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奶奶黎春花的大力支持则是意外之喜。乐景本以为他会花很长时间才能说服老太太,却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句话就能让老太太如此轻易地同意了他的提议。
果然在丈夫死去后,支撑起家业并独自拉扯三个孩子长大的黎春花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安分的女人。
她的身上,有山西女人的韧劲和刚强,也有属于晋商的野心。
……
苏和光蹲坐厕所门口,可怜巴巴地看着赵藏玉一边哼歌一边刷牙。
“赵哥,我觉得这样不行,不对劲,按那小子的搞法,咱们会越来越惹眼的,这不利于组织的隐藏需要啊。”
赵藏玉“呸”了一声牙膏沫,恨铁不成钢的别了眼这个小蠢蛋,“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灯下黑你懂吗!谁能想到谢家少爷通共呢!”
“可是谢家不会来查我们吗?万一要是查出来什么蛛丝马迹……”
“安心啦安心,说实话,我们就是组织里的边缘人物,什么机密都没接触过,就算调查我们也调查不出来啥东西。”
赵藏玉耷拉着眼皮遮住了其中的精光,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狐狸般的狡猾笑容,“但是等我们抱上谢大少爷的大腿后就不一样了。一来,谢少爷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干大事,我们跟着他也能青云直上,接触到之前接触不到的圈子,为我们的事业结交更多朋友。二来,借由谢家的人脉,我们完全可以打入敌人内部,打探出更多珍贵且关键的情报!”
男人双眼微阖,一脸陶醉,显然已经陷入了自己升职加薪成为党中大佬走向人生巅峰的美妙幻想中去了。
“赵哥,那个……”
赵藏玉不耐烦的睁开眼,“嗯?你又咋了?”
苏和光忍笑指了指下方,“你……闭闭嘴,擦擦衣服,牙膏沫掉到你衣服上了。”
赵藏玉:……
难得见一向油滑的赵哥尴尬的模样,苏和光肚皮都快笑破了。
不过赵哥刚刚在口里说的那个美好未来,也让苏和光心生憧憬。
但凡谢听澜有一分事业心,在谢家的帮助下就能轻易把公司做大做强,成为全国一流公司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从谢听澜这些日子采新闻拍电影两手都要抓的动静来看,他对于未来的事业无疑是很有野心的。
苏和光早就对之前藏头藏尾的潜伏工作感到不满了,在他看来,共产党人就要勇于发声,要毫不留情刺破社会的毒瘤,要全心全意为劳苦大众谋福祉。所以他很乐意为谢听澜的野心贡献力量。
而且,从这段日子的观察来看,谢听澜虽然是世家公子,但是却罕见的真心实意同情社会底层百姓,他并不为自己享有的权势和地位而骄傲。相反,他反而把这视作更大的责任和义务——这点从他解救人人漠视的妓女,给她们拍电影发声可以看出。
说实话,苏和光也是在那时彻底对谢听澜改观的。
谢听澜和苏和光以往认识到的所有公子哥都不一样。虽然他也是大官僚大资本家的后代,可是他天生关心担忧底层人民的命运,天然想要帮助无产阶级。
特别在苏和光亲眼见到谢听澜在郊外租的房子后,他就彻底对谢听澜这个人心服口服了。
他没想到谢听澜竟然会选择住在一月一大洋的“乞丐房”,苏和光在报社的住所都比谢听澜的环境好!
一个锦衣玉食的大少爷放弃一切财富和特权,过着底层老百姓那样的生活,只为用镜头记录下底层老百姓的真实生活,这样的人不得不让苏和光敬佩。易地而处,他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到谢听澜的程度。
也是从谢听澜身上,苏和光体悟到了一句话:人的高贵来源于他的心灵,而不是源于血脉和家世。
“赵哥……”苏和光直起身,眼睛好像小狗一样亮晶晶的。
赵藏玉没理他,稀里哗啦漱完口,才问:“什么事?”
苏和光压低声音,眼神兴奋中透露着紧张,神秘兮兮说道:“经过我这段时间的观察,我认为我们有很大的可能可以把谢听澜发展成我们的同志。”
他期待的看着赵哥,心脏激动得嘭嘭直跳。
赵藏玉一边洗脸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苏和光没想到赵藏玉的反应这么平淡,不服气地小声逼逼道:“……你这是什么反应?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啊!你难道不觉得吗?”
