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昭颔首,“母亲替我多谢侯爷,老参本宫收到了。”
千年老参早在她们进殿时就交给了宮婢,虞昭自然知道康平候府带了什么来。王氏提起来,不过是要小皇后记得,这可是康平候“特地”命王氏带的。
虞昭收没收到这个信息,王氏不知道,不过结果却是王氏所想要的——小皇后终于把话题引向了康平候府,“母亲,不知侯府众人近来可好?”
她心中一喜,面上的笑容却渐渐落了下去,似乎顾及这是皇后面前,连忙扯了扯嘴角,才又勾起一抹笑来,只是怎么看怎么勉强。“大体上是好的,只是有那么几桩事不太如意罢了。”
说着,王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虞昭其实很烦王氏这种说一半藏一半的说话风格,但碍于她想知道些康平候府的消息,她还是耐着性子问下去了。
“不知是何事?母亲不妨详细说说。”
王氏心中暗道,可算等来了小皇后这一句。她稍稍坐正了些身子,才开始了叙述。
“说来也都是些小事,按理说不该说给皇后娘娘听,扰了娘娘清静。可娘娘既然问起来了,臣妇便斗胆说了。”
王氏道:“娘娘还记得家中的二哥虞连吗?这孩子今年的秋闱失手了,没资格参加春闱,家里人为他这事儿着急得很。侯爷替他寻了个文职,约莫是跟着翰林院的一位夫子做事,可那夫子读书的事是一概皆不教他,反倒让他做些什么端茶递水的小事。如今虞连在那夫子手下做事,是想换也换不走。”
王氏顿了一下,见虞昭没什么反应,心一横将话又说得明白了几分。
“唉,连儿也是个苦命孩子,若是有人能在那夫子面前说上一声,那光景定是大大不同。”
语毕,王氏端起桌上的茶杯,遮掩着呷了一口。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不信这小皇后还听不明白。
虞昭坐在上首,柔柔地微笑着。
二哥虞连。
虞昭自然是记得的。
她的二哥是个只知斗鸡走狗、喝花酒打群架的浪荡子,自小被王氏养在身旁,又因是嫡子,性子被宠得极坏。说他没考上秋闱,虞昭是一点儿也不惊讶,至于王氏说的那些关于那位夫子的事,她更愿意相信,是这位夫子终于认清她二哥内里是个草包的事实,却又因父亲之托,不好将人赶走,这才出此下策。
虞昭几乎能想象出来,她的这位二哥在夫子底下是如何做事的。
至于王氏说的那些话……
她接过怀玉递来的茶,微微呷了一口,“母亲。”
王氏连忙坐正了些。
“原来二哥出了这样的事,不知侯府中其他人可还好些?”
她是不会答应王氏的,且不说后宫不可干政的消息,就算真的能干政,她也不会让这样一个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的人在朝中担任重要官职。
王氏被堵的滞了一下。
这小皇后就这样轻飘飘地把虞连这件事揭过了??她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了,小皇后是耳聋了听不出来?谁要她不痛不痒地感叹一句“原来二哥出了这样的事”,她是让她给连儿换个好差事啊!
下方的几人都默不作声地看了虞昭一眼,眸中闪过的神色各异。
虞兰不自觉地绞了下帕子。
虞昭毫无所觉,她只微笑淡定地喝茶。
第17章 打算 像圣上这样的,就很好
王氏不甘心,她今日进宫来可就是做好了给连儿讨个好差事来的,“娘娘,这虞连……”
虞昭眨眨眼,“母亲,做事总是累的,二哥苦一阵子,自然会好的。”
王氏面上闪过一丝嫉恨,可终究没敢把话挑明了说,只得忍痛应了一声。
虞昭转而问起府里的其他人,“不知爹爹和老夫人可还好?”
王氏的态度比先前消沉了些,说起这两人时便有些敷衍,“侯爷和老夫人,两人在府中生活得都不错,老夫人近几日吃的多了些,气色好了不少。”
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王氏语气欣喜了些,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到了虞姝身上,“说起来,这还得多亏了姝丫头,大夫说用姜热敷可以缓解头疾,这丫头就每日都煮了生姜,拿布条细细裹好,日日替老夫人热敷。”
“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儿,让我忍不住责怪自己把她教得太乖了。”王氏皱了眉,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虞昭有些讶然。
在她的印象中,这位康平候府的嫡姐儿,是京城闺秀的典范,一举一动都透着端庄。旁人说起她,无不是满口称赞,很难想象王氏有朝一日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她的目光落在下方端坐着的那黄衣女子身上。
即使听见亲生母亲在说自己的事,这位大家闺秀也仍旧坐得四平八稳,面色柔和,无波无澜。
虞姝的教养,确实是极好的。
虞昭收回目光。
她一边好奇虞姝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一边也想多探听一些侯府的消息,便按兵不动,静等着王氏讲下去。
这厢王氏还在继续:“那京城浪荡子不知何时瞧见了姝儿的容貌,一时兴起,竟就此缠上了我们姝儿。哎,这桩事侯府压得紧,这才没在京中闹出笑话来,可这终究不是解决的办法啊。”
王氏叹气。
虞昭暗自惊讶。
京城浪荡子?
