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男子与六姑娘有关,六姑娘多少都要遮掩一下,然而她没有。
应该不是她。
云禧在心里摇摇头,不讨喜的人到什么时候都不讨喜,这位六姑娘还真是一言难尽。
那男子明白云禧的处境了,洋洋得意道:“看来贵客不着急,云大夫医者父母心,还是说说小人的病情吧。”
云禧点点头,心平气和道:“好,我把丑话说在前面,不管你是谁的人,我都凭着良心告诉你,你确实有病,虽然眼下看起来健硕无比,可以骗一骗寻常人,但骗不了大夫。如果不加以控制,将来吉凶难料。”
“好了,我言尽于此。如果你说你根本没病,现在就可以走了,可如果你要在医馆门口大吵大闹,我一定会报官抓你,至少告你个扰乱民生之罪。届时,我请官府多叫几位医技高超的大夫,大家一起辨证,想必能看得出你到底有没有病。”
那男子迟疑片刻,“那……我信你一回,你细说说,我听着。”
云禧道:“我可以说,但我不想让你打断我。”
男子点点头。
云禧心道,听话就好,听话我就不暂且跟你一般见识,拉你一把。
“你喜欢喝酒,但因为主家的关系,从不敢多喝,对吗?”
男子下意识地点头,随即又飞快地摇了摇。
云禧继续,“你喜欢吃肉,婆娘在厨房当差,所以在吃食一向不亏。”
男子心虚地看了六姑娘一眼。
六姑娘跟身边的大丫鬟小声说道:“这也能通过诊脉看出来?”
大丫鬟道:“不可能吧,估计瞎猜的。”
云禧笑了笑,“你在主家不开心,时常牢骚满腹,情志不遂,最近偶有不爱吃饭、腹胀、不爱动等症状。你来这里,其实是因为你家婆娘前些日子在市场跟我吵了一架,她逼着你找我报仇来了。建平长公主不常住葵园,确实没什么油水可捞,但厨房伙食不错,把你的肝都撑肥了。”
“你胡说,我才不是什么葵园的!”男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起身就走,边走边道,“你个骗子,毒妇,一文钱我都没有,甭想让我给钱!”
待男子出了门,六姑娘怔怔地问道:“所以,云大夫是说对了?”
管事婆子看了眼云禧,“肯定说对了,不然绝不会走。六姑娘也请云大夫看看吧?”
六姑娘不情不愿地起了身,对云禧说道:“上次你救了我,我是来表示感谢的,顺便……”
她的话没说完,又有几辆马车停下了。
云禧道:“六姑娘客气了,我是大夫,有些事义不容辞。”她看着把礼品摆到她书案上的婢女们,又道,“心意收下了,礼物就算了吧。”
六姑娘道:“我向来不欠人情。”
管事婆子闻言顿时捂住了脸颊。
云禧哭笑不得,三匹缎子,一个首饰盒,几匣子点心就能买你的命了,你的命还真够不值钱的。
管事婆子笑着说道:“我家六姑娘的意思是,她来看看云大夫。云大夫医术高超,再顺便看看病。”
六姑娘瞪她一眼,大概觉得她多管闲事了。
一个杏眼桃腮、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带着几个婢女走了进来。
六姑娘惊讶地上前一步,“云……”
管事婆子及时拉住她,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六姑娘把嘴唇抿住,身体也转了过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云禧耳力好,已经听到了“云”字,她反应很快,立刻猜到了来者何人——这位是季云氏,晋安侯府三奶奶。
季云氏假装没看见六姑娘,专心致志地看着一个小丫头用抹布把北边的条案和对应的椅子擦了一遍。
然后,另一个小丫头铺上锦垫和桌布。
她在两个大丫鬟地搀扶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云禧是主人,不得不去接待这尊大佛,她往前走了两步,拱手道:“敢问,哪个要看病吗?”
季云氏低头摆弄染了豆蔻的指甲。
又是一个婆子站了出来,“我,我要看病,不过不急,大夫给先来的人看吧。”
六姑娘撅了嘴,“我不看了。”她气鼓鼓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她的管事婆子客客气气地对季云氏带来的婆子说道:“我们想单独看,还是你先请吧。”
云禧感到了一丝厌烦,她回到书案后坐下,心道看来得招一个护士了。
季云氏的婆子得到许可,在云禧对面坐下,说道:“大夫,我这几日一直不舒服。”
六姑娘发出了“噗呲”一声,与其他下人窃窃私语起来。
云禧注视着她的脸,此女说“大夫”时可见舌象基本正常,脸色红润,毛发光亮,眼睛有神,完全不像有病的样子。
所以,季云氏又是个玩找茬儿的。
她看向季云氏,季云氏也在看着她,眼里带着几分笑意,像在对云禧说:我就是来找茬儿的,你能拿我怎么样?
