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季昀松欠杨道文不少人情,早该还了,但他不知云禧愿不愿意,“择日不如撞日,今晚请你喝酒,咱不醉不归,如何?”
“呵,看来小季大人惧内啊,怎么,请个饭都不成吗?”不远处的曹继先曹大人忽然插了一句。
此人平日里不太联络季春景,跟季昀松的关系也不怎么样。
杨道文意识到自己可能伤到了季昀松的自尊,立刻反击道:“干你什么事?”
曹继先道:“确实是不干我的事,就是看不过去,好好的才子,心甘情愿给人当赘婿,想想就窝囊。”
季昀松胀红了脸,他确实不敢做主,但他相信,云禧绝不会反对。
他说道:“我的确是赘婿,但我之所以不答应,绝不是惧怕她,只是想回去问一问,尊重一下她的意见罢了。”
曹继先冷哼一声,“还不是一样?”
“曹大人,这样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明昱也是没法子嘛,大家谅解一下。”季春景回来了。
曹继先看看季春景,又看看季昀松,大步出了编检厅。
此处无声胜有声。
所有人都知道曹继先什么意思。
二人都是晋安侯府子弟,一个迎娶高门贵女,高朋满座,往来无白丁;一个入赘平民孤女,举目无亲,出入孤零零。
啧啧……
杨道文道:“对不住了,明昱。”
季昀松垂着眼帘,“没关系,等我回家问问,改日一定请你暖房。”
杨道文灰溜溜走了。
……
下了衙,季昀松顿觉一身轻松,呼吸都畅快了几分。
小果子说道:“松爷就该直接答应下来,云娘子不可能不同意。”
季昀松从马车上跳下来,随着马车慢慢跑,说道:“既然做了赘婿,就要有赘婿的自觉,我不想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话也没错,小果子不言语了。
回到家时,云禧和丁婶子正在院子西头搭炉灶,豆豆和狗儿在大澡盆子里各玩各的玩具。
季昀松从袖子里抽出手帕,擦了把额头上的汗,道:“不是有厨房吗,为何要搭炉灶?”
云禧把糯米灰浆拍到炉灶里,说道:“药材送来了,厨房的两个灶不够用。”
季昀松道:“董家做事倒是麻利,老董身体怎么样了?”
云禧拿刮子把灰浆刮匀,“恢复得还不错,后天我去复诊一下。”
季昀松点点头,“我去换个衣裳,马上就来帮忙。”
云禧道:“就剩这一点了,不用你。你去洗澡,然后就吃饭了,我在饭庄定了桌席面,明天医馆开业,咱们提前庆祝一下。”
“好。”季昀松大步进了二门。
丁婶子笑道:“云大夫忒能干了,季大人可真省心。”
云禧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再说了,白天上衙,晚上再干这些,他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二人赶在饭庄送来饭菜前完成了所有的泥瓦工作。
丁婶子烧了一把柴……
砖烟囱很给力,一缕轻烟直上,两个炉灶的火都很旺。
云禧绕着炉灶走了一圈,炉灶两侧的操作平台平整宽敞,只可惜没有瓷砖和大理石,否则一定很上档次。
她在心里叹惋一声,“等季大人有空,咱们在这里搭个棚,防晒防雨,就更好了。”
丁婶子把剩下的废料收起来,堆到角落里,“这些东西没地儿扔,明儿我把门口的路铺一铺。”
“好。”云禧点点头,这时的官府不负责收垃圾,但只要发现有人把垃圾扔到门外,就会被五城兵马司处以重罚,有时候也当真难为人得很。
“云大夫。”季昀松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了,“我有两件事想跟你说说。”
云禧进了二门,“什么事?”
季昀松低着头,抬起右脚在地上搓了搓,“我今天跟孙大人说了你建议的那件事,但我没说是你的主意,实在抱歉。”
第32章 比较
还挺实诚!
云禧点点头, “为什么呢?”
季昀松道:“首先,女子不得干政。此事虽与干政相去甚远,但我乃是入赘, 一旦实话实说, 只怕会引来不少无端揣测, 对你对我都不好。”
云禧道:“牝鸡司晨, 我知道。其次是什么?”
