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她失魂落魄道:“他……他怎么可能是谢、谢导演?他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衣服,衣服就几身,为了省钱天天吃素面条……”
当初他过来时,刘婶还笑话他呢。之前是有钱人家大少爷又怎么了?现在不还是穷到要当裤子了。
怎么突然一转眼谢景就成了谢听澜了?穷小子原来是富家少爷?
外面这么大的声势,乐景也不可能还能睡的下去。
他皱起眉头从床上坐了起来,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脸色一点点沉下来。
是记者?
记者怎么找上门的?
自从上次萧长乐摸到乐景的住址后,他就对家里的护卫进行了清洗,给他们下了死命令要隐藏他的行踪。所以这段时间乐景在报纸上那么大的声势,却也没有记者挖到他在郊外的住址。
现在记者能走进院子,要么是护卫知错犯错,擅离职守,要么……就是得到了家里护卫的默许。
不管是什么原因,有一件事说可以肯定的——以后他在这里住不下去了。
现在门口被记者堵着,他明显是不可能出门洗漱了。
乐景对着镜子用梳子飞快整理了自己的乱发,然后套上自己的黑色中山装,把扣子规规矩矩扣到最上一个,拍了拍脸让自己精神一点。
乐景打开门锁,推开门走出去时,场面登时就是一静,无数双火热的目光立刻就集中在了他身上。
黑色半旧中山装穿在少年身上庄重肃穆,冲淡了他此时稍显锋利的气质,一双黑眸在晨阳的映照下流动着蜜色光泽,也让他身上多了一丝属于年轻人的朝气。
“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就来问我,不要为难我的邻居。”
……
谢知涯闲适的抓起一把鱼食扔进湖里,心情很好的看着湖面立刻像烧开的水,红黄黑三色锦鲤挤挤挨挨扇动鱼鳍争食。
谢知源坐在茶亭,悠然自得的品味着香茗,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二弟逗鱼。
短褂男子穿过蜿蜒的假山和走廊,在庭前恭敬肃立,“回大爷,大少爷现在正在接受记者采访。”
谢知源用茶盏拂茶末的动作一顿,摆了摆手,“好,我知道了,下去吧。”
谢知涯拍了拍手,也不喂鱼了,兴奋的直接在大哥对面坐下,谢知源放下茶杯,给二弟倒了一杯茶。
“也不知道澜儿这个清高脾气是像了谁。他明明为了拍出世情百态下了那么大的苦功夫,却偏偏藏着掖着,不让别人知道。”隔着氤氲的茶香,谢知源从二弟的眼中发现了和他一模一样的无奈和兴奋。
他无奈于自家一向圆滑的儿子在一些事情上莫名其妙执拗清高的脾气,同时也兴奋于澜儿付出的辛苦和努力终于可以大白天下。
“他虽然年纪小,但是一些老前辈下的苦功夫都没有他多。他做了那么多事,如果不说出来,就相当于没做,他舍得费力不讨好,我可不舍得。”谢知涯抿了口茶,温热甘甜的茶汤沁人心脾,他扬起嘴角露出一个舒爽畅快的笑容,“我谢家的长孙,怎么能藏头露尾?当然要拥有全中国都独一无二的风采和气概。”
……
泸市。
在法租界的一栋精致小洋楼的二楼,泸市电影协会正在开会。
协会会长周冯和亲自把各种报纸发给所有协会会员。
发完报纸,他在圆桌的上方坐下,解释道:“除了这段时间上海的报纸报道,我还设法弄来了几张北平那边的报纸,便于让大家对比思考。”
不大的会议室里陷入了长达几分钟的寂静,哗啦啦的报纸翻阅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协会的三十几名会员的脸上表情各异。
周冯和收回观察他们的目光,重新把目光集中在手里的报纸上,
报纸上赫然就是那日谢听澜发表的公开信。
这封刊登在北平报纸上的信,在很快的时间里纷纷得到了全国媒体的转载,在电影圈子以外的领域里都引来了震动。
这段时间,学者、政客、商人、工人等都在讨论谢听澜和他的信。他在信中的号召前无古人,开了先河,而他在信中欲追赶好莱坞的气魄和豪情也格外令人动容。
自然,每一个新想法诞生最初迎来的都是质疑声,谢听澜也由此经受了前所有未有的抨击和指责。很多人都认为他就是个哗众取宠的跳梁小丑,也有人认为他年轻气盛思考做事简单粗暴不够周全。
周冯和不知道协会内部是什么想法,但是在他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心脏激动的嘭嘭直跳,突生舍我其谁开创伟业的壮志豪情。
诚然,这份提议充满了很多不确定性,成功的希望很渺茫,但是……如果谢听澜信中的提议真能成型,那么为了这个壮丽事业而奋斗的人们都将名垂影史!后世提及华夏电影,绝不会遗漏他们的名字。
况且,就算最后他们失败了,起码这一次他们把握住了历史机遇!后辈浏览这段历史,起码知道他们曾经奋斗和努力过,他们这些前人履行了他们应尽的历史使命!
