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他说的“我想抱抱你”是两个人体外那些亲密的事,但他没有,他只是抱着她陪她看电影,抱着她唱歌哄她入睡。
在她无声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他以为她睡着了,手臂收得那么紧,勒得她快喘不过气。
他好像冰天雪地里受冻的弱者,这么紧地从她后背汲取温度。
温妩忽然很难过。
她不忍心看到这样的周驰,她想,他应该是心疼那些钱,毕竟她每天都在憧憬以后搬去宜居的城市,或者跟他提直接去机会多的省会发展。他好像也是很喜欢去省会的,他这么努力地为她攒钱,答应她明年就和她搬去新城市。
温妩从他臂弯里转回身,窗帘半掩,春徊巷明媚的光影照落在房间角落。她看见他线条完美的轮廓,蹭在他颈窝里说:“周驰,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还没睡?”
“嗯,我给你讲个笑话。”
她说了一堆笑话,终于把她的青年逗笑。
他圈着她,狠狠亲她嘴唇,在静夜里亲出一声啪叽的声音。
她听到自己干净的嗓音:“我爱你。”
青年滚烫的躯体微微一动,他把手臂收紧,她听到他心脏蓬勃的跳动。
他用好听的嗓音告诉她——我也爱你。
第37章 他竟然是个毒贩,她不愿……
两天后,陆嘉童提前出院,被陆飞良带回家,温妩和几个邻居去看望。
家还是以前的家,但屋里没有林玲,陆嘉童不喜欢陆飞良,准确来说,大家可以从孩子眼里看到他对这个爸爸的憎恶和畏怕。
街道办的工作人员也察觉出来,对陆飞良说:“你这当爸爸的缺席好多年,应该先对孩子和气一点,我们每天都会来做家访……”
“家访是做什么?”陆飞良打断问。
“给孩子做心理疏导。”
陆飞良没当回事,但对街道办的人员还是好脸色:“我知道怎么照顾孩子,你们放心来就是。”
温妩看出陆嘉童眼里的抵触,问他:“你要不要去我哪里?我把包思萱叫上,让她给你玩拍立得。”
“拍立得?”陆嘉童有些迷惑,忽然捂住了发痛的脑袋。
医生说他丢失的记忆会随着脑部康复一点点回来,可能是拍立得的事刺激了他。
陆飞良就借此拒绝温妩:“等他好点再去,你们不放心我,想来看他就来。他是我儿子,我再不济也不可能害他。”
她们几乎都是被陆飞良逐客走的。
摊上这么生气的事,温妩当然想说给周驰让他看看能不能想出办法,但他不在店里,阿时说他有活儿出去忙了,温妩打了电话周驰也没接。
她只好重新开始手边的工作,一个客人的旗袍工时已经拖了一个星期。
但也就两三个钟头的功夫,陆飞良就跑到她店里来,问她陆嘉童在不在她这里。
温妩冷着脸:“你自己要是看不好你儿子就别逞这能。”
“不是,他说他想起来那些事情了,想起来他妈妈抱着肚子在地板上打滚!我看他情绪激动,背着书包就跑了。”
陆飞良在两排商户里挨户找了个遍,倒是阿时说一个小时前孩子过来问他驰哥在不在,听到不在就跑了。
陆飞良焦急地说:“那我去找民警看监控,你们也帮我找一下!”
春徊巷好心人多,也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陆嘉童,小男孩穿着蓝色的羽绒服,背着一个钢铁侠书包,就像得知妈妈死亡的那个清晨一样,双眼通红、不可置信。但他现在不哭不闹,只像个木偶般任谁喊他都不吭声。
……
周驰想到过陆嘉童会有些心理障碍,但陆嘉童的反应超乎他预料。
背着书包的小男孩站在单元楼下的长椅旁,正好撞见他跟宋建九从闫致兵的楼上下来。
小男孩看见他不再打招呼,只睁着一双空洞和猩红的眼睛,在他抬头撞上小男孩视线的一瞬间,孩子一动不动望着他,像无事发生又很抵触,转身紧握着书包走了。
“自闭了?”宋建九吸了口烟这样问周驰。
周驰收回刚刚为宋建九点烟的手:“应该是,放心,不过是一个小屁孩。”
“我当然不担心他,我做事从来不留马脚。”宋建九转身上了车,叮嘱周驰,“放机灵着点。”
宋建九是交代他留意姜骆青,不要让人察觉风声跑了。
周驰应着,目送宋建九开车离开。
他很快往店里回,眼底竟然滋生起焦急的情绪,他感觉陆嘉童刚才的状态很不对,这孩子一向喜欢缠着他。
回到店里,周驰才在阿时的话里知道情况。
“他说找我什么事?”
