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温妩送给他的保温杯,眯眼望着内胆上刻的那轮弯月。
这份眷恋的目光只敢停留几秒钟,他盖紧杯盖,带上杯子走去许拓的住处。
Bill和好几个雇佣兵都在。
许拓沉的脸,看到他进门冷冷瞥来。
“许哥。”周驰只能保持着惯有的镇静。
“吴巴索要我们全部的货。”
不是因为暴露。
周驰放下眼底几不可见的紧张,问:“上次去见的那个毒贩?要多少,有诈吗?”
“目前我们做了500公斤,他都要。他是我爸爸的老熟人,不会有炸。”这人情况急,是麻秋从外面带回来的消息,麻秋经手查的,不会有问题。
许拓说:“我怕不给他他会一直要,反倒弄出问题。你和比尔去交易吧,这趟要谨慎点。”
今晚是抓捕的时候。
周驰抬眼说:“叫老左去?我留在基地看着,这里也马虎不得。”
“老左做事我不放心。”许拓没再说什么。
除了Bill,那些雇佣兵都把身上的手机扔给了许拓身后的保镖。
保镖看着周驰。
许拓没发话,周驰只能默认地掏出手机,跟Bill的人带上无线对讲离开。
他不确定许拓是不是发现了问题,许拓看起来并没有异常。
这趟运输人不好带多,由周驰和Bill带的七个人开了三台车分批运送。
周驰和Bill在一辆食品厂的小货车上,后车厢是伪装成面粉的货。
车子驶出基地,对讲机发出第一台出发的车给的信号:“安全。”
周驰看了眼腕表,时间在表盘上一分一秒拨动,每一分都是紧张的煎熬,21:00。
时间不早了。
不管他在哪儿,今晚都只能成功。
……
晚上十点,离抓捕行动的倒计时越来越近。
基地里一切正常,周驰没来得及换走东门通道的人,这里是防守的人员如常在值班。
夜色漆黑,僻静的山里没有城市声,只有春夜的寒风刮过空气时的呼啸。
很突兀的,关卡外传来一声遥远的枪响。
砰的一声。
树叶抖落,鸟兽惊散。
撕开整片夜。
值守的人瞬间警惕地端起枪大喊戒备。
有的人要去播音站叫醒所有人,有的人想打电话。
但播音站的线路和通讯线路都已经在周驰去通知赵行峰后,由赵行峰暗中剪断了。
关卡口响起接连的枪响,无数黑影冲破通道的拦截。
“放下你们的武器,警察!”
毒贩都在逃窜和反抗。
这一天不陌生,早在他们这些罪恶的人的梦里无数次演习过。
枪声划破夜空,是正义的号角。
从这一刻起,这里不可避免,也许会成为血海。枪林弹雨,会发生许多不可遏制的事。
…
“有内鬼。”
这是麻秋在接到黑王电话后的第一反应。
此刻他们头顶是一阵桨叶挥舞的扇动声,直升机停在了禁区上空。
这座从前毒贩横行的基地在今晚全都是警察,中国的警力,还有迦曼的警力。
枪声、哭喊声、警察喇叭里的威慑声、迦曼语的投降声全部都从四面八方传来。
还有此刻楼顶郁好的尖叫声。
她穿着便于行动的长裤,一件短外套。她在今夜没有睡觉,那会儿许拓叫她休息,她说想看看书,就假装一直呆在书房。
她没敢换衣服,只想在警察来后快速地逃离许拓。
但许拓在警察来之前竟然已经收到了消息。
他接到黑王的电话,黑王的嗓音激动而尖利,失去镇定地对着电话吼:“快跑,今晚有警察!”