这是哪位?
她看了一眼虞姝,发现方才还一派平和的大家闺秀,此时竟垂了睫羽,淡色的唇抿成了平直的弧度。
——难道王氏说的,竟是真的?
虞昭出声:“不知母亲口中的京城浪荡子,叫什么名字?”
“还不是那人人喊打的薛将军之子——薛致?!”王氏恨恨道。
“母亲,”
眼看王氏还要继续说下去,虞姝柔柔出声喊住了她。
“不过是些家中小事,何必叨扰皇后娘娘。”
王氏糊涂,虞姝却看得明白。
先前说虞连那件事时,虞昭避重就轻地转移了话题,已经很明显地表露出她的态度了。无论王氏接下来再说何事,虞昭都是不会答应的,多半是笑呵呵地又将皮球踢回来。再说下去,只会惹人厌恶罢了。
况且……
虞姝紧了紧手帕。
她知道母亲的打算,接下来怕是会暗示这小皇后让皇帝纳了自己,既解了她当前的困境,又能在宫里有个照应云云。
原本应该听从父母的安排的,可不知为何,虞姝心里忽然涌上了一阵不愿。这感觉像是泡得涨水的海绵堵在她心间,一呼一吸都带来闷闷的窒息感。
她只希望自己的母亲能明白,不要再拿虞昭当侯府里任人拿捏的卑微庶女,她现在是皇后,王氏的那些小算盘,小皇后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只可惜王氏显然没有收到虞姝的信息,她只当虞姝是不愿做皇帝的妃,还想着那浪荡子。
她嗔怪地看了一眼虞姝,“姝儿莫要害羞,皇后是自家人,说出来也没什么的。”
虞姝拧紧了帕子,低声喊王氏,“母亲!”
虞兰瞧着这母女俩的情况,眸子里划过一抹深思。
王氏无视了虞姝的呼喊,继续说道:“那浪荡子着实可恶得很。只要姝儿出门,无论走到哪,必能遇上他,缠得实在是紧。偏生对方又是薛将军之子,侯府也不好说些什么。”
她拿着手绢抹了抹眼角,“唉,作孽哟。”
虞昭不知这王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将就着问了一句,“母亲打算如何做?”
一抹喜意爬上了王氏眼尾,“说起来,臣妇的办法也简单得很。”
她停了话音,特地觑了一眼虞昭的脸色,见虞昭面色平和,才又继续说下去,“臣妇想,若是能将姝儿嫁了人,且嫁的是个权势极高,那浪荡子惹不起的人,想必这薛致定是会放手了。”
“比如,”王氏试探着举了个例子,“像圣上这样的,就很好。”
此话一出,昭元殿中顿时静了下来。
虞兰眼中神采熠熠,盯着王氏的脸捏紧了帕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虞姝面色煞白,一张俏脸血色尽褪。她顿坐在扶手椅上,像一朵衰败枯萎的花。
坐在众人末端的林姨娘却是气得眼中冒了火,这王氏……竟是打着这样的算盘!好、真是好极了!昭儿在府中时他们便不曾善待过她,如今见她做了皇后,又迫不及待想让自己的女儿进宫,好夺走昭儿的宠爱。
简直、简直欺人太甚!
一片死寂之时,林姨娘蹭的站了起来,气得话音都在颤抖,“王氏,我平日敬你是正妻,喊你一声夫人,可今日,你做的事简直无耻,我从来没见过哪户人家上赶着让亲生女儿做妾的!”
被戳中痛脚,王氏顿时黑了脸,“林氏,你好大的胆!我同皇后娘娘说话,哪里容得到你一个妾室插嘴?嫁给皇上,便是皇上的女人了,难道日后这后宫中各位娘娘就都是妾了吗?你竟敢将皇上的女人与那等卑贱的妾连在一起,你是何居心!”
林姨娘被吼得红了眼眶,却因不善争辩,只气得胸口上下起伏:“你……!”
“安静!”
一道威严苍老的声音插了进来。
众人寻声看去,原来是虞昭身边的孙嬷嬷。
孙嬷嬷脸拉得老长,语气极其不客气,“昭元殿,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放肆的吗?”
