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入夜色里,脚步极快极稳地停在卧室窗前,走过的一路没有留下一点声音,就这样靠在窗帘后望向对面那栋老楼五楼的窗户。
窗里没有灯光,玻璃反射着路灯橙黄的光晕。
他看了有两分钟,漆黑瞳仁下视线锐利,身体一动不动。一直没等到那扇窗里亮灯,也确定了队长所说的这几天都没有人。
他目不转睛,但大脑已经在计算那扇窗下四楼窗口的雨棚,旁边空调外机的距离,通过窗到达天台的可利用物体以及障碍物。
省厅缉毒总队近期破获了两起跨省贩毒案,其中一名毒贩却在转押途中遭遇车祸当场死亡,肇事车辆没有车牌也没有车主信息。毒枭惯用的手段,这是灭口。
缉毒组从这名被灭口的毒贩身上铺开线索,查到了陇州的福安镇。也正是前几天线人传来消息,福安镇春徊巷里有一张面孔极似毒枭槟野的手下。
槟野潜逃两年,他们必须要先接近到这名手下。
段池接到上级的命令,正式卧底在这附近。
他的任务是获取这名手下的信息,必要时可伪装成毒贩在福安镇建立一条他的贩毒链,再等待队里的指令。
事实上他住在六楼最为合适,但太过完美总过于刻意。
他目光扫过楼下的巷道,在大脑里划列出可以藏身的位置、适合潜逃的方向和死角,才收回目光转身去卫生间。
刚走到门口段池就闻到一股香且臭的味道,有点恶心,但竟然也想吃。
是螺蛳粉。
他从来不吃这东西,只是饿狠了。今天跟那群吸毒的混一起没顾上吃饭。
他打开门,看到对面门外放的垃圾袋。透明的塑料袋里装着螺蛳粉尸体盒,还有一片用过的面膜,英文字。
他要没背错那些大牌的话还是很贵一牌子。
他扬了扬眉,插兜往楼下去。
九点多钟的夜晚,楼下还有不少舍不得开空调的老头老太太吹着自然风乘凉。他们看见他这个陌生人有些好奇,只是多看几眼,又继续跟同伴摆起龙门阵。
但段池主动打了招呼。
“奶奶,您精神好。”
“叔,来一只?”
他递过去一支烟。
七十多岁的老头子被他叫了声叔,乐呵呵地接了他的烟。
“小伙子是谁家的?”
“我刚租来这里,我叫周驰。”
这是他卧底的化名,而他也应该正式接受自己是周驰。
旁边的大妈问他租在哪家,租金多少钱。
周驰一一回答。
寂静的生活太平淡了,偶尔多一张新面孔,老人们还挺乐意。
周驰弯唇笑,抽过烟将烟蒂随手扔在地上,这倒很符合他当前人设的习惯。
大爷大妈也没因为这个说他。
周驰打招呼:“姨,我先去买点东西,回头再聊。”
六十多岁的奶奶被他喊了声姨,乐得眯起眼睛:“快去吧快去吧,这孩子好懂礼貌。”
周驰走向前面的「阿芳批发小卖部」,只是经过身前的「花眠」时驻足了两秒。
这个招牌很独特,檀木牌上低调地刻着竖字「花眠」,如果不是玻璃橱窗里穿着旗袍的人台,经过的人肯定不会知道这是一家旗袍店。
他于是想起了刚才经过ktv的那个穿旗袍的姑娘。
温婉的烟青色旗袍,纤细窈窕的身段那么契合旗袍,就像江南水乡撑伞走过的婉约女子。但是那张脸白皙明艳,极富妩媚美艳的攻击性,却并没有那样锐利的气质,在他们的口哨声里弱弱溜了。
他第一次见到这种旗袍,完全不像现代改良旗袍紧身与高开叉的扭曲美感,跟民国画报里的美女一模一样,美又高级,
那会儿那群瘾君子在闹,想把她拉进去玩,他不动声色关了门。
周驰扭过头继续往前走,在小卖部见到周邢芳,笑着打招呼喊姐,买了一盒泡面和打扫的工具。
周邢芳笑着问他:“你自己打扫啊?”
“对。”
“住进去还习惯吗?”
“挺好。”
“租给你这样的年轻人我们就放心了!”周邢芳给他扫码,想到了温妩,“你见到对面和隔壁的邻居了没?”
“没有,这个点快睡了吧。”
“我跟你说,你对面是个女生,嗯……她爸很厉害!”
周邢芳本来想说是个非常漂亮的女生,也没想提温妩她爸,后面才反应过来毕竟对新租客还不够了解,把温妩爸爸提进去对她一个独居女生也好些。
周驰笑着问:“哦?她爸当官的?”
