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娘子摸摸云豆豆的小手,“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有我在呢,你还是大夫,怎么也能省个几两。”
几句闲话的功夫,钱娘子在亨禄布庄外停下了,对站在门口的活计说道:“万掌柜在吗?”
亨禄布庄和出租的那间同属一个东家。
布庄里出来一个伙计,“在呢,钱婶子还想租铺子吗?”
钱婶子道:“我不租,云大夫租。”
伙计问道:“云大夫?人来了吗?”
这是觉着云禧太年轻,没把云禧看在眼里的意思。
“这……”钱婶子似乎拿不准该怎么说了。
小果子看向云禧,后者摇了摇头,便道:“我们先替云大夫看看,合适就租下来了。”
云禧颔首,这小家伙也就十五六岁,但着实很机灵。
那伙计点点头,带他们进了铺子……
一个时辰后,云禧以每月四两五银签下了三个月租约。
铺子原是卖杂货的,虽然草草收拾过,但还是很脏。
云禧请钱娘子介绍了三个做零工的婆子,两个泥瓦匠,整整收拾五天,才把院里院外整治干净。
这期间,云禧带着小果子把需要的器具和生活用品买了个遍。
在她穿来的第六天,娘俩搬了进去。
小果子完成任务,吃了顿暖房宴,带着云禧给的三颗银锞子回侯府复命。
门房给小果子开了门,“诶,是你,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是季昀松回侯府后自己买的小厮,门房跟他不熟。
“张果,刘叔叫我小果子就成,四爷回来了吗?”小果子问道。
刘叔朝东北向抬了抬下巴,道:“回来了,在老太爷的外书房呢?”
“谢谢刘叔,给你老下酒喝。”小果子奉上一包炒花生,转身朝仪门的方向去了。
才走几步,就见三爷季春景从院门中走了出来,后面跟着面无表情的四爷季昀松。
季昀松看见小果子了,朝季春景拱了拱手,“三哥,我住外院,就不进去了。”
季春景道:“四弟,你久不在京城,人事生疏,稍有差池就会有杀身之祸。你一个人倒也罢了,现在是季家一大家子,祖父不得不慎重考虑,并没有偏颇于我的意思,希望你能谅解我和祖父的苦心。”
季昀松笑了笑,“一个侍读而已,三哥在意的未必是我在意的。而且,明昱明白祖父的苦心,没有怨怼,也就谈不上谅解不谅解。”
他明晃晃地刺了回去。
季春景蹙起眉头,“这样最好。”他一甩袖子,往二门去了。
季昀松问小果子,“那边的事都处理完了?”
小果子道:“匾额还在刻,药柜也没打完,但别的都弄好了。”
季昀松道:“她是个聪明人,不像我这般……”
骑虎难下!
今天祖孙二人逼他让出可以结交皇子的侍读一职,明天会不会让他放弃诰敕起草、经筵侍讲呢?
保不齐呀!
小果子见他心情沉重,一时不敢说话,默默跟着进了房间。
季昀松在书案旁后坐下,“研墨。”
“是。”小果子本想给他倒杯凉茶,可茶壶是空的,一只杯子里还有茶根,桌面上渍着墨迹,笔洗里的水居然还是黑的。
这说明负责洒扫的粗使婆子,一整天什么都没干。
他心里有气,动作不由大了些,龇牙咧嘴,仿佛跟墨锭有仇一般。
季昀松知道他在愤慨什么,摇了摇头,问道:“云娘子的脖子好些了吗?”
“好些了,能说话了。”小果子放慢动作,斟酌着语气说道,“云娘子让小人告诉四爷,可以……嗯,可以和离了,尽快。”
季昀松沉吟片刻,还是摇摇头,提起毛笔,“我知道了。”
小果子在心里“啧”了一声,你知道什么呀,云娘子待人真诚,心地善良,就是当赘婿都比在季家当孙子强。
第5章 开业
五月二十一,诸事皆宜,百无忌禁,恰是商铺开业纳财的好日子。
卯初一刻是吉时。
云禧抱着豆豆揭下匾额上的红绸,再放一挂鞭,就算开了业。
“吃!吃!”热热闹闹的鞭炮没了,豆豆的注意力又放在吃上了,胖乎乎的小手努力指向一个边走边啃包子的男子,示意云禧,他要吃包子。
云禧无奈,“不是刚吃完香瓜吗,怎么又要吃?”
