊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的小姑娘,希望这样的时光能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起码,让他关于她的回忆再多一点。
不远处,一个卖花灯的摊子吸引了虞昭的注意,她放开了傅止渊的手,回头道:“傅小六,我去买盏花灯,马上回来~”话音刚落,红色身影已经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傅止渊摇摇头,无奈地快步跟上。四周尚有暗卫在保护着他们,这一小段距离,傅止渊不会拘着她不让她离开。
虞昭买下了一盏荷花形状的花灯。
小贩制作的并不如何精细,相反还有些粗糙,只不过虞昭从未在上元节那样的节日里放过花灯,如今看了,便心痒痒买了一盏。纵使粗糙了些,她的心里却是欢喜的。
街上人流如织,熙熙攘攘,她不欲与傅止渊分开太远,买了花灯便要回去,却不想一个转身,却撞到了一个男子。
大红兜帽应声而落,露出她带着面具的脸。
一道温润的嗓音传来:“抱歉,姑娘可有受伤?”
虞昭霍然抬头。
这、这声音……这声音不就是苏宴吗?!
随着她抬头的动作,面前男子的相貌也彻底落入了虞昭眼中,微微上翘的眼,略薄的唇,这、这分明就是苏宴的长相!
虞昭骇得倒退一步,连手中的花灯都掉下了地面。
莲形花灯的烛火被摔得一晃一晃的,明明灭灭,如同虞昭此时的心绪。
她心乱如麻,一时之间连自己脸上带着面具,苏宴根本不可能认出她一事都忘了。
苏宴眸中讶然,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花灯,“姑娘,花灯。”
他正欲伸手递过去,却见那披着大红斗篷的小娘子唇色更白了几分,像是格外畏惧他的靠近。
苏宴挑了挑眉。
第13章 旖梦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虞昭再不管那落在地上的花灯,提裙便转身跑开。只是还没来得及走,一只手就勾住了她的腰,强势地将她扣了过去。
暗色的阴影中现出一道高大的身影,“怎么了?”
虞昭没有回答,反而是紧紧攥住了他的衣领,在他胸前轻蹭着摇了摇头。傅止渊揽住她的那一瞬间,她竟是感到了久违的安心,就像是,有了傅止渊在,好像遇见苏宴这种事也没那么可怕了。
只是现下虞昭情绪慌乱,并没有注意到这抹异样。
傅止渊揽着虞昭,唇角压平,抿成了一条直线。
怀里的小姑娘情绪不对劲,她何时这么亲近过他?定是方才买花灯时发生了什么。
傅止渊的目光直直望去。
来往走动的人群里,一位白色锦袍的郎君缓步走出,手中提着一盏烛火微弱的莲形花灯。
傅止渊抱着虞昭的手臂顿时收紧,目光阴沉。
苏、宴!
再不会有人比他更认得这张脸了,原来方才小姑娘那副模样,是见了苏宴么?
他的脸色不虞,眉目锋利得像是刚刚出刃的刀。
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相遇?是不是约好了的?那方才小姑娘借口去买花灯,去见苏宴吧?差点忘了,上辈子虞昭喜欢的可是苏宴啊,哪有他什么份?
骤然升起的强烈嫉妒灼烧着傅止渊的理智,让他下意识忽略了寻到虞昭时虞昭情绪上的异样,若是他现在冷静想一想,就能明白虞昭当时的情绪哪里是什么欢喜,分明是惶恐。
只可惜,现在的傅止渊满脑子都是虞昭去见了苏宴这件事。
他不知不觉将怀中的虞昭越扣越紧,勒得虞昭感觉到了痛意,轻嘶一声。
傅止渊揽着她的手下意识一松,怔了片刻。
虞昭缩在他怀中,眉头轻蹙。
傅止渊……他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苏宴拎着花灯,已走到了二人眼前,“姑娘的花灯。”
傅止渊冷冷睨他一眼,将虞昭的整个兜帽都盖了上去,“不用。”
语毕,便径直带着虞昭,转身离开了。
傅止渊手指微动,隐在人群中的暗卫们看了,瞬时明白过来:主上这是要他们在皇后离开后,悄无声息地做掉这个人!
