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说他叫宋建九,就住附近,经常在林玲家吃面。
他很惋惜地说:“她的牛肉面是我们巷子最好吃的。”
大家也不由叹了口气。
宋建九买了些水果跟他们上楼,在病房里见到陆嘉童也很配合大家,没说漏嘴。
陆嘉童感觉到大家都避着不提他妈妈,就问宋建九:“你见过我妈妈吗?”
周邢芳站在陆嘉童背后,忙用眼神给宋建九打招呼。
温妩有些不忍心,就坐到过道外的长椅上,但还是听到病房里的声音。
宋建九笑着回答:“见了啊,早上还去她那吃的面,我不是经常去你家吃吗。”
陆嘉童问:“怎么她这几天这么忙?”
“你家店生意好,她忙完肯定要来看你。”
他欠两碗面钱,出来时拿了两百给周邢芳:“我的一点心意,可怜了小孩。”他瞧见门口长椅上的温妩,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转身离开了。
后面又有两个食客过来看孩子,同样给了两百块钱,都是前几天点单说回头给钱的。林玲心肠好,一直都给人赊账。
周邢芳坐在温妩旁边叹气:“这孩子以后没爹没妈的,可怎么办……”
温妩沉默着,同样地难过。
……
周驰回来的这天,陇州下着小雨。
雨丝很慢很细,将这条宁静又古朴的春徊巷朦胧隔开,如同分出两个世界。
他没有告诉温妩,想提前给她惊喜。
他先是去医院看望了陆嘉童,小男孩已经恢复了很多,医生说如果后续没有问题一周内可以出院。
陆嘉童见到周驰很高兴:“池哥,我妈怎么天天在我睡着的时候来?”
陆嘉童的情况温妩在电话里告诉过周驰。
周驰笑说:“你现在是个病人,睡觉时间不一定,你妈妈店里又忙,肯定得错过。”
“那我等下就不睡了,等我妈妈!”
“七八岁熬什么夜,给我睡觉。”周驰摸摸他脑袋,“小男孩快些长大才能成大男孩,才好帮到你妈妈。”
“好吧。”陆嘉童忽然很神秘又郁闷地说,“池哥,我好像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我妈妈在我梦里抱着肚子说痛,她好像在地上打滚,叫我打电话叫救护车,所以我想见她,打她电话她也没接。”
“你还算不算男人?做个梦就委屈成这样。我小时候可不像你这样。”周驰这样笑他。
陆嘉童挺直腰杆,胯骨那又很疼,龇牙咧嘴地赶紧躺回床上。
周驰这样陪了他一会儿,在周邢芳来时离开。
夜晚的街上行人很少,只有左右两排商铺和老楼亮起的装饰灯为冬日萧条的巷子添了些生机。经过温妩的店,周驰看到紧闭的门,玻璃橱窗里的人台换了一件新的旗袍。月光的颜色,安安静静的古意。
他目光温柔,但很快收回余光,短短一秒间做回他需要扮演的人设,自然又懒漫地走进单元楼。
他订的鲜花已经送到楼道口,配送员一直在等着。没办法,他不敢那么张扬地从外面抱着一捧花回来。
接过玫瑰,周驰先回了自己家里。
他警惕地检查一遍屋子,确定安全才找出手机联络郑祁华,把这几天交易的情况全部上报给郑祁华。
忙完这些,他才走到对面输入了温妩房门的密码。
客厅里亮着灯,浴室紧闭的门里传来水流声,温妩正在洗澡。
周驰将粉色玫瑰放到茶几上,拉上窗帘,脱下外套,手指解开三颗衬衫纽扣。
屋里很快响起开门声,温妩踩出拖鞋哒哒的声响走去生活阳台。
她还没有发现客厅多了人,周驰有些无奈地弯唇,这个警惕性还是有待提高啊。
他走进生活阳台,温妩在晾衣服,宽阔睡裙被光影穿透,勾勒出她细腰。
周驰就这样上前,特意没有踩出脚步声,从背后环住了这把腰。
温妩下意识吓得失声,但很快就感受到是他的手掌他的体温。
她回过头,周驰从背后吻上她唇,长舌直驱而入,她发出一声呜咽。
裙摆被他推到腰际,他的吻隔着漫长又浓烈的思念,炽热滚烫,不给她喘息的余地。停下时,周驰附在温妩耳边说:“我很想你。”
“你头发淋到雨了。”她要来摸他发梢上的雨珠。
周驰不给她机会,拦腰抱起她放到卧室床上。他的亲吻带着咬,能听到她吃痛的声音,他将这些呜咽大口吞尽,亲咬着她耳垂低沉发问:“想我吗?”