黑王在迦曼警方埋了耳目,这场浩大的抓捕行动警署高层是全程保密,黑王收买的人是在出发途中得知今晚目标后才发送的信号。
虽然时间晚了些,但黑王派来接许拓的直升飞机还是及时赶到了。
那会儿,郁好第一次见到这个儒雅英俊又如鬼魅恐怖的男人失去镇定,黑王的电话因为信号异常而中断,他们的手机都没了信号。
许拓慌乱地穿衣服,他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她把那件带着追踪器的外套为他套上。
他牵着她手冲出房间,保镖和黑王的人护送他们到顶楼,原本那两架直升飞机被人为损坏,完全启动不了。但现在黑王的飞机已经来了。
郁好浑身冰冷,发着抖。
许拓以为她是害怕,将她紧紧护在胸膛里说:“别害怕,直升机来了。”
郁好满眼的恐惧。
头顶的直升飞机在上空盘旋,最先放下的是绳梯。
舱门打开,两个持枪的人对准大门关卡那里冲来的警力,和门口的保镖一起扫射。
“走!你在前面,手脚用力,听到了吗?”许拓拉紧郁好,要带她去爬绳梯。
郁好从他掌心里挣扎,冲向楼梯口,但被麻秋带人拦住。
她行为反常,大家都盯紧她,许拓也很错愕。
麻秋:“内鬼是她。”
“她不是。”许拓拽紧郁好,虽然意外她的表现,但知道她是因为害怕。
他说:“上飞机就好了,郁好,我在。”
郁好却还是在挣脱。
“你放我走吧,我自己躲在房间里,出了什么事我自己负责,我不想上飞机!”
许拓错愕住,夜色下的脸都是阴森的黑影。
“你说什么?”
“许拓,你自己走可以吗,不要带上我。我想重生,哪怕我今晚死在这里我也不想登飞机。”
许拓不可置信地望着她,郁好在哭,她的嗓音彷徨又可怜,充满了孤立无援的恐惧。
“你走吧,快走,不要带上我。”
她说,求你。
手/枪扳机的扣动声响在黑夜,是麻秋把枪口对准郁好。
郁好浑身一僵。
许拓狠狠打掉麻秋的枪。
耳边交战的枪声越来越激烈,是正义与这场罪恶的殊死较量。
麻秋沉声喊:“许先生,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许拓沉着眼,紧攥住郁好双腕将她拉向绳梯,直升飞机最终在他们的拉扯里被迫在狭窄的楼顶找地方安稳降落。
许拓声色冷漠:“郁好,我说最后一遍,走!”
“我不,我宁愿死在这儿。”郁好哭着,她发现硬碰硬过不了许拓这关,她就哭,她把这辈子的柔弱全部用在了身前这个男人这里,她哭到快断气。
“许拓,让我重生一次好不好,我求求你。我不想再去过这种担惊受怕的生活了,我不想……”
“不会担惊受怕,我会保护你。”
“可你自己就是毒贩!”郁好嘶吼出声,许拓错愕地沉默。
她拼尽全力想从他手腕下挣脱,但他抓得这么紧,她怎么也挣脱不了。他不是个商人吗,他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
郁好哭着祈求:“不要拉上我了,我不会告诉警察的,我什么都不说,你别带我,你走吧,就让我自生自灭好不好。”
“许拓,我求你……我们爱过的,不要再伤害我,我求求你……”
“真的爱过吗?”
黑夜里,许拓僵硬挪动发红的双眼。
“你真的爱过我吗?”
他直直望进郁好眼睛里,他的眼睛在这一刻干净、明亮、彻头彻尾地失败和期待。
麻秋恼羞地喊:“许先生!”
许拓只是望着郁好,等她回答。
郁好双唇翕动,螺旋桨扫来的寒风吹醒她,她说:“我爱……”
话音未落,她的太阳穴突然抵上冰冷的枪口。
许拓把手/枪对准她:“走。”
郁好浑身僵硬,痛苦地摇头。
许拓望着她好久,懂了她在生死关头的抉择。他终于吸了口气,沉下眼僵硬地抚上扳机。
“郁好,不会疼。”
他抱紧她,她听到了“咔嚓”的转动声,响在太阳穴,子弹即将从这里刺穿脑髓。
死亡在眼前。
郁好绷紧了身体。
空气冰冷,鼻尖和心脏都一样冰冷。
她一动不动,忽然没有害怕了,忽然没有恐惧和求生的本能了。
她只看到一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跑在她家的草莓园里嘻嘻哈哈摘草莓,喊着爸爸妈妈。
她只看到爸爸妈妈来接她,就像过年了,他们穿着崭新的新衣服朝她伸手:“过来呀小鱼。”
她听到的不是枪声和嘶喊声,是爸爸妈妈亲昵地喊她乳名,一遍遍笑着喊她小鱼。
脸颊一片凉意,她才发现她流泪了。
她认命地闭上眼睛,忽然,唇舌被男人滚烫的舌闯入,抵死交缠。