赵藏玉哼笑出声,直起身,用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脸颊,然后转身拍了拍这小子蠢兮兮的脸,“这些事不用你操心,时机到了组织上自然会下发任务,然后派人和他接触。目前我们的唯一任务就是隐藏起来,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傻小子哦,你真当策反那么容易吗?谢听澜同情无产阶级和他要背叛家庭秘密参与革命是两码事,他出身那样的家庭,于情于理都不会做出后者近乎众叛亲离的决定。
苏和光眨了眨眼睛,有点沮丧的“哦”了一声。
赵藏玉没耐心哄孩子,背对着苏和光挂上毛巾时,突然冷冷提点了他一句,“你也该收收性子了,你这个性子搞潜伏,很容易暴露的,到时候被抓事小,暴露出组织机密,牵连到其他同事的话……”
苏和光流畅无比的接话道:“放心吧,一旦被抓,我会第一时间自尽的。”
少年此时脸上的表情是惊人的成熟,再也不见平时的咋咋呼呼毛毛躁躁,他眸光沉静坚定宛如万年不化的冰石,传递着亘古不变的力量:“早在入党宣誓的那一天,我就已经做好了觉悟。”
赵藏玉顿了顿,转身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记住你今天的话。”
……
苏和光满心期待谢听澜把报社做大做强,却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就被谢听澜的骚操作给迎头痛击,雄心勃勃的小船刚扬帆起航就被大浪吞没了。
谢大少:“我决定在咱们报社新成立几个部门,分别是财务部、宣传部和电影部,把咱们报社打造成一个影报集团!从今天起,咱们报社正式改名为:北平开明影报集团。”
嗯,截止到目前,这个提议还算正常,虽然会让人开始怀疑是不是步子迈的太大了,但是年轻人嘛,有野心是好事,谢大少身后有谢家兜底,步子迈再大都不会扯到蛋。
然而,在谢大少请出几个女人,并一一介绍她们的新身份后,苏和光就眼前一黑,脸色发青,欲哭无泪,觉得前途无望,对谢大少的好感都快烟消云散了。
“这是我奶奶黎春花女士,从今天起她就是咱们报社的财务部部长了,你们平时的经费申请和报销都要找她。”
穿着苍青色真丝旗袍的老太太慈眉善目,双手抚在小腹对他们微微一笑,说不出的雍容华贵大方得体。
老太太用着混杂着不知道哪里口音的不纯正京片子说道:“老身黎春花,以后就您们多关照了。”
谢大少继续介绍:
“这是我妈温曼蓉女士,从今天起就是咱们报社的宣传部部长,不仅负责咱们报社报纸的营销发行,还要负责电影的推广和运营。”
穿着黄褐色宽松旗袍的中年女人表情僵硬,站在高贵典雅的婆婆身边有点缩手缩脚的,注意到底下其他员工各异的目光,她扯起嘴角,干巴巴地敷衍说:“我是谢家二夫人,以后就请你们多指教了。”
乐景:“这是我表姐温招娣,你们可以叫她温小姐。从今天起,她就是电影部的一名普通员工,负责和演员的交流和对接,平时有什么杂活也都可以找她,就把她当成公司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身穿鹅黄色朴素旗袍的娇美女子对他们盈盈一笑,羞涩地低头说:“你们好。”
乐景:“这是我大妹谢夏笙,今年高二,这是我小妹谢碧雪。今年初三,她们平时要上学,周末的时候会来报社进行实习。”
谢夏笙虽然是姐姐,却比妹妹谢碧雪矮了半头,大概是因为生谢碧雪的二姨娘是山东人,所以二妹妹继承了山东人个子高的基因吧。
此时这两姐妹冷漠地对未来的前辈同事们点了点头,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如果在平时,温曼蓉早就要呵斥她们不懂礼数了,可是现在温曼蓉自己还一肚子气,哪还管得了那么多?要不是老爷有命,婆婆强压,她才不会来这里丢人现眼!
苏和光有点麻木的看着这些个莺莺燕燕,失魂落魄,倍受打击。
他没想到创业刚开始,被他寄予厚望的谢听澜就开始任人唯亲,开始把公司发展成家族产业了,真是太不像话了!
若他推荐的是优秀人才,苏和光也不会多说什么。
可是,这些人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太太和小姐,是断然和优秀人才沾不到边的。
他无精打采的在座位上落座,觉得自己真傻,竟然还想推荐谢听澜这样乱弹琴的糊涂人进组织,多亏赵哥点醒了他。赵哥果然也早就看清了谢听澜的不靠谱了吧。
赵哥惊喜的声音突然响起:“您姓黎,莫非是山西黎家的那个黎?”
“没错。”黎老太太好奇问道:“您认识我家?莫非是故人?”
赵藏玉脸颊微红,“不敢说是故人……说来惭愧,我爷爷当初暗恋过你,您嫁人的时候,他哭了一夜呢!”
乐景立刻插口道:“真巧,我爷爷已经去世了,你爷爷还在吗?”