周冯和今年已经五十岁了,已经是半截身子进黄土的年纪了。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却没想到却在天命之年邂逅了一项值得他将剩余的生命火焰燃烧殆尽的伟大事业,这难道不值得兴奋和激动吗?
他现在总算知道老房子着火是什么感觉了。
在最后一个人也停下了翻阅报纸后,他说:“既然都看的差不多了,那么就来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我们要不要去北平赴约。”
同一时间。类似的谈话在华夏津、晋、豫、陕、鄂、湘等十几个省份大大小小的电影团体里进行,他们各抒己见,他们唇枪舌剑,他们的论战结果决定了华夏未来几十年电影发展方向,也决定了接下来几十年的文化流行趋势。
北平。
法源寺的钟声悠悠响起,钟声肃穆悠扬仿佛无形的大手拂过干枯的树林,落叶如残蝶纷纷扬扬,蝶舞翻滚,叶浪浩长。
宋启星问趴在窗台专心致志侧耳倾听的好友,“你在听什么?”
“我在听钟声。”
“哦,你是指法源寺的晚钟啊。”
于瑛彬转过身,双眸氤氲着眸中复杂迷离的情绪,他用仿佛梦游一般的声音说道:“不,这是时代的钟声。新纪元就要来了。”
宋启星:???
“……你可闭嘴吧。”宋启星面无表情说道:“你这个人怎么戏这么多啊,听个寺庙的钟声还给加旁白的,能不能考虑一下我这个正常人的感受?”
第129章 民国之大导演(42)
随着下课铃声的响起,谢夏笙目送国文老师收起课本走出教室,下一秒,她的桌前就被围了起来。
打从报纸上曝光他大哥卧薪尝胆(?)在贫民窟潜伏几百天只为了拍好一部电影后,谢夏笙在高中就成了一个小小的名人。
每当下课后,她的课桌前就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同学,他们叽叽喳喳的问她各种各样的问题。
“夏笙,你大哥真的在郊外住了一年?没回家吗?”
“他邻居真是黄包车夫吗?”
“我在报纸上看到的时候真是惊呆了,你哥哥真是个影痴。怪不得能拍出这么好看的电影。”
“本来在报纸上看到你大哥要办电影奖时我还以为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没想到他其实很吃苦耐劳,而且是真的热爱电影事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他这样的公子!”
“你哥结婚了吗?有女朋友了吗?”
谢夏笙脸上的笑容都笑僵了,一一回答着同学们的问题:
“是的。”“真的。”“是啊。”“没错。”“我哥哥有未婚妻了。”
于是那个问问题的女学生的眼睛立刻暗了下去,她深深叹了口气,忧愁道:“为什么好男人都有主了。”
谢夏笙也同样在心里叹了口气。
为什么这么好的男人是她哥哥。
她哥哥这么优秀,以后她怎么甘心嫁给那些不如她哥哥的男人?
直到清脆的下课铃声才把谢夏笙从同学们的包围中解救出来。
英文老师走了进来开始上课,谢夏笙的回忆却开始飘远,想到了家中那对野心勃勃的兄妹,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
前段时间报纸上都在骂他哥的时候,谢碧雪高兴的走路都恨不能跳起来,谢孝聪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现在大哥风评逆转,他们一定很失望吧。
恐怕他们也想不到,大哥竟然会住在郊外。毕竟就连她也没想到大哥根本没有在外面购置私宅,而是和穷人比邻而居,过着清贫的生活。
也真亏爹和奶奶能舍得。
……
谢夏笙所料不错,谢孝聪现在的确很憋屈气闷。
《北平日报》:“为了拍出真实电影,谢听澜和黄包车夫做了一年邻居!”
《光影新报》:“《贵妃醉车》成功背后的秘密,谢听澜爱贫嫌富?”
《传奇人物》:“张扬还是低调?狂妄自大还是谦逊敢言?年轻气盛还是老成持重?谢听澜的双面人生!”
《北平电影周刊》:“我们都误会谢听澜了!”
谢孝聪赤红着眼,把桌子上的所有报纸都撕成了粉碎。
好一个谢听澜!
惯会装模作样,惯会作秀!
为了替自己扬名,不惜自甘下贱和那些下等粗人厮混在一起,甚至不要脸的捧一个黄包车夫的臭脚,一点读书人的风骨都没有!谢家千年清名都被他这个不孝子给毁了!