虽未明指,这位嬷嬷的眼神却直盯盯地落在了王氏身上,简直不要明示地太明显。
“老奴不知侯府中的各位女眷之间都有些什么过节,老奴只知道,如今皇后被你们吵得头疼,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了。”
几人一愣,目光落在一旁坐着的虞昭,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是恹恹萎靡的神色。
“云知,带王夫人几位去偏殿暂做休息吧。”
孙嬷嬷看了一眼下首的林姨娘,“还请林夫人留下,娘娘小憩后有些话想同您说说。”
林姨娘一愣,随即慢慢点了头。
礼都忘了行了,可孙嬷嬷却像没瞧见一般,默认了林氏的行为。
王氏恨恨地剜了一眼林姨娘。
若不是这贱蹄子出来横插一脚,姝儿这事儿说不定就成了。
她本想直言皇后偏颇,为何只留下林氏一人说话,有什么话是她们不能一起听的。可那老嬷嬷一双眼错也不错地盯着她,王氏只得不情不愿地跟着宮婢走了。
虞兰扶着婢女绣朱的小臂,笑意流转,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第18章 林若兰 都是皇后了,还怕这点小把柄吗……
林姨娘跟在孙嬷嬷身后,亦步亦趋地向前走去。
王氏一行人一走,这孙嬷嬷便像是变了个脸,对独自留在昭元殿中的林氏露出了笑脸,态度亲和。
她领着林氏,一边朝虞昭的寝室走去,一边慢慢地搭着话:“林夫人不必惊慌,皇后没事,方才的头痛不过是推托之词,她只是不想再听王氏说下去罢了。”
林若兰的嗓音有些哑,方才同王氏争辩时太过激动,有些伤了,“嬷嬷莫要再喊我‘夫人’了,这不合规矩,妾身只是个卑微的妾,当不得这一声‘林夫人’。”
孙嬷嬷笑呵呵地应了两声,却没改口,老嬷嬷说:“夫人,您是皇后娘娘的生母,哪里当不得老奴的一声‘夫人’?夫人且放心,昭元殿的下人们嘴巴都严,在外面喊不得,难道在昭元殿中,还喊不得吗?”
“皇后说了,殿里只她和几个知心奴婢时,便喊您‘夫人’,如何?”
林若兰暗自思衬,这嬷嬷说起昭儿时语气亲昵,方才在殿中时,亦是由她出面安排王氏一行人的去处。看昭儿对她的信任程度,这嬷嬷大概是昭儿身边的知心人。
思及此,林若兰开口,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嬷嬷,这……会不会让昭儿落人口舌?”
孙嬷嬷脚步一顿,连带着林姨娘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她看着林氏道:“夫人,都是皇后了,还怕这点小把柄吗?”
林若兰一愣。
孙嬷嬷却不再多说,只笑了笑,便带着林若兰继续赶路了。
林若兰咀嚼着这句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也许,昭儿在皇宫中的处境,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得多。一抹笑意悄悄爬上了林氏的眼尾,她快步跟上了孙嬷嬷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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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那王氏简直忒不要脸,当着您的面就想把自己女儿送进宫,真是气死奴婢了!”
昭元殿内,怀玉立在虞昭身后,忿忿不平。
虞昭脱了宫装,穿着一件藕荷色的襦裙坐在凳子上,正在翻看一本游记,“怀玉,你该多向云知云眠学学,不可在背后妄议他人是非。我知你是为我忿忿不平,但你身为我的婢子,这些话若是被旁人听去了,旁人会如何想?”
怀玉神情稍愣。
“我是皇后,你是我的大丫鬟,方才你编排的,是我的嫡母,康平候的正妻。若是这些话被旁人拿去做筏子,我该如何是好呢?怀玉。”
怀玉低下了头,小声嘀咕,“奴婢看不过眼,说两句也不行吗?”
虞昭轻叹一口气。
她知道这丫头从小跟在她身边,见过她在侯府里被欺负得凄惨的模样,这才对王氏今日的行为如此深痛恶绝。
可这毕竟不是在侯府,侯府里她不受重视,身边的小丫鬟自然也没人注意。但如今在皇宫,她又是她身边的大丫鬟,若是这毛病一日不改,有朝一日酿成大祸,虞昭怕到时候自己也保不住她。
“怀玉,你想不明白么?祸从口出。”虞昭抬眸静静看着自己的大丫鬟。
怀玉默立了一会儿,忽地跪下了,“奴婢想明白了,日后不会了。”
虞昭伸手扶起她,迎面便对上了一双泛红的泪眼,她拿帕子给她擦脸,“怎么还哭了呢,我又没罚你,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