赵藏玉:???
苏和光:???
黎老太太:???你这个逆孙!
第105章 民国之大导演(18)
就算乐景是亲孙子,如此问题还是惹来了黎春花的白眼,她摸了摸手心的拐杖,觉得手突然有点痒。
赵藏玉却偏偏咧开嘴,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一本正经道:“真巧,我奶奶也去世了。”
乐景眼睛一亮,亲热的拍了拍赵藏玉的肩膀,“你爷爷最近身体怎么样……哎哟。”
乐景抓住奶奶正在掐他胳膊的手叫了起来,“奶奶,疼,疼,我可是你亲孙子啊!”
黎春花冷冷一笑,“你要不是亲孙子,我早就用拐杖敲你头了。”话虽这么说,老太太到底是放开了掐着乐景胳膊的手,对一旁看戏的赵藏玉笑了笑,“不好意思,这孩子被我宠坏了,性格有点不着调,还请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赵藏玉悠然一笑,“黎女士真是太客气了,谢少爷只是在开玩笑罢了,我是不会当真的。”
他顿了顿,又慢悠悠地补充道:“不过,我爷爷现在的确是单身,生活一直很寂寞,我很希望有人能陪他说说话。”
黎春花嘴角微不可查抽了抽,她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听到赵藏玉这番接近明示的话,打着哈哈糊弄了过去。
当然,在私底下,乐景也没少受奶奶白眼。
乐景撒娇卖乖求饶了半天才哄住了老太太。
自从成为了谢听澜后,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原主性格的影响,还是因为来自家人纯粹的无私爱意,乐景发现自己的性子也活泼不少,心态也像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他对这种变化是乐见其成的。
他希望自己永远是个少年,热血永远不会熄灭。
……
有黎春花这个站在谢家生物链顶层的女人坐镇,温招娣和谢家的几个女眷都老老实实的开始执行乐景分配给她们的工作。
温招娣没想到需要和她进行交流的女演员竟然会是一群前妓女。
温招娣很少听到妓女的事,这些人都是一些肮脏低贱的女人,听到她们的事只会脏了耳朵。但是她知道家里的所有男人都去过妓院。
娘从不管这些,也交代她将来嫁人后不要管。
“不过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和她们计较就太掉价儿了,家里的爷们要想去,你就高高兴兴让他去,这样才能显出来你的贤惠大度来,这才是当家主母的胸怀。”
温招娣一直把这些牢牢记在心里。
所以当那些女人告诉她是澜儿替她们赎身后,虽然她们中的一些人外表看起来比姨妈年纪还大,让人忍不住怀疑澜儿的审美,温招娣还是柔柔一笑,轻声细语道:“我不在澜儿身边时,他身边有你们照顾,我就放心了。”
除了年纪尚小的小红梅,其他女人摸爬滚打了十几年都被磋磨成了人精,如何读不懂温招娣的潜台词?
“小姐别误会,谢少爷皎皎如明月,我们就是地里的泥,哪里能有资格照顾他?”
女人们三三两两地把自己曾经的经历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一桩桩骇人听闻之事着实突破了温招娣的想象力,她吓得眼圈发红,泪睫盈盈,脸色惨白如纸,觉得自己耳朵从此以后都不干净了!
“那些人……那些人,”温招娣又难过,又匪夷所思地反问道:“怎么可以那样对你们呢?太过分了!就该让警察把这些大坏蛋抓起来!”
小红梅扑闪着大眼睛,兴奋地说:“谢先生已经让警察把妈妈和白爷抓起来了!下个星期,他们要被压到菜市口砍头呢!”
“我和姐姐们早就商量好了要一起去围观观刑,温小姐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温招娣花容失色,拼命摇头,“砍头太吓人了,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乐景和奶奶含笑站在门口望着温招娣。
“她现在看起来鲜活多了,终于有了人样,温家真不会教孩子……”黎春花眉头微蹙摇了摇头,感慨道:“真是个傻孩子。”
她看了一眼身侧但笑不语的孙子,没有错过他眼中的欣慰。
黎春花深吸一口气,一股庞大到让她浑身发麻的骄傲在她心头横冲直撞。
她有个好孙子。
遇到他孙子,是温丫头的福气。
……
一辆黑色的德国产汽车刚在洋房门口停下,门口的侍者就小跑上去恭敬地拉开了车门。
谢知源下了车,漫不经心的整了整西装衬领,被侍者引进了大厅。
大厅里正在举办一场西式宴会。
男人们穿着定制的西装,女人们穿着五颜六色的华丽大裙子,身穿燕尾服的侍者端着红酒在衣冠楚楚的先生和小姐们中间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