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昀松道:“你说。”
云禧从柳树上揪掉两片叶子,“第一,希望语言通俗易懂,越接近白话越好,不然老百姓看不懂;第二,希望能图文并茂。”
一个前状元,一个新科探花,她真怕二人咬文嚼字,把一个科普小册子写出花来。
云禧从怀里拉出一卷宣纸,“我已经替你写好了一份,你润个色就可以了。”
季昀松:“……”她咋还来劲了呢?这就不知进退了啊!
他不情不愿地放下鞭子,把那卷宣纸接过来,打开……
云禧画了一张图表。
总述是海姆立克法的救治原理,之后分成几列,一一叙述成人、小孩、孕妇、自救的详细操作方式,示意图形,备注里还阐明了可能会出现的危害,以及应该怎样处置等等。
字是蝇头小楷,极工整,叙述清晰,字句流畅,图形精准,几乎不需要做任何改动。
季昀松觉得自己之前的评价草率了,人家这一份可比他之前构想的好多了,内容齐备,非常实用,而且,呈现的形式极为精彩,可借鉴性极高。
皇上的圣旨下来了,前朝史书马上就要开始编写,如果能把繁杂的史料用这样的方式进行整理,必定一目了然。
他说道:“特别特别好,我想学习你这样的方式,可以吗?”
他说得不明白,但云禧懂了,“用吧,这叫表格,可以自由加行加列,方便好用,如果能配上阿拉伯数字就更好了。”
阿拉伯数字宋朝就传入华夏文明了,但不知为什么一直没应用起来,如果能推一把也是好事,即便推动不了,至少方便了季昀松。
季昀松虽是探花,确也一样是死磕四书五经的书呆子,见识有限,疑惑道:“阿拉伯数字?”
云禧指了指那匹白马,“你先好好赶车。”马不走了,站在路边吃草叶,枝条已经扫到她的脸上了。
“吁吁……”季昀松赶忙喊了两声,把车带到大马路上。
云禧从随身的小荷包里取出一根用纸裹好的石墨,在那张宣纸背面写下从0到20十个数字,再递给季昀松。
云禧拿起鞭子,把车夫一职接过来,“前面十个字,小鸭蛋是零,然后一到九,剩下依次是十一,十二……二十,你发现其中的规律了吗?”
季昀松看懂前面就知道后面了,并举一反三,还知道了百、千、万如何计数。
他兴奋地一拍车板,“方便,太方便了呀。”
云禧挑了挑眉,“你有什么打算吗?”
季昀松沉吟片刻,“我现在人微言轻,很难有什么打算,不如……咱自己先偷偷用着,日后再说?”
他心里很清楚,这件事如果利用好了,他和云禧将来一定青史留名。
云禧道:“可以,就等你有能力推广此事的时候。”
……
太医院。
季昀松拴好车马,与云禧一起朝一名正等在大门口的年轻人走了过去。
那年轻人迎了上来,“这位可是小季大人?”
季昀松道:“正是。”
那年轻人立刻看了眼云禧,“二位请跟我来。”
那一眼类似于惊讶、打量,还有些许瞧不上,总之很复杂。
云禧不以为意,太医院品级不高,但人家只跟皇上、皇后、诸位娘娘、王公大臣打交道,人脉极广。
她和季昀松这样的草根当真得罪不起,最好夹起尾巴做人,否则不定哪天就是第二个孟子义。
太医院院使周梓安亲自接待了他们。
此人看起来五十岁左右,身材中等偏上,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确有名医风范。
如果孟子义不曾冤枉他,他就是典型的伪君子真小人。
“这位就是令正了吧。”周梓安同季昀松寒暄之后,目光落到了云禧脸上。
“云禧见过周院使。”云禧长揖一礼。
“二位请坐。”周梓安率先在主座坐下,“老夫听说云大夫在静宁街开过医馆?女中豪杰,了不起!”
云禧没想到他对民间之事如此了解,心中的警惕顿时又升了两级,“周院使谬赞,在下医术浅薄,只会看些头疼脑热的小病,不值什么。”
“诶?”周梓安摆了摆手,“云大夫一天之间救了两个危重病患,可见医术之高。敢问云大夫,师从哪位圣手高人啊?”