“想你……”
“我也好想你。”周驰把滚烫灼热的嗓音灌进她耳朵里,“每晚都想亲你。”他粗糙的手指用力,听到她颤声里的喘息。
窗外雨开始下大,急而密的雨狂烈地拍打窗玻璃。温妩抱住他脑袋,胸被发梢扎得痒。
……
雨后是个晴天,阳光洒满这个清晨。
陇州阴了一个星期,再见阳光,温妩说是周驰把太阳一起带回来的。
周驰笑着吻了吻她额头,她赖在他臂弯里还不太想起。
“你再睡一会儿,我还得去交接一些事。”
温妩也没有再赖他,反正他回来了有的是时间。
周驰换完衣服走到床前弯腰又亲了下她脸颊才出门。
温妩没再睡,回店里忙了些这几天落下的工作,然后去医院看望陆嘉童。听周岚说陆嘉童的情况可怜,街道办商量决定抚养他,林玲留下来的房子和店铺也可以帮他看管。
温妩才刚出电梯就听到陆嘉童的哭闹声,等她走向病房,门口已经站了好几个邻居。
是陆嘉童的爸爸回来了。
警方也调查了他,但他一直都在外地,而且跟林玲已经分居三年多,一直没有联系,排除了作案可能。
这是温妩第一次见到陆飞良,比三十二岁老一点,生着一双精明的眸子,鹳骨高,咬肌凹陷,一股刻薄的面相。
陆嘉童在哭,嘴里说妈妈没死。
周邢芳说是陆飞良知道林玲死后过来说要照顾儿子,还一来就告诉陆嘉童他妈妈已经死了,让他以后好好听爸爸的话。
温妩望着病床上痛哭的小男孩,气愤到想冲上去骂陆飞良。
周邢芳拉住温妩,病房里全是陆飞良让陆嘉童接受现实的声音。
周邢芳把温妩拉到门口,叹了口气:“这狗东西分明是回来霸占遗产的,街道办主任刚才来过,说愿意由他们照顾小孩,陆飞良说自己的儿子自己养,谁要抚养就起诉谁。”
“林玲竟然还没跟他办理离婚,他们法律上还是夫妻!”周邢芳说得咬牙切齿,“当年这狗东西跑了就应该去法院起诉他离了啊!”
这是温妩今天听到的最糟糕的消息。
陆嘉童看到她,求援似的喊她温姐,也喊她去找驰哥。
温妩上前安慰他,但内心知道他们恐怕都没办法跟陆飞良争赢什么。
她一直到下午才回店里。她回来时,也看到了对面店铺里一动不动的周驰。
他坐在一把收来的二手办公椅上,望着一双手很久,但温妩又见他手上似乎没什么东西。他像是在发呆,她很少见他这样发呆。
温妩穿过马路走到他店里,喊了一声“周驰”。
周驰抬起头,眼里还有没消退的黯淡。
他浮起笑,店里还有客人在,他就用邻居的语气问:“你家有东西要修?”
“嗯,我那个蓝牙音箱。”
周驰起身跟她来到店里。
温妩问:“你怎么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周驰取出一支烟:“我想抽两口。”
温妩点头。
他吸了一口,又沉沉吸第二口,他微垂的眼睫下一片阴翳,眸底的深海如同正在遭遇狂风与海啸,汹涌狂烈,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手指在颤抖。
他早上去闫致兵那里汇报这段时间的毒品交易。
闫致兵今天没在茶楼,就在这一片楼里。
他说完那些任务要走的时候,闫致兵问他:“你跟那面馆老板娘熟不熟?”
周驰回答:“还好,给她修过几次电器。”
“哦,你认识的那女警在插手她的案子,有什么问题留意一声。”闫致兵说,“人是阿九弄的。”
他们说得那么随意,闫致兵吸着烟,悠闲又惬意地靠在椅背上看手下数着周驰送过来的货款。
周驰那一刻在想,如果闫致兵把林玲派给他去处理,他是不是可以救下林玲?
他想,他们怎么可以把杀个人说得这么随性!
店里太过安静。
温妩撞了撞他肩膀:“周驰?”