季昀松脸颊微红, “其次是,既然做我的政绩,就不该再提你, 以免弱化我在这件事中起到的作用。”
“是啊。”云禧笑了,“于我没好处, 还会弱化你的作用,岂不是白忙活了?‘做大事不拘小节’,我认为你处理得非常妥当,非常聪明……”
“娘!”豆豆大叫一声,打断了她的彩虹屁。
“我去!”季昀松健步如飞地跑出二门,不一会儿就把豆豆和澡盆一起提了进来。
“娘, 娘。”豆豆朝云禧张开小手。
云禧把他抱过来,先亲一口, 又问道:“第二件事是什么?”
季昀松见云禧通情达理, 心下大安, 道:“同僚让我请暖房酒, 但他们不同意在饭庄里吃, 我就想回来问问你。”
这一次, 云禧真不愿意了, “这种小事何须问我, 你这不是败坏我名声吗?你也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自己做主便是。只要让小果子跑回来知会一声,我们有所准备就好了嘛。”
“家里有人吗?我们是明秀饭庄的。”外面有男子喊道。
“来了!”季昀松虽挨了训,心里却是高兴的,脚步轻快地跑了出去,一蹿一蹿地,跟寻常少年没什么两样。
云禧摇头失笑,“到底还是养了两个儿子。”
豆豆见云禧笑了,他也笑了,大脑袋摇得拨浪波似的。
云禧捏捏他的小鼻头,抱他去上房,准备把一泡尿,再洗洗手,大家就吃饭了。
饭庄送来四菜一汤,白灼大虾,蘑菇炖鸡,红烧鲤鱼,素炒菜心,以及鲫鱼豆腐汤。
虾没放盐,豆豆可以吃一点。
云禧耐心地剥掉虾皮,再用筷子捣碎,一点点喂他。
丁婶子忙着伺候狗儿,只有季昀松和小果子吃得心无旁骛。
二人先吃完,换着带孩子。
云禧一边择刺,一边说道:“季大人想请客也简单,请上一顿自助烤肉,准保皆大欢喜。”
季昀松不解:“自助烤肉?就是自己给自己烤肉?”
“对,也叫铁板炙肉。”云禧换一双筷子,给豆豆喂了口没怎么进盐味儿的鲤鱼肉,“前些天,我定了只尺寸不小的平底锅,估计后天就能送到了,届时就放在外面的新灶台上。你空的时候帮我在灶台上搭个茅草棚子,再买几盆花草装饰一下,保管既有野趣,又有美味。”
她想吃烧烤,可烧烤太麻烦,而且不健康,就退而求次,做了个土灶铁板。
丁婶子一拍大腿,“妙啊,怪不得云大夫要做那么大的一个台子。”
云禧笑道:“一家人或者叫上三五好友一起,还是很热闹的。”
……
第二天医馆开业。
云禧照旧没搞仪式,早早地打发走季昀松,辰正时分放上两挂鞭炮,揭下匾额上的红绸就开完张了。
云禧把两个孩子放在澡盆里,和丁婶子一起炮制药材,该晒的晒,该蒸的蒸,该烘的烘……
尽管忙得热火朝天,云禧也没忽略两个孩子,一边干活一边给他们讲解各种草药的形状特征。
小小的院落,充满了欢声笑语。
“请问云娘子在家吗?”一个中年女人敲了敲医馆的后门。
云禧站起身,“我就是,您是哪个府上的?”
那女人道:“奴婢是晋安侯府,老夫人身边的,姓吕。”
晋安侯府!
丁婶子张大了嘴巴。
云禧面色一肃,拱手道:“原来是吕妈妈。”原主身份尴尬,从未见过老夫人,以及老夫人身边的人,“您找我有事?”
吕妈妈道:“老夫人就在外面。”
云禧愣住了,这唱得是哪门子戏啊,难道找她要孙子来了?
尽管有戒心,她还是快步迎了出去。
老夫人就站在枯荣堂门口,负着手,聚精会神地看匾额上的大字。
云禧等吕妈妈汇报完才上前打了招呼,“老夫人好,在下云禧。”
老夫人看向她,“模样还挺齐整,看面相性格也该不错。”
云禧微微一笑,不予回应,“您请里面坐。”
老夫人扶着吕妈妈进了医馆,四下看看,“寒酸了些。”
云禧解释道:“家具还没做完,过些日子就好了,您请这边坐。”
她把老太太让到自己的椅子上,顺手倒一杯早上新煎的凉茶,放在老太太面前。
老夫人端起来,看了看,又闻了闻,道:“茶盏素雅,茶汤明亮,药香扑鼻,不错。”
云禧心道,怎么有股子婆婆在儿媳妇家检查卫生的意思呢?