“那小屁孩哪能跟我说,麻溜地跑来,听到你不在说要去找你又麻溜地走了。”
周驰皱了皱眉,预感有些不好。
陆嘉童想起了那部分暂时遗忘的记忆,才这样冲动地过来找他?
他往陆嘉童家里去,但陆飞良说孩子回家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
“那个美女,就是做旗袍那个,她来了我儿子也不出来。”
周驰停在陆嘉童门口:“童崽,我是驰哥,阿时说你找我?你有什么话告诉我,现在我来了。”
但周驰等了好几分钟屋里都没有回应。
他沉下眼眸,屋里没有其他人,他说:“给你妈妈下毒的人很可怕,驰哥也想帮你找出来,但你什么都不知道,交给警察来做好不好?”
他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起:“听说你那天晚上在外面玩的,对不对?所以你什么都没看见,把事情交给警察,别的话谁也不能告诉。”
他很怕。
怕陆嘉童在林玲出事的那晚看见过什么。
陆嘉童一直不回答他,陆飞良便让他先回去。
周驰回到温妩的店里,温妩也在担心陆嘉童的心理状态。
周驰让她下班后去探望陆嘉童,看孩子能不能告诉她是为什么来找他。
温妩去时买了陆嘉童之前爱喝的奶茶,但陆嘉童竟然也不见她。
陆飞良也有些不满意:“这孩子,都是你妈惯的坏毛病!”
“你见过他妈妈怎么惯他了?开店到十一二点母子两个一起洗碗拖地惯着?还是攒着钱舍不得买舍不得吃惯着?”
温妩恼羞地怼。
陆飞良被她清冷的神色噎住,冷哼了声坐到沙发上。
陆嘉童一直不出来,温妩只好第二天又过来试一次,但孩子还是连门都不打开。
他在街道办的人来后才打开门,话很少,垂着头,问什么都是一言不发。心理老师让他哭出来,他眼眶红红的,却一直没有哭。
温妩看得不忍心,在旁边轻轻喊:“童崽……”
小男孩单薄的肩膀颤抖了一下,依旧没抬头看她。
心理老师问他:“那你有什么想说的,告诉姐姐好不好?姐姐帮你想办法。”
小男孩张了张唇,最终却还是紧闭上唇,谁也不看。
这样的状态并不好,温妩回去跟周驰说起,他也想不到办法,告诉她也许孩子现在处在缺少安全感的状态,能不能申请一个民警来帮助他。
……
阴了两日的天气终于放晴,到傍晚时天边铺开晚霞,万丈霞光终于肯撒向长长的春徊巷。
温妩再一次拎着奶茶去看陆嘉童。
孩子依旧还是不言不语,跟从前那个眉开眼笑缠着她喊温姐的调皮蛋完全是两个人。
温妩把奶茶放在他书桌上,说起今天天气好,连窗边都是晚霞,妈妈没有走,就化成晚霞、化成星星或者太阳陪伴在他身边。
她揉了揉陆嘉童脑袋:“童崽,你不理你驰哥就不理他,没关系。你不想听心理老师的就别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没关系。温姐会陪你的,周岚姐姐也在找警察叔叔来帮你。”
她语气温柔:“你要相信,坏人始终会被抓起来坐牢的。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是熟人作案还是陌生人作案,都应该一命抵一命!”
陆嘉童终于抬起乌黑的眼看她:“温姐……”
他终于喊了这一句。
他说:“如果是熟人害我妈妈,你也会站在我妈妈这边吗?”
“当然啊。不管是谁,干下这么恶毒的事都应该去坐牢!”
温妩忽然愣了下:“怎么这么问,难道那天晚上你看见过什么?”
陆嘉童摇头,紧咬着唇重新埋下了脑袋。
温妩能守到他终于开口说话已经不容易,不想给孩子增加心理压力,对陆嘉童说明天再过来。
回去的路上夜空黑云黯淡,一排排店铺灯火照亮笔直的街巷。
经过林玲的面馆,温妩忍不住停下脚步,望着紧闭的卷闸门,眼眶有些湿热。她好像还能看见那个在灯下忙碌的勤劳身影,单薄的,瘦瘦的,低头满足地将零钱用皮筋一摞摞扎起来。
经过「周记家电维修」时,店里还亮着灯,但没看见人。周驰说他晚上有点忙,可能是和阿时他们在仓库搬运二手电器。
温妩穿进单元楼里,三楼的感应灯今天又坏了,过道里漆黑一片,只有尽头的镂空窗户里透出黯淡灯光。
她咳一声,没喊亮灯。
她穿过长长过道往前走,好像感觉身边有团模糊的黑影,但又像是错觉。
等到停在家门口时,感应灯忽然自动亮起,余光里好像是有个影子。
温妩刚回头看,灯光却在忽然间熄灭,黑暗吞噬一切之前她眼帘里是背后双乌黑发亮的眼睛。
她失声尖叫,喊亮了灯。
陆嘉童紧紧抱着书包孤零零站在过道里,睁着空洞发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
有邻居开门来,看到他们俩询问她怎么回事。
温妩:“没事……灯不亮。”
这小屁孩简直快要把她吓死。
她牵着陆嘉童进屋,给他倒水,蹲在他身前问他:“你爸爸知道你出来了?”
