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文洛讽笑一声,“一群‘何不食肉糜’之人罢了。”
几句话的功夫,云禧回来了,“抱歉了,诸位大人,我要马上进宫一趟,来人是李唯忠李公公,说容妃病了。”
云琛紧张地看了云文洛一眼,后者微微颔首。
云琛提醒道:“听说容妃有孕了。”
罗英杰放下酒杯,“我也听说过此事。”
御医们最怕碰到这样的情况,嫔妃们怀的是皇子皇女,一个搞不好就会折进去。
一干人紧张地看着云禧。
云禧有退路,倒也不怕,“没关系,我能应付,大家继续喝。”
她去柜子里拿出一件男装,转身往外走。
季昀松把孩子交给一旁伺候的王妈妈,急匆匆追了出来,“要不要我陪你去?”
云禧道:“你去不方便,也没必要,放心吧。”
季昀松知道自己去不了,之前的话不过是关心则乱,白说一句罢了。
他嘱咐道:“你是大夫,只做分内之事,其他的都与你无关,知道吗?”
“我都明白,没事的。”云禧去接待室换了衣裳,穿上大衣,拎上王铁柱准备好的行医箱上了宫里来的马车。
季昀松目送马车转了弯,这才心事重重地回了医馆。
他听说容妃是梁太妃的亲侄女,也是常似之的表外甥女,父亲镇西侯,镇守西南,在宫里地位不低,性子跋扈,极不好伺候。
走到天井时,云琛出来了,说道:“不要紧,我明天一早就进宫。”
季昀松长揖一礼,“多谢云小将军。”
云琛道:“不必客气,那是我亲妹妹。”
季昀松挑了挑眉。
第115章 胎象
容妃住长春宫。
云禧还没进正殿, 就听到了一阵嘤嘤声。
宫殿阔大,几盏宫灯在夜风中摇摇摆摆,宛若电视剧里的鬼来了。
云禧虽不怕, 但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吱嘎……”殿门开了, 一个容貌普通的宫女从里面出来, 做了个请的手势, “云大夫, 里面请。”
云禧进了暖阁。
鲁御医和一个云禧不甚熟悉的老御医站在暖炕前,皆是一脸无措。
嘤嘤声正是容妃发出来的,她满脸泪痕地靠在一只大迎枕上, 有泣不成声之势。
看面色,听声音, 以及屁股下面的裙裾、锦垫,都不见异常。
也就是说,暂时可以排除流产。
宫女上前说道:“娘娘,云大夫来了。”
容妃收了泪,满怀希望地对云禧说道:“云大夫,听说你医术高超, 请务必替本宫保住这一胎。”
云禧顿时觉得脑瓜仁嗡嗡的,她尽量缓和了语气说道:“娘娘, 下官冒犯了, 能不能保住还得看胎儿如何。”
“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容妃不乐意了, “知道冒犯你还说?本宫怀的可是皇子, 但凡有一点差池……”
“嗯哼!”一个精明的老嬷嬷清了清嗓子, 制止了容妃接下来的话。
容妃不满地剜了老嬷嬷一眼, 但也把话咽了回去。
这位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 容貌只在中上, 跟绝色八竿子打不着,但脾气着实不小。
上次在郑太后面前直言不讳,暗讽云禧“恃宠而骄”的就是她。
尽管如此,云禧对她还是颇有同情——十六七岁进宫,远离父母,独自面对宫中的妖魔鬼怪,情商还不太高,能活多久端看皇上对其有几分宠爱,以及对手心性如何。
皇上的子嗣还是可以的,她进宫两三年才怀孕,皇上对其多半不大上心。
也不知道皇上今天会不会来……嗯,李唯忠亲自出宫,应该会来吧。
云禧眼观鼻观心,一边看地上的砖,一边漫无边际地思考着。
容妃见云禧不吭声,不知其在想什么,怒气更甚,喝道:“云御医,还不给本宫诊脉?”
云禧应了一声,走上前,四下一看,竟然连个凳子都没有。
不过,让你坐是情分,让你跪则是本分。
云禧无话可说,直接岔开腿,站了个马步,不等容妃说话,又道:“下官会内功,丹田下沉时五感灵敏,于诊脉来说事半功倍。”
容妃将信将疑,没再刁难,伸出手,乖乖地让云禧诊了。
脉象忽大忽小,尺脉不滑。
再观容妃。
她脸上微胖,看眼周似有水肿的迹象,胸脯饱满,因为穿着丝绸的衣裳,轮廓清晰,所以能清楚地看到略显肥硕的小腹。
云禧站了起来,问那老嬷嬷,“还请嬷嬷讲一讲,娘娘今日出现了怎样的症状?”