所以,老夫人来此的目的是看看自家孙子过得好不好?
于是她主动说道:“季大人上衙了,中午不回来,午饭由小果子伺候着,您老不必担心。”
“那些事老身知道。”老夫人伸出胳膊,“老身是来看病的,不是来看他的。”
这话谁信啊!
祖孙俩不但长得相,性子也有几分相似。
云禧道:“不忙着诊脉,您刚颠簸而来,心情激荡,可以歇一歇再诊,晚辈先看看您的面色和舌苔。”
而且,她刚干完活,心中不宁,也需要缓缓。
老夫人便收回了手,“老身气色如何?”
她脸上施了薄粉,唇上有口脂,但仍能看得出面色有些许沉暗,眼神也略显憔悴。
云禧道:“您张开嘴,晚辈看看舌头。”
老夫人照做,舌微红,舌苔不多。
云禧问:“您详细说说,感觉哪里不舒服了?”
老夫人道:“老身经常出汗,最近不爱吃饭,晚上睡不踏实,有时候还胸闷气短……”
她一边说,右手一边在桌子上反复地摩擦,动作不明显,但频繁,目光也有游离。
这是轻度焦躁的迹象。
云禧再问:“你是因为过分担心季大人,实在忍不住了,所以非要过来一趟吗?”
老夫人沉默不语,吕妈妈在其身后微微点头。
云禧并不催她,自觉平复了心境,拿过脉枕,请她伸出手臂,细细诊了片刻。
脉沉细数,这是肾阴虚的典型脉象。
综合来看,老夫人的病西医上应叫植物神经功能紊乱。
她放开老夫人的手,说道:“老夫人是不是很少出门走动?”
老夫人点点头。
云禧道:“《灵枢·大惑论》说:‘卫气不得入于阴,常留于阳。留于阳则阳气满,阳气满则阳跷盛;不得入于阴则阴气虚,故目不瞑矣。’老夫人这是阴阳失衡导致的肾虚,问题不大,吃几服药,多在花园走动走动,晒晒太阳就好了。”
她取出一张纸,磨了墨,提笔写下一张方子。
老夫人略略前倾,看着云禧下笔,说道:“原来匾额上的字是你写的,不错。”
云禧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已,老夫人过奖了。”她把方子递给吕妈妈,“这方子吃四服就可以了。药物只能治标,多走动,心胸开阔才能治本,在饮食上可用羊肉、萝卜、蘑菇等补一补。”
按说事情进行到这里,老夫人应该提出告辞了,但她只是连连颔首,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云禧便道:“枯荣堂的药还在炮制之中,抓药一事还得劳烦吕妈妈跑一趟其他药铺。”
老夫人还是不动,“老身出来一趟不容易,该见的都想见一见。”
云禧明白了,老太太想见曾孙子,她起了身,“晚辈斗胆请老夫人去寒舍转转,走动走动。”
老夫人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手一伸,在吕妈妈的搀扶下起了身。
三人从后门出去,到了前院。
丁婶子正在井边淘洗大黄等根茎药材,见人来了赶紧跪下磕头。
老夫人问她几句家里的情况,让吕妈妈打了赏。
“娘,娘。”豆豆扒在澡盆边上,小手拍着盆壁,兴奋得很。
小孩子都是人来疯。
老夫人道:“豆豆会说话了?”
云禧把孩子抱过来,“会说几个单字,大多时候都是鹦鹉学舌。”她指着老夫人,“豆豆,这是你的曾祖母,快叫曾祖母。”
豆豆专注地看着老夫人,“曾祖祖。”
“诶哟,哈哈哈……”老夫人大笑起来,从云禧手里接过孩子,美滋滋地在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好孩子,聪明。”
从这一刻起,老太太就没把豆豆放下过,走哪儿抱哪儿,一直到离开云禧家。
临走之前,她让吕妈妈留下三只锦盒,一只给季昀松,一只给云禧,最后一只是小豆豆的。
季昀松的云禧没看,给她的是一整套翡翠首饰,古拙典雅,豆豆的则是一块羊脂白玉玉佩,均价值不菲。
马车上,老夫人唇角的笑意始终挂着。
吕妈妈凑趣道:“豆豆小少爷聪慧伶俐,长大了准错不了。”
老夫人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折成条状的纸张,打开,放在小几上,再把云禧的方子放一旁,比较片刻,赞叹道,“母亲聪慧,儿子自然也差不了。年纪轻轻,用药水平很高嘛,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