陆嘉童点头。
“是不是想找温姐今晚陪你睡?”温妩揉揉他脑袋,“好啊,那你就睡在这,我陪你。”
陆嘉童一言不发,望着温妩好久才开口:“温姐,你会帮我吗?”
温妩微怔,笑起来:“当然会,虽然我平时嫌你嘴巴吵,但我其实还挺爱听你说话的。你现在像个闷木头,我更喜欢你小麻雀的样子哦。”
陆嘉童安安静静地垂下脑袋。
温妩以为自己这个冷幽默说得不是时候,正要说点别的,忽然见陆嘉童打开了书包。
小小的手掌从书包里拿出三张照片。
“温姐,是他杀了我妈妈。”
温妩愣住。
飞快接过来看。
她手指颤抖,握着这三张拍立得照片。
一张隔得很远拍的,男人站在过道里,看了眼背后,只有个高挑的身影和侧脸。
一张是他站在林玲家门口的照片,穿着像社区电工的衣服,脸蒙着口罩,腰弓着,手正落在门上。
最后一张是在夜幕来临的时间拍的,男人站在楼下,没有再戴口罩,但衣服和前面两张照片一样。
拍立得的像素没那么好,但温妩总觉得眼熟,像在哪见过。
她终于想起来是在医院里见过。
是那个点过外送的食客,带着两百块钱来看陆嘉童,男人说他叫宋建九。
温妩紧捏着照片,陆嘉童通红的眼眶里滚下眼泪。
她心跳很快,如果这真的是杀人凶手,他竟然可以做到对受害者家属笑脸相待?这是多可怕的心理素质。
她声音有些颤抖:“我给你驰哥打电话,我们——”
“不要!”陆嘉童尖叫地抢过照片,“不要池哥,不要他!不要!”
“为什么?”
陆嘉童流着眼泪说:“他跟那个人是一伙的,他是坏人!”
温妩终于从陆嘉童口中知道了一切。
林玲出事那天,陆嘉童当上升旗手正好赢了和包思萱的赌约,得到了包思萱的拍立得玩。但包思萱只给他玩一个小时,他想多玩一会儿,拿着拍立得偷偷溜了。
他兴奋地拍了很多照片,怕包思萱找到,躲在他家过道尽头的垃圾桶背后。没办法,包思萱很小气的。
他以为那个男人是妈妈找来修电表电路的师傅,他听到包思萱从七楼传下来的大嗓门,拍完就悄悄溜下了楼。
他藏楼下的时候也看到了那个师傅,师傅摘了口罩,但他认得,是经常来他妈妈店里吃面的一个叔叔,他就随便拍了张。后来那师傅去哪了他也没再留意。
包思萱可算找到他,气呼呼地怪他。他把照片都悄悄藏起来跟包思萱赔笑脸。
在第二天清晨听到医生宣布他妈妈死亡的时候,他听到邻居们说这一切不正常,问他要不要做尸检。他才想起来这个电工叔叔好奇怪,他想去找他驰哥,但是知道驰哥去外地修机器了,他就想去找温姐。
他被车撞,他短暂地失去记忆,直到前几天他因为拍立得想起来这些事。望着照片里的男人知道了这根本不可能是电工师傅,他明明跟他妈妈那么熟,怎么要戴着口罩上他家?
他把照片都装在书包里,不想告诉爸爸,只想去找驰哥。阿时说驰哥外出修东西了,他就在每栋单元楼里找。
他终于在一栋单元楼下看见他驰哥从门里出来,但照片里这个叔叔也在下一秒跟着出现。
驰哥为这个叔叔点烟,好像很恭敬,两个人还很亲密。他们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他看了会儿,一点点后退,但是被他驰哥发现。
他就一动不动这样望着这个一直喊驰哥的大哥哥,感觉陌生、恐怖,什么也不敢说。
他能信任谁呢?
连他喊驰哥的好人哥哥都是个坏人,还跟警察姐姐周岚那么熟地来他家看他,隔着门套他的话。
他们是坏人,他们跟周岚是一伙的。
温妩听得颤抖,后背就像刮起阴寒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