一时间,几束目光若有似无地萦绕在了那白衣锦袍的青年身上。
-
有趣。
苏宴拿着那盏花灯,唇角微挑,眉目含笑地看着一黑一红两个身影离去。
他方才不过是想过来还个花灯,那黑衣男人看他的眼神却含着浓浓的杀意,唔,怎么说,有点儿像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
他好像对怀中的红衣女子在乎地很。
并且似乎把他当成情敌了。
苏宴把玩着花灯的手一顿。
那个女子……
他想起女孩撞过来时抬起的那双眸,莹润澄澈,水光潋滟,让人想起桃花树下的清潭。
这双眼睛,莫名给他一种熟悉感。
苏宴拿着花灯转了转,转身走了。
没想到跟着吴王出来一趟,还能碰上这么有趣的事。
前方一个青衫方巾打扮的男人对他招手,喊了一声:“苏兄,你方才去哪了?吴王正找你呢!”
苏宴随手扔了那莲形花灯,揣着手笑吟吟应了一声:“好,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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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王在醉仙楼设的宴席名唤聚英宴,据说是将他那三千门客都唤来了,趁着冬日苦寒,大家畅饮一番。
宴席将尽,吴王和苏宴立在门边,目送着那些摇摇晃晃的文人墨客勾肩搭背地离去。
吴王捋着胡须,半带着唏嘘地叹道:“庭芝啊,没想到我门客三千,最后与我共谋大事的人,竟是你。”
庭芝,是苏宴的表字,取自“芝兰玉树,皆生于庭”的蕴意。
苏宴敛眉拱手,“吴王胸襟宽广,赏罚分明,日后追随的人自然越来越多。”
吴王笑而不语。
待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吴王一甩袖,阔步向前走去:“庭芝,走吧,人都走了,我们也该走了。”
苏宴揣着手缓步跟上。
两人一路走,最后一同进了吴王府。
隐在暗处的暗卫寻不到机会下手,一声长长的鸟鸣后,围守在吴王府外的暗潮尽数退去。
此人是吴王府的人,得把这个消息传给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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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
墨色深重,冷月岑岑。
清冷的月辉沿着木制窗枢慢慢爬进了床边的木榻,覆在深灰的被面上,映出薄被下的人影。青年温和儒雅的面庞,眉目紧紧皱着,蓦地,一声轻响,青年倏地睁开了眼。
乌曜石般的瞳孔在月光中折射出冷冷的光辉。
背后的寝衣被薄汗浸了透透一层,附着在皮肤上触感黏腻。苏宴面无表情,掀开被子探下手去,舌尖顶了顶上颚,眼神幽深,“啧。”
又来了。
又是这个梦。
这种旖旎的梦,到底什么意思?
乌黑的发,嫣红的唇,雪腻的肌肤,娇娇怯怯地缩在他怀中,嗓音软糯得跟江南春水似的,勾得他放不开手。
他总与她缠绵,却总看不清那张脸。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
出了苏宴这一档事,两人都没了继续逛夜市的心思。
回到昭元殿,虞昭便从傅止渊怀中退了出来,红色的斗篷兜帽将她整个人罩的越发娇小,“我,我今晚有些不舒服……”虞昭闭了闭眼,“陛下请回吧。”
她本以为这人不会答应,不想傅止渊只是沉默了半晌,便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虞昭稍怔。
但片刻仍是转身向昭元殿门口走去。
“昭昭,”
虞昭回头。
穿着黑袍的男人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沉默,男人轻摇了下头,只留下一句“我先走了”,便踏入了风雪里。
虞昭望着傅止渊离去的背影,静默不语。
孙嬷嬷走上前来,在旁边悄声问:“娘娘,您脸上的面具不取下来吗?”
虞昭一怔,随即恍然。
是了,她脸上还带着他送她的面具。
她把脸上的面具取下来,雪白可爱的兔子面具静静躺在她的掌心,不过堪堪几秒,触面便失了温热,冰凉彻骨。
虞昭把面具递给孙嬷嬷,回身入殿,“嬷嬷,唤小丫鬟替我备水吧,我要沐浴。”
孙嬷嬷跟上虞昭,低低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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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的水流漫过肌肤,虞昭浸在沉沉的雾气中,阖目不语。
她的脑子里很乱,可是情绪却在热水的舒缓下一点点静下来了。
她强迫自己开始回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雪夜、夜市、苏宴……还有后来的傅止渊和苏宴碰面,一帧帧画面在虞昭脑中回放,捋了一遍又一遍今天的事情之后,虞昭的思绪逐渐清晰。
渐渐地,一个清晰的疑问浮现在她脑海中。
——傅止渊看见苏宴的反应,好像不太对劲。她那时蜷缩在他怀中,明显感到傅止渊的情绪充满了戾气和杀意。两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会是这样的反应吗?