“你的名字。”云禧提起毛病,“你说说,具体哪里不舒服?”
“李张氏。”婆子摸摸胸口,又摸摸肚子,最后在太阳穴上按了按,“哪都不舒服,您给咱诊诊脉,看看哪里出了毛病。”
云禧放下毛笔,二话不说诊了脉。
季云氏智商尚可,果然找了个健康的来,脉象极为正常。
她说道:“从脉象上看没什么问题,多半是脑神经出了岔子,开颅肯定不行了,要死人的,不然你张嘴给我看看?”
“哈哈哈……”六姑娘大笑了起来。
婆子脸红了,说道:“大夫要是看不出来,就说看不出来,糟践人我可不依。”
第39章 痔疮
云禧道:“我没说看不出来, 我只是让你张开嘴给我看看。”
婆子又看了季云氏一眼,见后者微微点头,便“啊”了一声。
云禧伸出手, 捏着她的上唇往上一掀, 婆子吓了一跳, 赶紧向后一躲, 嘴唇就被高高地扯起来一下。
“你有痔疮。”她低声说道。
“啊?”婆子没听懂。
云禧再说一遍, “你魄门上长了痔疮。”中医上,魄门就是gang/门,魄同糟粕的“粕”。
“啊?”婆子还是不懂, 又去看季云氏。
季云氏也不懂,茫然地看着云禧。
云禧解释道:“魄门, 就是后庭,你排泄大便的地方长了痔疮。”
“噗……”六姑娘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哈哈哈哈……”
婆子的脸红了,比红布还红。
季云氏拍案而起,“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云禧好整以暇,“她来看病, 我给诊病,怎么就过分了呢?”
季云氏质问道:“从嘴看到后庭, 你敢说你不是在骂人?”
云禧奇道:“请问, 我与她无冤无仇, 为何要骂人?”
“因为我……因为她……”季云氏说不下去了, 再说就要承认她是故意来找茬了, “因为你医术不行, 通过脉象找不到她哪里病了, 所以你恼羞成怒。”
云禧道:“我找到了呀, 看看嘴就知道了。”
“你……”季云氏语塞,“你胡说!”
云禧摇摇头,“我是不是胡说,你说了不算,让她脱下裤子就知道了。我不但知道她长了痔疮,而且还知道她的痔疮长在后面。”她看向婆子,“请你脱下裤子,我要让你家主子心服口服。”
婆子下意识地抓住腰带,“没有的事,我身体好得很,从来都不得病。”
云禧哂笑一声,“你刚才不是说哪哪儿都不舒服吗?”
“我……”婆子自知失言,捂住嘴,起身跑了出去。
云禧扬声道:“你有痔疮,大便特别不好擦干净吧,我有现成的蜜丸,要不要试一试?”
那婆子走得飞快,出了门,一转弯就不见了。
季云氏目瞪口呆地看着云禧,心道,光天化日之下讨论后庭擦不擦得干净,这还是女人吗?也是,如果她认为自己是女人,就不会在这儿抛头露面了。罢了,我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做什么,季昀松因为她起来,迟早也会因为她掉下去,日子长着呢,走着瞧知道了。
她整理好心情,施施然地绕出条案,轻蔑地瞟了云禧一眼,扶着大丫鬟出去了。
云禧摊了摊手,故意对六姑娘说道:“他们的病都是实实在在的,怎么就不想着治一治呢?”
六姑娘笑得更疯了。
“嗯!”管事妈妈清了清嗓子,“云大夫也给老奴瞧瞧?”