“那倒没有。”周邢芳没再多说,这么提权当帮温妩些,不至于让一个高大魁梧的年轻人这么早知道对面那么漂亮的女生是独居。
“多谢。”周驰从周邢芳手上接过便利袋往回去。
回到屋里,他关灯烧水,吃泡面,适应黑暗熟悉新环境,撑在地板上做俯卧撑锻炼。
两百个俯卧撑做完,周驰从行李箱里翻出T恤准备去洗澡,这才打开灯。
他才看见手掌上沾满的厚厚的灰尘,被汗水黏着,一双手像敷了层水泥。
而手上干净的白T恤都是泥手印子。
艹。
…
第二天,周驰起来得早,小区楼下是一排排门市。
包子铺、面馆、福彩中心、小卖部都已经开了门。还有中间装修简明古风,别具一格的花眠旗袍店。
他记忆力很好,一眼就能把这些店主的脸和特征记下来,只有旗袍店里木门敞着,里面没人。
他没有再多看,进了一间早餐铺。
“好合身啊,我太满意了!”
“这次终于没翻车,你不知道我之前在别家做的旗袍都翻车了!”
试衣间里的年轻女生一早过来拿做好的旗袍,温妩早早被叫醒,给女生扣上最后一颗盘扣。
听到赞美,她也满意:“你穿很好看。”
“你更好看!你穿旗袍简直绝了!我小橙书好多粉丝的,我回头就帮你宣传!”
温妩笑着说谢谢,收了女生高高兴兴给的尾款,打电话叫了份附近面馆的早餐,吃完早饭就开始给昨天的有钱太太做旗袍。
一直到中午,门帘被一个小男孩推开,嘻嘻哈哈的声音吵起了她耳朵。
“温姐,我来做作业啦!”
“自己坐。”
是楼上的邻居,陆嘉童八岁,妈妈车祸伤了脸,也残了一条腿,爸爸就跑了。好在性格还开朗,每天都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总喜欢来温妩这里蹭空调。
男生爱美女还真是天性,陆嘉童喜欢黏着温妩坐,但温妩把他撵到了旁边的桌子。他又凑过来,嗅了口香香的甜气。
“温姐,你的香水好好闻哦。”
温妩按住他凑过来的小脑袋,像拧瓶盖一样把他脑袋扭过去:“坐那边去,打扰你温姐缝衣服了。”
“我就闻一下!”
“暑假才剩多少天了,你作业跟你脸皮一样厚。”
陆嘉童哼唧唧地坐到了旁边的桌子上,摊开厚厚一本暑假作业,但做不下去,一抬头就能看见美少女姐姐专注工作的模样。
他抿了抿小嘴,笑嘻嘻地翻开作业本,悄悄用铅笔画下温妩。
他把画展开给温妩看。
兵乓球一样大的眼睛,波浪线的几根头发,大头,铅笔一样细的身体。
温妩:“好丑——”
她忙着给那位有钱太太做胚衣,被陆嘉童这一打扰,肩颈的酸疼蔓延到手臂和后背,索性停下休息。
她掏出钱给陆嘉童:“去你妈妈那端两碗凉面来吧,温姐请你吃,但是吃完得写作业,不许再闹我了。”
“知道啦!”
陆嘉童屁颠屁颠去买这份午饭,回来时跨进门里还吹了声口哨,把两碗凉面放到缝纫机上,那张十块和五块的钱也一并给了她。
“我妈说不要你的。”
“那你收着。”
陆嘉童嘿嘿笑,打开自己那碗凉面,特意把里面的黄瓜丝夹给温妩,知道她爱吃。
温妩弯起了唇。
这时,陆嘉童又冲她吹了声口哨。
她蹙起眉:“你昨天不是不吹口哨,上哪学的?”
“一个哥哥刚才教我的!”陆嘉童冲到门口,指着方向,“就是那个黄毛哥哥!还有他旁边的大哥哥他长得好帅啊!温姐你看,黄毛哥对路过的姐姐都吹口哨!”
温妩站到门口。
对面的巷口,阳光正好被二楼的招牌遮挡,投给地面一片阴凉。昨晚见到的那个侧颜男正跟一个黄毛男生蹲在那片阴影里,他们身前摆着几箱日用杂货在卖。有身材好一点的女生经过时,黄毛男都会追随人家背影,轻挑地吹出一串口哨。
而那个白长了一张好脸的侧颜男配合着黄毛男笑。
陆嘉童趴在温妩旁边看他们,也跟着吹出一声口哨。
“不许学这个!”