容妃插嘴道:“你不是神医吗,你说说看,本宫是怎样的症状。”
又来了又来了。
云禧扶额,斟酌着说道:“下官认为,娘娘的胎象不太好,娘娘今天八成见了红。”
“嘤……”容妃又哭了起来。
云禧与其他两个御医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无奈。
这是葡萄胎,但在这个时候被称为“鬼胎”和“奇胎”。
人家满心满意地期待着皇子,谁好意思告诉人家这是鬼胎呢?
是以,含蓄的说法是“胎象不好”。
这也是职场文化的一种。
大家都不想背锅,便推诿来推诿去,最后看哪个小可爱直接爆出来。
老嬷嬷道:“云大夫有什么法子吗?”
两位御医若是有法子,就不会叫云禧了。
云禧假装琢磨片刻,说道:“目前看来,没什么好法子。”
容妃怒了,“所以,你们什么都不做,就想看着我滑胎?”她趿拉着绣鞋下了地,走到云禧跟前,逼视后者,“说,是谁给你的胆子?你知不知道,残害皇子罪不容诛?”
云禧低下头,躲过喷洒而来的唾沫星子,身子往后闪了闪。
“你还敢躲!”容妃一伸手,就朝云禧的脸扇了过来。
云禧身形一晃,让了过去。
容妃收势不及,一巴掌拍到鲁御医的肩头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容妃一下子疯了,张牙舞爪地朝云禧扑了过来,“我让你躲……呕……”
她忽然呕了一声,宫女赶紧把痰盂端过来……空气中有了酸臭味。
就在她漱口的时候,殿门又是“吱嘎”一响,小太监禀报道,“皇上驾到。”
“嘤嘤嘤……”刚刚漱完口的容妃立刻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扑倒在暖炕上。
“怎么回事?”嘉元帝进来了。
容妃起了身,香帕扑脸,莲步轻挪,悲悲切切地走到嘉元帝身前跪下了,“皇上,云神医任臣妾滑胎,她见死不救,嘤嘤……”
她只字不提其他两位御医,显然是要专心对付云禧。
嘉元帝没第一时间看云禧,让老嬷嬷扶起容妃,问两位男御医,“谁能告诉朕,到底怎么回事?”
两个御医对视一眼,云禧不熟悉的那位先开了口。
“启禀皇上,容妃娘娘胎象不好,安胎很难。”
“怎么个难法?”
“这……根据微臣的经验,这种胎象基本上没有……”
“基本上,就不是全部,那不还是有好的?你们连努力都不肯努力一下,就给本宫的孩子定了死罪?皇上,嘤嘤嘤,您可要给臣妾做主呀。”
嘉元帝拧紧的眉头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耐着性子说道:“容妃稍安勿躁,请许御医把话说完。”
原来姓许,看来是专攻妇科的大夫。
云禧看他一眼,是个留着山羊胡的白胖小老头,五六十岁,一看就很慈和。
许御医抖了一下,说道:“微臣是说,这种胎象将来可能会导致一些孕妇……呃,会危害人的生命。”
短短一句话,他额头上的汗流下来了。
容妃尖声道:“你胡说!不可能!你说,是谁指使你这样说的?”
这种病在外面没啥,但在宫里可能真的说不明白。
嘉元帝狐疑地看向鲁御医,“你怎么说?
鲁御医道:“微臣赞同许御医的看法,但这些只是通过脉象,以及见红的征象做出的判断。”
也就是说,他们不敢确定。
嘉元帝明白他的话术,问云禧,“你怎么说?”
云禧道:“启禀皇上。此胎叫葡萄胎,说是胎,但可能没有胎儿,而是像葡萄一样的水泡。这种胚胎长期滞留在人体里,会造成胞宫流血不止,最后导致贫血死亡。”
“葡萄胎?”鲁、许二人一起重复了一遍。
容妃泪流满面,“你胡说八道,不可能,本宫怎会生出那种东西?”