虞昭仔仔细细地将那时的情景回忆了一遍。
或许,是因为她擅自离开他,结果撞到了别的男人身上,他吃醋了,才这样的?如果傅止渊对那白月光十分偏执,却又爱而不得的话,倒不是不可能。
细白的手指一下一下地轻拂过飘在水面上的嫣红花瓣。
尽管心里还有一丝丝的违和感,但几番思索无果,她也只好说服自己,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吧。
虞昭睁开了眼轻叹口气。
明日,还是去给那暴君送碗汤,讨好一下他吧。
毕竟今日这人带她去夜市,似乎便是存了和好的意思,只是没想到被半路杀出来的苏宴搅了个彻底。
又洗了半刻钟,虞昭唤了丫鬟进来。
待一切收拾妥当,已是深夜,虞昭身心俱疲,甫一沾上被子便沉沉睡下了。
-
“贱种!下流东西!你身上流着的血,我连看一眼都肮脏!你怎么配做我们的兄弟?”
“给我打!下贱东西,本殿下来了,还像根木头似的杵在这儿,找死啊你!”
尖锐的人声传入耳中,虞昭一个激灵,意识从沉眠中骤然醒过来。
她眼中迷茫未褪,看清眼前的景象一片茫然,这是哪?她怎么会在这里?
面前是一座破旧的小院,说是破旧,倒不如说更像是被废弃了一般。院中杂草疯长,蛛网四结,朱墙上的漆已掉落得所剩无几,露出生了青苔的墙底。
这是哪?
第14章 傅小六 昭昭,你方才……说什么?……
没等虞昭有所动作,一声变了调的辱骂传入耳中:“傅止渊!你这个杂种!还敢咬我?来人,给我摁住他,本殿下要亲自打!”
傅止渊?!
虞昭顾不得怔愣,提裙便循声跑去。
转过荒凉的前院,虞昭终于在后院中寻到了那一群人。
面前是个年纪十一二岁的少年,虽是锦衣华服,言行举止却一点都不符合贵公子的标准,满口恶毒之语,此刻正骂骂咧咧地指挥着手下的人去拖那缩在墙角的少年。
少年身上穿着宽大的袍子,沾满了脏污泥垢,勉勉强强能看出来大概是件宫里皇子穿的衣服。他裸露在外的手臂、小腿上,无一不遍布着青紫的於痕。
他紧紧贴在墙角,头上的发冠掉了,长长地垂下来遮住了眼睛。身形瘦骨嶙峋,凸起的蝴蝶骨抵着粗糙的墙面,像一柄锐利的剑。
几个小厮打扮的人物冲上来,抓住少年的手臂就要把他压到地上趴着,少年反抗,他虽瘦弱,打架却带着一股狠劲儿,可耐不住这么多人一起上来围攻他。他伸手去挡那个小厮,腹部却又狠狠挨了一拳,用脚踢,却又被人拦下踹了一脚……
虞昭神色焦灼。
先不管傅止渊在何处,那少年被这么打下去,说不得会没命的。
她冲上前去,伸手拉住其中一个小厮:“住手!”
然而,她的手径直穿过小厮的身体,扑了个空。
虞昭愣住,她、她抓不到人?
虞昭不信邪地又试了几次,可回回那手指都毫无阻拦地穿过院中人的身体。她隐约明白了什么,这也许,是她的梦境。
那眼前发生的这些是什么呢?是大脑随意编纂的梦境,还是……真实的过往?若是真实的过往,又是谁的?傅止渊吗?
虞昭想起方才听到的“傅止渊”三字,皱紧了眉四下搜寻。
傅止渊在哪里?
她环视一圈,始终没寻到傅止渊。
虞昭迟疑着将目光落在场院中的华服公子和少年身上,这两个,哪个是傅止渊?
那少年终是不敌众人之手,最终被反剪着双手压在地上。一只皂靴踩上少年的头:“呦,咱们的六殿下,怎么不动啦?刚才不是还很嚣张,跳起来咬了我吗?怎么现在——反倒像只狗一样被我踩在脚下啊?哈哈哈哈哈哈!”
那华服公子笑得张狂,边说边亲自从仆从手里拿过了鞭子,狠狠抽在了少年身上。
少年只在第一鞭的时候控制不住地痉挛了下,此后便再无动静。任凭那华服公子如何抽打,鞭下躺着的瘦削身躯都像是失去了知觉般毫不动弹。
虞昭看的不忍,试图挡在少年身前,却是徒劳,鞭子仍旧一下下地落在少年身上。看着宽大衣袍下渐渐泅出的鲜血,她的眼眶渐渐红了。
鞭声阵阵。
半晌,那华服公子似是抽累了,“啧”地一声扔了鞭子,他又踹了地上的少年几脚,“算你好运,本殿下出够气了。记住了傅止渊,下回见到本殿,可得长点眼睛!”
“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