她睁开眼,看见许拓紧闭的眼睛下那一道泪痕,在黯淡的灯火里泛着斑驳的冷光。
他竟然哭了。
杀人犯有什么资格哭!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等着他拨动的子弹结束她苦命的一生。
这份等待漫长得像一生,可又短暂得只是几秒钟。
他从里她怀里离开了。
他松开手了。
他义无反顾冲向了直升机。
郁好僵在原地,呆呆地望着许拓的背影。
一节蓝色衬衫从翻飞的西服衣摆露出,他坐进了机舱。
麻秋护送他进去后对准她这里举起枪,但被他迅速地打掉手。
郁好愣住。
麻秋没放弃,重新把枪对准她。
这一枪在许拓的抢夺里打偏在她旁边那架飞不起来的直升机上。
郁好终于回过神,慌张地躲到直升机后。
他们的飞机缓缓升向上空,麻秋没有放弃,透过舱门瞄准她。
郁好只能看见许拓的手,他被麻秋的人按住,夺不了那把枪了。
楼梯太远,飞机在高处,她没有躲避的地方,义无反顾想跳下去。
三层楼,下面是水泥地,她应该会死的。
她忍不住闭上眼睛,忽然听到一声剧烈的枪响——就在她身后。
赵行峰从楼梯口冲上来,对准那架直升机连环射击,麻秋被迫收了枪,飞机驶向远处。
郁好僵硬地望着朝她冲来的身影。
青年高大挺拔,朝她义无反顾冲过来,拽住她手腕用整个胸膛护住她下楼。
她跌跌撞撞地,重力全部都在他身上,走廊里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她听到了他的心跳,他护她护得那么紧。
她嗓音沙哑:“周,行……”
“郁老师,我和我哥是一样的。”他说,“出去就安全了。”
没有光的走廊一片黑,但是他们正冲向前方的光明。
郁好蓦然笑起来,紧紧扣住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第76章 “开枪,由你结束吧。”……
直升机跑不远,虽然是比警方的直升机最早离开了几分钟,但他们在楼顶耽搁的那些时间已经让后方的警机追上。
许拓做了决定,在树林里跳了伞。
虽然出了基地,但这附近还是黑王的地盘,有临时的避难地。
麻秋让手下护送许拓,沉声说:“我穿您的衣服,我扮成您,您快跟黑王联系!”
紧要关头,许拓脱下外套和西裤,换成了麻秋身上那件。
麻秋带了两个人往他们相反的方向跑。
许拓身边还有一个麻秋的手下,加一个雇佣兵保镖。
他们跑了两个小时才赶到黑王的避难地。
是一座装备齐全的地下室,枪、食物、水、通讯设备都有。
许拓还喘着气,手机在这里终于有了些信号,他给黑王拨电话,铃声响了好久才被黑王接起。
许拓听到电话那头异常的安静,然后是他爸爸的急喘声:“小拓,别回来——”
通话被突然挂断。
许拓双眼暗沉,已经明白他爸爸也许落网了。
麻秋的手下问他:“许先生,还有别的飞机吗?”
有。
但是基地里出现了内鬼,突然断掉的通讯信号就是证据,还有楼顶被破坏的直升机。
周驰不在基地,Bill这批人只要拿钱就会办事,麻秋不会出卖他们。
是左长洲?许拓觉得不像。
周驰?他更不像,也没破绽。
也不会是郁好,她虽然今晚一直没睡有些异常,但他信她。
是他身边的保镖?他一时猜不到,现在完全信任的人是Bill、麻秋,但他们都不在他身边。
备用飞机在不远处一个工厂,也是黑王和他准备的逃生方案之一,只要他过去了随时都能起飞。
许拓喘着气:“人手不够,叫上Bill和周驰,让他们先来这里。”
保镖忙用他们的联络设备呼叫对讲机那一头的Bill,他们用英语交谈完,周驰急切的声音也通过对讲机传来。
“许哥!”
“我没事。”
周驰急切地问:“怎么会这样,你在哪?”
许拓沉默了下,扭头示意保镖跟Bill通话告诉路线。
他不是怀疑周驰,只是生死关头必须要有的警觉。
保镖处理完,许拓在这里等Bill和周驰来接他去机场。
地下室很安静,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几道呼吸声。保镖都在门口守着,许拓坐到桌前,找出纸笔。
他抬头望着紧闭的门,什么都看不见,但外面一定是正义和罪恶殊死决战的较场。
他手指都还在颤抖,衣袖宽大,麻秋的夹克是粗糙的灯绒芯面料,裤子也长了一截,带着点点汗味。许拓低头望着这一身,他什么时候穿过这么狼狈的衣服呢?是在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