他不就是投了个好胎,托生到了太太肚子里,一个嫡子身份就让爹失心疯了一样护着他,谢老太太和他的两个叔伯也娇宠溺爱他,生生把他养成了现在这幅目下无人的纨绔脾气。
易地而处,如果他是嫡子的话,他名声肯定比谢听澜好多了,也就谢听澜是谢家嫡子,所以北平才有这么多人闭着眼吹他。
他不就是想要扬名吗?他偏偏不如他的意。
他叫来了一个小厮,如此那般的附耳给他说了一通,小厮领命离开了。
谢孝聪撑着下巴,露出一个疯狂的笑容。
他倒要看看,谢听澜发现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后是什么表情。
……
傅瀚晟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小厮,反问道:“你说,要我也创立一个电影奖项?”
小厮说:“要赶在谢听澜之前。”
傅瀚晟连连摇头,“我疯了吗?你没见谢听澜现在被报纸上骂成什么样了?”
小厮镇定道:“我家主人说,这会是史上第一个电影奖项,创办它的人注定会青史留名,您不用担心报纸上的些许骂声,我家主人到时候会联系很多有志之士为您发声助势。而且现在有谢听澜在外面挡炮火,您只要低调一些,就不会像他那样被万众声讨。”
傅瀚晟脸上明显浮现了一丝犹豫,他顿了顿,“你让我好好考虑一下。”
小厮:“那您要快点了。现在谢听澜正在等外省电影人上京讨论电影奖的事,还没确定何时立下奖项,如此正好是我们的时机。”
傅瀚晟默默点点头。
望着小厮离去的背影,男人若有所思的摩挲椅把手,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泸市电影协会有关要不要上京的会议,一大半的会员投了反对票。
他们自认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要为了一个年轻气盛的小孩子的狂言而巴巴跑到北平,未免太跌份了。
周冯和本来都做好自己以个人的身份上京的心理准备了,事情就在这时迎来的转机。
谢听澜给泸市电影协会寄来了一封言辞恳切的邀请信。邀请信足足有厚厚十几页,而且是纯手写。
算算路上送信的时间,这封信早在报纸上刊登对全体影人的公开信之前就写好了。
在信中,谢听澜言辞极尽诚恳,恳请他们上京来共商大事,请求他们来当华夏第一个电影奖的评委,而且还在信里热情洋溢的夸了协会里的每一个老前辈,并对每一个前辈的作品做出了独特深入的点评,表示自己要借着这次见面好好和他们取经。
周冯和不得不承认谢听澜口才了得,起码看过信后,很多协会成员的态度就松动了很多,对谢听澜的态度就没有那么抵触了。甚至还有人高兴的对周冯和说,谢听澜眼光不错,说话也好听,是个人才。
周冯和:……这群人这么现实的吗?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些人都是有职责操守的老前辈,虽然谢听澜夸的特别对他们胃口,但是他们也不会因为几句好听的话就千里迢迢跑去北平,他们的骨头还没那么轻。
真正改变他们态度的,是上海报纸转载的几条新闻。
谢听澜虽然出身世家大族,但是却不慕荣华,性情简朴,且对电影有独特的痴劲儿,为了拍好一部电影,他隐姓埋名深入穷人们中间,和他们同吃同住同睡,才终于呈现出来《贵妃醉车》这一伟大的艺术品。
扪心自问,周冯和自己都做不到这样。看看报纸上写的谢听澜都过的是什么日子吧!天天吃水煮面条,穿补丁衣服,为了和邻居们保持一致,大冬天零下十几度也不能烧炉火取暖,只能用凉水洗漱,别说是他了,他们协会也没有人可以做到!
谢听澜对电影的热爱和敬业精神着实让他们感动,在这一刻,泸市电影协会的人都不约而同承认了谢听澜的专业精神。
泸市电影协会又开了一个会。
这一次的会议上,3/4都成员都同意了周冯和等几位代表上京和谢听澜开会详谈的决定。
作为对谢听澜的回应,周冯和立刻就在泸市的报纸上刊登了他们协会上京的决定。作为第一个响应谢听澜号召的电影协会,这份回应迅速在上海的电影圈子里引发了轰动,并飞快在华夏的大江南北进行蔓延。
然后,两天后。
津市黎明电影协会发表了上京的声明。
三天后。
湘省长沙市赤焰电影协会发表了上京声明。开封市振华电影协会紧追其后,成为豫省第一个发表上京声明的省份。
五天后。
徽省泸州市爱国促进电影协会发表了上京声明,冀省石家庄统一电影协会发表了上京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