“娘……吃,吃,*%&*……”豆豆一本正经地讲着谁都听不懂的大道理。
云禧道:“好,回去吃,娘这回给你尝尝水嫩嫩的小黄瓜。”
“枯荣堂。”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了大片的炮仗皮上,“又枯又荣,卖的是什么?”
云禧停下脚步,打量少年一眼,他衣着寒酸,面黄肌瘦,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什么都不卖,这里是医馆。”她从袖子里取出几个大钱递了过去,“刚开业,拿去买几个包子吃,一起沾沾喜气。”
“我不是要饭的。”少年红了脸,努力地转移了话题,“医馆叫‘枯荣堂’岂不是晦气?”
云禧笑道:“枯了又荣,此乃上上大吉,怎会晦气呢?”
“哦……”少年恍然大悟,“很有道理呀。”
“小娘子说的好。”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过了马路,朝云禧拱拱手,“敢问小娘子,坐堂大夫可在啊?”
云禧道:“我就是,唐老先生有事吗?”来人她见过,是瑞宁堂的坐堂大夫,主治内科的唐有为。
“你就是大夫?”唐大夫吃了一惊,随即又问,“专治妇科?”
云禧想了想,“主治妇科。”
唐大夫摇摇头,“小娘子是妇道人家,开药铺、看妇科都可以,其他可不成,不像话。”
他的论调几乎是所有古代人的想法,云禧不想跟他争辩,毕竟治病不靠口才,大家各凭本事便是。
“啊!”豆豆见云禧不理他,开始求关注。
云禧道:“如果唐大夫没别的事,我先带孩子进去了。”
唐大夫道:“忙吧忙吧。”他转身往回走,边走边嘀咕,“女人在家好好带孩子不好吗,偏要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云禧停下脚步,正要反驳一二,就见那少年又开了口,“大夫会正骨吗?”
唐大夫闻言脚下顿了顿,差点跟一辆驴车撞上。
赶车男子骂道:“你瞎啊!会不会走路,瞪个大眼睛往车上撞!”
唐大夫气得老脸通红,伸出手,点点那男子,张了张嘴巴,又闭上了,等驴车过去才小声骂道:“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云禧扯了扯唇角,收回视线,“当然会,正的还相当好呢。”
“当真?”那少年眼里有了一丝惊喜,“那骨头长歪了,还能正回来吗?”
“这……”云禧犹豫片刻,这在现代不是什么大问题,开个刀就行了,这个时代却很难。
她仔细想了想,“那要看……”
唐大夫折回来了,“你爹是孟举人?”
少年道:“是。我们去过瑞宁堂,赵大夫说治不了。”
瑞宁堂的另一位大夫叫赵升志,擅长外科。
唐大夫捏着山羊胡,唇边的法令纹深了些许,“孟举人小臂骨折是在大半年前了,已经长好了,别说赵大夫,就是御医来了也一样治不了。”
少年的脸沉了下去,不客气地说道:“我在问这位大夫,关你什么事?”
“你!”唐大夫被个孩子呵斥了,笑意僵在了脸上。
云禧道:“孟小哥,医者父母心,唐大夫是好意,怕我医术不高明,盲目地给你希望,却又治不好,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少年顿觉惭愧,打了一躬,“小子太急躁了,还请唐大夫原谅小子无状。”
唐大夫有了台阶,脸上自在了些,朝少年摆了摆手,对云禧说道:“小娘子说得对,老夫就是这个意思。虽说‘医者仁心’,但能治就是能治,不能治就是不能治,让患者空有期待不该是我们医者所为。”
云禧道:“晚辈受教。不过,如果是手臂骨折,不好断言不能治,我需要看看情况。”最后一句,她是对少年说的。
骨折愈合后出现畸形,就不能参加科举了,少年的父亲是举人,距离光宗耀祖只差一步,就此放弃太可惜了。
她想试试。
少年点点头,“大夫怎么称呼?”
云禧道:“叫我云大夫就行。”
少年深鞠一躬,转身跑了。
唐大夫摇摇头,带着一肚子气回了瑞宁堂。
赵大夫见他面色不好,问道:“怎么,那女子不讲道理?”
唐大夫不答反问:“你猜枯荣堂的坐堂大夫是何等样人?”