云禧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这位是个有眼色的,便道:“你坐在这里稍等,我洗洗手再看。”
管事妈妈道:“多谢云大夫。”
云禧看了看她的嘴唇,说道:“位置跟那位一样,我给你开些蜜丸,吃完了就有效了。”
管事妈妈福了福,退下去,与六姑娘小声说了两句。
六姑娘这才起身走了过来。
她的问题不大,主要是痛经,有大夫说她宫寒,将来生育可能会出问题。
云禧摸了脉,详细问过病情,对症下药,给她开了一个自认疗效甚好的方子。
六姑娘看了看方子,说道:“除了几味药,跟其他的方子也没什么不同嘛。”
“咳!”管事婆子咳嗽一声。
六姑娘瞪她一眼,“本来就是嘛。”
云禧道:“那就算了吧。”她伸出手,想把方子讨要回来。
管事婆子歉然说道:“我家姑娘性子直,说话不会拐弯,还请云大夫多多担待。”
云禧觉得靖安侯府的人还算会办事,但这个六姑娘着实一言难尽。
她笑了笑,“没关系,药方给我,六姑娘可以另请高明。”
“云大夫,老奴不是那个意思。”管事婆子赶忙解释,“我们既然来了,就是信任云大夫。请云大夫抓药吧,我们不要方子。”
云禧对这婆子是真的满意,便不再废话,直接抓了十剂给她。
管事婆子留下一锭银子,带着一脸不高兴的六姑娘走了——她不是对云禧不高兴,而是对管东管西的管事婆子不满。
连续三拨人,让云禧感到有点心累,进到空间里,来来回回地开关药柜的抽屉。
她喜欢做这个动作,很放松,很解压。
……
晚上,用完晚饭。
季昀松带豆豆和狗儿玩积木——积木是和椅子一起送来的,木块大且多,漆了各种颜色的油漆,可以搭很大的房子。
爷俩都很喜欢这个玩具,特别上瘾,每天都要玩好久。
季昀松搭了一个拱形门,豆豆和狗儿四肢着炕,在门里钻来钻去,他一时拆不了,就靠在墙上跟云禧闲聊。
“我发现你的好多想法都既新奇又有趣,怎么想出来的呢?”
“我祖父四海为家,见多识广,我耳濡目染。”
季昀松瞧了一眼云禧,后者正坐在地上捣药,“咚咚”的声音持久有力,仿佛不会累一般。
他不大相信她的话,但又找不到破绽,细细一想,他发现他对她一无所知。
京城中,医术高超的大夫们都在宫里,云禧总结的医学常识他们了解大半,但有些内容并不怎么清晰,就比如李御医问到的关于消渴症与糖的关系。
他下意识地问道:“你相信有人生而知之吗?”
云禧心道,你小子到底问出来了。
她说道:“我不相信。所有的博学背后,都意味着长时间的积累。你觉得我神秘,那只是因为你不够了解我的过去。我祖父说,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不可能,你之所以以为不可能,只是因为你的见识有限,你认识的人有限。”
她把捣好的药用勺子挖出来,“你的世界很窄,但人的世界很大,就像在我见到季云氏之前,绝不会想到一个国公府的才女,会做这种无聊之事。但前后想一想,也就明白了,处在爱恋中的女人,脑袋大多有点不正常。”
“季云氏?”季昀松坐了起来,“她来医馆了?”
云禧就把整个经过讲了一遍。
季昀松一拍炕席,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无耻!”
“啊!”豆豆被他弄出的动静吓了一跳,从拱形门那边伸着头看季昀松,“诶!”
小家伙的大眼睛中充满着大大的疑惑。
季昀松勉强笑了笑,“玩吧,爹爹拍炕玩呢。”
豆豆一屁股坐在炕上,也拍了一下,“啪!”
小狗儿是个学人精,立刻拍了一个比豆豆更响的。
“啪!”豆豆气鼓鼓地盯着狗儿,加大了力气。
他大概是拍疼了,自己在手上吹了吹,快速爬过来,抓起季昀松的手呼呼吹气。
季昀松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他把豆豆抱在怀里,趁着云禧不注意,用豆子的衣服擦了擦。
他说道:“儿子,你放心,爹将来一定做大官,谁都欺负不了你和你娘。”
云禧抬头看看他,心道,虽然你有这个潜力,但就这么说出来,还是挺中二的。
……
季昀松升了官,主业还是编史,副业给皇子们讲课。
急救知识内容不多,浅显易懂,讲两堂就完了,但皇上大概很看好他,让他承担了日讲的差事。
工作不算轻松,皇子公主十几个,动不动就闹幺蛾子,他哪个都不敢得罪,也是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