但这声口哨还是吸引了对面的视线。
黄毛男看见温妩愣了下,口哨吹得更响亮了。
侧颜男看见是她后也顿了瞬间,很快懒漫痞气地觑起眼,隔空冲她挑了挑眉。
陆嘉童被温妩训,有些委屈:“温姐,那个大哥哥是好人,他刚才还想送我水枪。”他飞快冲到了对面去。
温妩跟过去把他拽回来。
“你才八岁眼睛就瞎了?跟我回去。”
这是第一次周驰这么近地看到温妩。
扑面而来的惊艳与橡树荔枝味的香水气。没有了昨晚夜色隔出的距离感,她的脸更加明艳,但眉眼与神态清冷,穿着这么一件高贵好看的旗袍,更像一朵沉浮于深海的玫瑰。
察觉到他的打量,她抬起头,桃花眼目光清冷,毫无畏惧地直视他的眼睛,带着一种鄙视与疏冷。
“谁教他吹的口哨?”
话是这样问,但她看的却是他。周驰勾了勾唇,对他成见还挺大啊。
黄毛男扬起下巴:“我。怎么了美女,吹口哨犯法啊?”
“吹口哨不犯法,但是教小孩对女生吹口哨就是不对。我的小孩我会教。”
说完这句,温妩拉起陆嘉童回了裁缝铺。
她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城管大队吗?福安镇春徊巷这里有人非法占用消防通道摆地摊……”
十几分钟后,周驰和黄毛被城管逮了个正着还开了罚单时,正好撞见对面裁缝铺门口的温妩。
女生穿着高雅的紫色旗袍,又美又白,尤其阳光和紫色衬得她肤色更白,像日光下一尊完美无瑕的瓷器。
她倚着那扇古典的檀木门,似笑非笑,但周驰一眼看穿这是她的“战果”。
他转过身挑了挑眉。
江南水乡撑着纸伞走过的穿旗袍的温婉姑娘?
他还真有看走眼的时候。
第3章 肤白貌美腿长腰细
陆嘉童闷闷不乐。
小屁孩觉得温妩说的话不对,他相信自己的感觉,说口哨男是好人。
温妩也不爱跟他争,等着再次遇到口哨男证明给陆嘉童看。
于是她工作的时候很多次都抬起头,想看到街对面口哨男的身影,但出奇地这两天都没再见到人。
那天他应该猜到是她叫来的城管,所以怕了?
她没等到口哨男,倒是在家吃晚饭的时候等来了顾芸一个求助电话。
“那小伙儿也是转不过弯来,我说了水卡和燃气卡在红木抽屉里,红木抽屉的钥匙在衣柜里,衣柜抽屉的钥匙在电箱里,他死活找不到!”
“等等,你再说一遍?”
是对面那个租客前两天停了水和气,没找到卡,今天在催顾芸送卡。
温妩:“您直接说给他用户号不就行了?”
“我哪记得住。”
“没跟手机联网?”
“我不会啊。”顾芸拜托温妩去帮租客找一下。
温妩握着手机去敲对面的门。
但一直没人来开门。
“顾阿姨,租客不在家?”
“我不知道,我打电话问一下,是他刚刚来电话问我水和燃气好了没有。”
一分钟后,顾芸确认完跟温妩回道:“租客这会儿不在家,要不你开门进去找一下吧。”
“我已经没钥匙了。”
“我还留了一把钥匙,在楼梯消防箱里,水带背后藏着!”
温妩算是开了眼界,老一辈藏钥匙的手法都这么牛吗。
“房子已经租出去了,我这样进去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代表的是我。”
温妩还是建议顾芸问候那个租客一声。手机里传来一声“暗杠自摸”,顾芸赢了牌,笑哈哈地说行。
温妩挂了电话,刚要回自己房间便听到“砰”一声响。
风竟然乖巧地帮她关了门,逼她做好事做到这种程度吗?
幸好她留了一把钥匙在周邢芳那。
她穿着拖鞋,身上是还没来得及换下来的30s曳地高开叉旗袍,她在消防箱那找到顾芸藏的钥匙,还没等到顾芸的电话,只能又打过去。
手机里是手搓麻将的哗哗声,顾芸像是才想起来,忙说:“行行,你开门,辛苦你了啊小五。”
温妩一个字还没讲那头已经在牌瘾上挂了电话。
她打开了对面的房门。
没有意料之中扑面而来的脏乱气,空气竟然干干净净的。直到灯光亮起,温妩看见干净整洁的沙发和光亮的地板,有点被震惊到。
窗帘上都没灰了,香槟色的帘子干干净净。
阳台那扇拉门好好地关阖着,她的视角能直接看到卫生间,拖把整齐地摆放,洗漱用品也码放得规矩。
还真是个吃苦耐劳的好青年啊,比口哨男那种人不知道强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