周驰淡笑一声,把这些情绪深埋,维系着如常的模样:“我技术好像不是很专业,给人修的那台机器刚才接到电话说坏了,人家扣了我一天工钱。”
“那怎么能是你的责任呢,肯定是机器自己有问题!”温妩为他抱不平,“你把电话给我,我去找他们理论。”
“我自己的事,你不懂这行。”周驰看了眼摆满裁片的工作台,起身说,“堆了不少活儿吧?你先做,别太辛苦了。”
他回了楼上房间,走进卫生间打开淋浴头。
即便是卫生间狭小的空间里,他也如深处不见边际的旷野。
滚烫的水流浇在身上,但冷意还是遍布他五脏六腑。
在他第一次卧底的时候,有两位前辈告诉他卧底的警察要有一颗强大的心脏,因为你能见到太多局里没有的肮脏,能遇到这个世界和平之外的一切恐怖事件。你根本无法想象毒贩的邪与恶,难受一定要排解出来,排解不了就撤离交接给新同事,回局里接受一段心理治疗。不要用濒临崩溃的心态去执行任务,对案件对个人都极度危险。
他以为他能承受这一切,但他脑海里会想起林玲那张带着疤痕的脸,那是一张朴素又温和的脸,笑着对他说“要不要进来喝碗汤”。
他就穿着衣服淋在滚烫的水流里,很久后走到次卧,对着那个沙袋练了一下午的拳击。
周驰想,什么时候他的这每一拳才能落在毒贩身上?
天暗的时候,他从这场虚空的搏击里出来,重新洗了个澡,换上干爽的衣服拨通郑祁华的电话汇报工作。
“队长,闫致兵很狡猾,他制毒的时候不会通知我和周绍津,线上的人不想做了也会杀人灭口。今天他让我去杀一个人,叫姜骆青。这人道上喊姜爷,我套了周绍津的话,他讽刺姜骆青是个大善人,具体什么原因我还没查到。”
“我们来营救。”
“嗯,还是按老样子,我会留给姜骆青自己报警的时间。到时候我想把周绍津带上,有什么问题我会推到他身上。”
“队长。”周驰语气有些疲惫,“闫致兵杀了这里一个邻居,就因为对方有可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你跟这个邻居很熟悉了?”郑祁华很快就推断到周驰的情绪,嗓音也有几分沉重,“振作一点。”
“我录了音……”
“你胆子怎么这么大!下次不许录音。”郑祁华严肃训诫道,“小子,你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明白了。”周驰沉默了好久,“队长,我想要不要重新更改我们的计划?”
郑祁华让他说完。
“闫致兵太过谨慎,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他真正的心腹探取到槟野的线索,我应该就只是他拿来杀人的工具。”
他眸底是深切的痛苦,余下的话明明应该是不这样卧底了,直接干毒贩,在他下一次交易的时候把闫致兵给抓了,或者先抓人再查制毒的物证。
但他知道这些全都不是理智的想法,也不是正确的答案。
周驰抬起头看向窗外,哦,没有窗。
他不怎么敢开窗,总是把窗帘拉上。
屋子里也没有开灯,只有客厅的光依稀透进来,但这间房门是反锁的,那缕光太黯淡,从地板的缝隙里艰难穿进来,整个屋子还是黑漆漆的。
他孤独地坐在老式沙发里,这场漆黑的夜色就像在一点点吞噬他。
他最终没有说出不再卧底的话,理智重回他大脑,他应该是个警戒的警察,他必须时刻保持积极战斗的状态。
他只敢用很寻常的语气说:“赵行峰那小子还听话吗?”
赵行峰是他带的徒弟,总是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追在他屁股后面喊组长。
郑祁华说“好”。
周驰问:“您老的腰还好吧?”
郑祁华在一场抓捕行动里被毒贩的子弹打穿过身体。
周驰等到了一阵沉默,郑祁华低沉的嗓音里无奈也是慈爱,回他:“我们也想你。”
是的,他不过只是想说一句我想你们,我想回来,我想队里。
周驰笑了下,这次终于振作地挂了电话。
他站起身的时候,房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三短三长,是他有次教温妩用的暗号。她当时还笑话他太小心,但又那么欢喜地配合他。
周驰打开房门。
木门敞开的一瞬间,光亮瞬间填满他怀抱,少女明媚的笑也钻进他的世界。
“是不是还不高兴啊?”
温妩抱住周驰的腰,就用脚把房门很飒地踢关上。她仰起脸看他:“没关系的,就是损失了一点钱,你技术不差,咱们这条街谁不说你是最靓的崽!”
她还在担心他是因为修坏了一个机器被扣钱。
周驰揉她脑袋,又忍不住弯腰亲她额头。
“小五,谢谢你。”
“谢我安慰你吗?我才不是安慰你,我只是实话实说,一点没有吹捧的意思。”
周驰低笑一声,圈紧了手臂:“去你屋里吧,我想抱抱你。”
温妩没有跟周驰提陆嘉童爸爸的事,她原本是想让周驰想想办法,但看到她的青年眼眸里的黯然,忽然就不舍得再拿糟糕的事烦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