赵大夫想了想,“难道是熟人不成?”
唐大夫没回答他,又问凑过来的两个小伙计,“你们觉得呢?”
两个小伙计摇头表示不知。
唐大夫嘿嘿冷笑两声,道:“那女子就是大夫,而且并非专治妇科,人家还要给孟举人重新接骨呐!”
“啊?”三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赵大夫道:“她莫不是疯了?”
唐大夫道:“可不是,失心疯了。”他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来,“且不说她是不是真的能治,就是这个话头传出去就够她喝一壶的。”
赵大夫道:“倒也不至于,那个事都过去多久了。再说了,现在可不同于三年前,当今励精图治,眼里不揉沙子,那妇人若当真治好了,我看周家也只能捏鼻子认了,毕竟这几年一直都相安无事。”
唐大夫喝了口茶水,“你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他那胳膊……算了,总而言之,周家之所以放着他不管,是因为知道他起不来了,一旦他的胳膊治好了,你且瞧着吧。”
赵大夫微微一笑,“怎么,你还真觉得她能治好啊。”
唐大夫道:“那哪能呢?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妇道人家罢了。”
其中一个矮个子小伙计问道:“周家是太医院院使的那个周家吗?”
另一个是高个子,居高临下地在他头顶拍了一下,“不是那个还是哪个?”
矮个子好奇,“医者仁心,周家为啥为难一个举人呢?”
高个子小声说道:“四年前,周院使的嫡长子周文乐路过昌县三柳镇时,不小心撞死一个老头,扔下一百两银票就跑了。这事恰好被孟举人瞧见,他替死者写了状子,打赢了官司,周家不但赔了一大笔钱,周文乐还被官府取消了功名,你说周家恨不恨他?”
矮个子大惊,“这种人也能做……”话说到这里,他陡然停住了。
赵大夫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祸从口出。”
唐大夫道:“世道不同啦,该夹尾巴就得夹尾巴啊。”他朝枯荣堂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别跟那位似的,头发长见识短。”
高个子笑嘻嘻,“有好戏看喽……”
第6章 愤怒
辰初,丁婶子带着个一岁多的小孙子来了——她是钱婶子介绍的,四十出头,干净利落,做菜手艺也蛮不错。
云禧请她帮忙做家务,带孩子,一个月五百钱,包午晚两顿饭。
丁婶子说道:“云娘子,我来看孩子,你去忙吧。”
“好。你帮我听着点,有人来喊我一声。”云禧把刚吃完碎黄瓜的豆豆放在堂屋中间的空地上。
——她在这里铺了张席子,席子上一床大被,大被又用青色油布盖住了,正合适带孩子。
“啊啊!”豆豆对云禧的“遗弃”行为表示严重不满。
云禧把拨浪鼓、竹蜻蜓,以及她仓促赶制的两只大布娃娃拿了出来,温言道:“乖豆豆,你和狗儿哥哥一起玩,娘去赚银子,将来给你买更多好吃的,你说好不好?”
“吃,吃!”豆豆满意地点点头,抓起一个布娃娃自己玩了起来。
丁婶子的孙子叫狗儿,一眼瞧中另一个丑娃娃,“我也玩。”
豆豆不理他,小手点着丑娃娃的小嘴巴、鼻子、眉毛,自说自话,念念有词。
云禧道:“丁婶子,这孩子有点独,不爱交际,你多担待些。”
丁婶子在地铺边缘坐下了,“云娘子哪里话,小少爷聪明着呢,好带得很。”
她已经来两天了,对云豆豆有所了解了。
云禧放了心,自去西屋收拾东西。
出府那天,她只带了最有用的东西,原主的两大箱物品被留在侯府了,四天前由小果子送了过来。
她这几天忙着弄店面,一直没整理,今天才有时间。
箱子收拾得极妥帖,井井有条。
一只箱子里装衣服和料子,云中晖的有两件,剩下的都是原主和孩子的。
另一只箱子装杂物,画作、绣品、小工具、书籍等。
原主同祖父学过绘画,绘画作品和绣品的构图和配色都不错。
其中有两样很特别:一样是原主婴儿时期的小衣和包被,料子很不错,柔软舒适,被角各绣着一朵小兰花,普通绣法,没什么特别的;另一样是云中晖亲手写的《金针要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