周梓安的药铺就在秋硕街,他知晓这两件事还算正常。
云禧又把云中晖搬出来说道了一番。
周梓安没听说过“云一针”这个名字,便知道云禧没什么背景,脸上的笑容也轻松了几分。
他让人叫来七八个年轻学徒和五六个闲着的御医,大家一起学习云禧的法子。
其中一个太医说道:“院使大人啊,这件事是好事,但是不是真管用不好说吧。”
周梓安道:“方御医有何高见吗?”
方御医捋了捋胡子,“高见是没有的,下官就是给院使大人提个醒儿罢了。”
无法证实的事,又怎么能证明有效呢?
季昀松看了眼云禧,说道:“方御医,靖安侯府六姑娘,秦国公府四姑娘,她们都能证明有效。”
方御医摇了摇头,“如果那是赶巧了呢?如果老百姓学不会呢?如果做不好反倒出了人命呢?得不偿失,劳民伤财啊!”
“方御医这话有道理。”
“是的,一旦搞不好,我们太医院也是要担责任的。”
……
几个御医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了起来。
云禧在心里冷笑数声,事情还没开始做呢,先设想出一大堆困难,未免太官僚了吧。
官员们大多是论资排辈爬上来的,一般都是这种老家伙,难怪华夏科技一直停滞不前,就是这群默守陈规的老货拖累的。
季昀松道:“不是……”
云禧拉拉他的袖子,“不用解释,做就行了,实践出真理。”
她朝周梓安拱了拱手,“请周院使派两个年轻人,一个跟云禧学,一个负责体验这种救治方法。”
周梓安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老方啊,稍安勿躁嘛,多给年轻人机会嘛。”
“唉……”方御医长长地叹了一声,“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事情还未定呢,先闹得满城风雨了,这叫什么事。”
他这就是打击一片了。
其他几个太医没敢点头,只嘿嘿笑几声,以示声援。
这世界就是如此,多的是嫉贤妒能之人。
云禧想出的法子,太医院好几百年都没想出来,也算狠狠打了他们的脸,所以他们怨气十足。
季昀松蹙了蹙眉头,担忧地看向云禧。
云禧无动于衷,她在现代时见过太多这种人,早就学会把他们当屁放了,是以脸上笑意仍在。
周梓安一挥手,一胖一瘦两个年轻学徒就走了出来。
云禧让二人一前一后站立,对其中较瘦的学徒说道:“我说你做。”
瘦学徒点了点头。
云禧按照标准姿势叙述一遍——她做到了每个字都精准有效,即便是傻子也能一丝不错的程度。
瘦学徒做得很标准。
云禧问胖学徒,“你感觉怎么样。”
胖学徒摸着被瘦子用力顶过的地方,“这里虽然疼,但确实有一股气体冲了上去。”
云禧问周梓安,“周院使还要继续试一试吗?”
周梓安点点头,“试,老夫也要试试,且有几种方式就试几种方式。贵人们的身体健康非同小可,有劳云大夫。”
云禧心下稍安,这位人品不咋地,但对医学还有点求真的精神。
第35章 两个
周梓安认真学了, 其他御医就老实了。
大家即便不动手,也开始动脑——这个时候不好好学,一旦哪个主子小主子吃东西噎到了, 不会操作的只怕就要掉脑袋了, 绝不能等闲视之。
其中有个姓李的御医, 四十多岁, 还特地让一个学徒拿他试验了一下。
他亲自体验到了可行性, 对云禧便也有了尊重,拱手问道:“云大夫,如果这样也取不出来怎么办?”
云禧摊了摊手, “基本上没救了。”
李御医道:“基本上,也就是说有例外咯, 云大夫有办法吗?”
云禧思考了一下,“我也没有办法。”她或者能做环甲膜穿刺术,但那是在现代,有先进的医疗手段做补充,这个落后的时代不允许她这么做。
李御医点点头,拱手道:“多谢云大夫。”
云禧还礼, “应该的。”
从太医院出来时,李御医送了出来, 云禧与他聊了一路。
他精通小儿科, 中医掌握掌握扎实, 说话朴实可信, 是个相当不错的人。
云禧甚感安慰, 尽管太医院给她的观感不好, 可还是有专心学问、虚心谨慎的好大夫的。
……
从太医院回来的第三天, 季昀松在翰林院完成了小册子的初稿。
吃完晚饭, 小果子和丁婶子把盘、碗捡了下去。
云禧一手抱豆豆,一手抱小狗儿,带他俩玩数数游戏。
小狗儿尽管才一岁多,但读两遍就能记住了,的确是个很聪慧的孩子。
豆豆三心二意地玩着云禧手指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吃的。
季昀松见豆豆不上道,便打了个岔,“云禧,那册子做完了,你要不要看看?”