嘉元帝负了手,“你有什么证据吗?”
云禧问那嬷嬷:“容妃怀孕有了两个月了吧。”
那嬷嬷道:“差不多两个月。”
云禧点点头,“两个月的孕期,却像三四个月,这是第一点;厌食,呕吐严重,这是第二点;见红,腹部坠痛,应该是第三点。综上,如果容妃娘娘确实是葡萄胎,不但会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还会影响生育,乃至危及生命。”
嘉元帝朝那嬷嬷抬了抬下巴,“中了几点,说吧。”
他声音和缓,但眼神锐利。
老嬷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艰难地说道:“启禀皇上,全中了。”
嘉元帝冷笑一声,“容妃不妨告诉朕,云大夫是怎么见死不救的?如何谋害你的孩儿的?”
容妃也出了汗,“呕”的一声又吐了起来,跟上次一样,还是酸水。
嘉元帝懒得看她,继续问云禧,“葡萄胎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云禧道:“缺少营养,胡萝卜、水果,肥肉等。”
那老嬷嬷便“诶呀”了一声。
嘉元帝道:“怎么?”
老嬷嬷自知失言,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容妃娘娘不爱吃肉。”
嘉元帝冷哼一声,对鲁许二位御医道:“如果确定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是。“二人齐齐应道。
一干人把嘉元帝恭送出去了。
许御医问云禧和鲁御医,“这药谁来开?”
云禧道:“鲁御医开吧,我等会儿给容妃娘娘针灸,以确保胞宫清理干净,不影响二次怀孕。”
鲁御医赞同云禧的意见。
但许御医很保守,和二人参详着开了药方,一同署名,给大太监留底,然后才让下面的人去拿药。
大概半个多时辰后,药煎好了。
老嬷嬷亲自给容妃端了过去。
容妃端坐在炕几旁,脸色青白,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在裙裾上。
老嬷嬷叹了一声,“娘娘,吃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呜呜……”容妃伏在小几上呜咽了起来。
云禧也觉得辛酸。
皇上要联姻,臣子要稳固地位,女人就成了彼此之间的最好纽带。
说是血浓于水,本质工具人。
十几岁开始困守深宫,再没个孩子傍身,确实艰难。
“云大夫,以后我还能有孩子吗?”容妃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云禧。
云禧鼓励道:“只要你积极治疗,好好将养身体,一定还会有的。”
容妃点点头,“那成,这个药我喝。”她擦了把脸,破涕为笑,“之前多有得罪了。”
云禧笑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倒也不是个糊涂到底的人。
第116章 压力
容妃打下来的胎, 她自己看了,嘉元帝也看了,明显的特征足以证明云禧、鲁御医、许御医的诊断没错。
容妃后怕之余是庆幸, 为此专门请云禧吃了顿御厨做的早膳, 并就如何将养身体认真咨询了一番。
末了, 赏云禧内造首饰一套, 虽不算贵重, 但也算有价无市。
云禧不愿结交后宫嫔妃,却也拒绝不了,只好带着锦盒出了长春宫。
天气不大好, 云层极厚,像是要下雪。
云禧裹紧大衣, 拎着行医箱跟在小太监身后,一路往南。
“云大夫,皇上有召。”一个小太监迎面走了过来。
“好,有劳。”云禧告辞容妃的小太监,跟皇上的小太监去了。
嘉元帝在乾清宫。
云禧到的时候,七八个大臣正在外殿候着, 首辅陆大人、罗英杰罗大人,孙明仁孙大人, 吏部尚书岳大人都在。
云禧朝这帮人匆匆一礼, 随小太监入了内。
嘉元帝还在用饭。
小太监上前禀报道:“皇上, 云大夫来了。”
坐在嘉元帝对面的男子回过头, 朝云禧眨了眨眼睛。
云琛也进宫了。
云禧心中一暖, 唇角便溢出了一丝笑容, 从容地行了礼。
嘉元帝道:“云大夫, 葡萄胎即鬼胎, 对吗?”
云禧惊了一下,暗道,他不会以为我在欺君吧。
云琛已经夹起来的饺子悬在半空,隔了好一会儿才放在小碟上,站起身子,立在一边。
嘉元帝道:“朕不过问问而已,臻美这么紧张作甚?”
云琛尴尬地笑了笑,“是外甥误会了。”他嘴上这么说,人却没有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