“啊!”豆豆不高兴了,朝他嚷一嗓子,然后对云禧扬了扬下巴,“狮狮虎。”
云禧说到四十五了。
“四十六!”季昀松朝儿子做了个鬼脸,趿拉着鞋跑出去拿小册子了。
“啊%@¥*……”豆豆就指着门口,一本正经地讲起道理来了。
云禧哭笑不得,点着他的小鼻尖说道:“你是小幼稚鬼,你爹是大幼稚鬼。”
“哈哈……”小狗儿捡了个笑话,指着刚进来的季昀松,“有机硅。”
季昀松莫名,“什么叫有机硅。”
云禧故作正经,“小孩子说瞎话呢,快把册子给我看看吧。”她在豆豆脸上亲了一口,“来,儿子,来,小狗儿,我教你们识字。”
季昀松:“……”当他写的启蒙读物吗?
他把稿子放在云禧面前。
“季云氏急救法?”云禧眨了眨眼,“这是什么鬼?”
季昀松故作镇定,“皇上说,谁的东西就是谁的,他不占便宜。所以孙大人想替我出口气,坚持叫这个名字。”
“哦……”云禧无所谓,她飞快地翻了一遍,季昀松果然没有加多少东西,大致保留了她的文字,但不可否认的是,改完后的成品,确实有了些许文学素养。
很好!
季昀松道:“云禧,我觉得既然做了就该做到最好,你看看,能不能加一些你说的那些医学常识呢。”
云禧竖起大拇指,“到底是探花。”她一直在等着他找她呢,“我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医馆的书案上,你自己去找吧。”
季昀松大喜。
他真是越来越佩服云禧了。
……
第二天,季昀松把成稿放到孙明仁的书案上,“孙大人,下官做好了,您过目一下。”
对于册子的行文,孙明仁支持云禧的意见,所以没什么好挑剔的,也没什么可夸奖的,直到看到最后几页,他的唇角高高地扬了起来,“不错不错,小季大人了不得,这是花了心思的。”
季昀松道:“大人谬赞,下官只是尽心而已。”
孙明仁摇摇头,“哪有那么简单。能想到的未必能做,能做到的未必能想到,二者缺一不可。”他点点那些内容,“有些人活一辈子也不知道正常心跳是多少,近视眼是个什么东西,四五十岁以上的人身体为何容易骨折,应该吃什么东西补充,更不会知道消渴症是怎么回事。”
他站了起来,“我这就进宫一趟,把这些给皇上看看,以便早早地发到下面去。”
季昀松拱手行礼,“大人慢走。”
孙明仁摆摆手,大步走到门口,又忽然停了下来,“听说你要开暖房宴,算我一个,我必须见见令正,真乃奇女子也。”
“啊?”季昀松吓了一跳,他在翰林院没几个朋友,柳晔给他外祖母守孝去了,他只请了杨道文一个人呐。
“怎么?”孙明仁还在等他的回复呢。
季昀松忙道:“就定在明日,大人肯来,下官定当扫榻以待。”
孙明仁满意地点点头,“多准备点儿好酒好肉。”
季昀松道:“一定一定。”
季昀松忐忐忑忑地回到了编检厅。
杨道文问道:“怎么,挨批了?”
季昀松摇头,压低声音说道:“孙大人也吃暖房宴。”
杨道文一乐,“那不是好事吗,你愁什么。”
季昀松道:“不然还是去饭庄吧,我家简陋,招待不起你们两尊大佛。”
杨道文在他肩膀重重一拍,“看你这点儿出息,谁还真在乎那一口吃的怎地?”
季昀松讪讪,“内子不是没见过世面嘛。”
杨道文嗤笑一声,“得了吧你,册子都编出来了,那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吗?”他扬了扬下颌,“你瞅瞅,多少人都羡慕嫉妒恨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