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姑娘在贾家吃饭不习惯。在林家,林姑娘习惯吃江南的饭菜,习惯甜口,贾府饭菜日常重油重盐。林姑娘很多东西都吃不惯,她身子弱,也吃不得。想自己去厨房点东西还要额外给钱。给钱倒也罢了,这些小钱林姑娘还是拿的出来的,不过拿的多了,府内又有传言,说林姑娘娇弱,爱拿架子,吃穿挑剔等等。后来林姑娘索性不再额外拿饭菜了,其实额外拿的饭菜也不是特别合她的胃口。林姑娘经常得吃点点心,就算一顿饭了。
除了这些,还有众多的林姑娘受委屈的小事,薛蟠直接写了厚厚的一沓信纸。
而宝玉给林姑娘取字,两人在贾老夫人的碧纱橱内外间住等等,薛蟠都未写在信中。毕竟自己对于林姑娘来说是外男,写这些相当于给林大人和林姑娘难堪。
薛蟠将信写完,读了一遍。他有些嫌弃自己的字,但是也没有办法,这种信件,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知道。薛蟠只能自己重新工工整整地誊抄了一遍。
薛蟠将自己的信和林姑娘的信放在一起,用火漆封住,放好才去睡了。
第二日,薛蟠将福儿叫过来,将信郑重的交给福儿。让福儿带几个人,走薛家的商道,亲自往扬州跑一趟,务必亲手将信交到林大人的手里面。
“这是林姑娘给林大人的信。你直接去林大人上差的府衙找他,他听你手中有林姑娘的信,定会见你。如果不能将信亲手交给林大人,宁愿毁了,也不要交给旁人。你去见林大人后,如果林大人问及,有些林姑娘受委屈的事情你就照实说,林姑娘和贾二公子之间的事情,一件都不可以说。”薛蟠交代福儿。
“爷,我知道,我又不傻,我就在你面前说了,太太面前我一句都没提。事关官宦人家小姐的名声,我跑去人家爹爹的前面说,是嫌自己活的太长!”
“就你知道的多!”薛蟠瞪了福儿一眼。
“是爷教育的好!”福儿拍薛蟠的马屁。
薛蟠看福儿机灵,不再担心福儿的安全,私下给了福儿五百两银子,让他点几个家丁,和他一起南下。
等福儿走后,薛蟠像困兽一样,在屋中转来转去。
眼睁睁的看着林姑娘陷在贾家,除了带一封信给林大人,期待林大人有所动作以外,他什么都做不了,薛蟠感到心中憋屈。
薛蟠迫切的想做点什么,他总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东西。
到了读书的时间,读了两页《论语》,薛蟠静不下心来,也看不进去,索性将书放在一边,拿出字帖开始练字。
一连练了大半个时辰,薛蟠才静下心来,细想发生过的事情,薛蟠终于想起来自己忽略了什么。
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
《红楼梦》书中多次出现这俩人,薛蟠上一世亲眼见过他们将宝玉带走,宝钗的海上方也是癞头和尚所赠。
那么既然他们是真实存在的,那么所谓的警幻仙子,神瑛侍者,绛珠仙草,究竟是不是真的?神瑛侍者对绛珠仙草的甘露灌溉之恩是不是真的?
《红楼梦》一书中的神神道道,薛蟠本来是不信,但是想到书灵,想到自己和妹妹见到的一僧一道,想到自己重生的遭遇,又有些半信半疑。
如果世间没有神仙妖鬼,那么这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薛蟠想的越多,越觉得自己以前所知片面。
短短时间内,薛蟠的三观被重塑了一遍。
子不语怪力乱神,有时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林姑娘岂不是欠了贾宝玉的甘露灌溉之恩?如此,即使林如海将林姑娘接回去,恐怕也断不了这份恩吧?自己强行插手,将林姑娘和贾宝玉分隔开来,那么下一世,林姑娘是不是还要接着还恩?
自己能不能和林姑娘在一起都是次要的,他最希望的是,林姑娘过得幸福,生生世世,都过得美满。
这甘露之恩不还,林姑娘又怎能得幸福美满!
自己要想个办法,替林姑娘将这份恩情给还了。
这甘露到底是什么东西?仙家之物,人间何处能寻得?
之前薛蟠看到《红楼梦》中警幻仙子之类的说法,都是草草的看过,视之为无稽之谈。如今他将《红楼梦》唤出,带着不同的眼光重新研读了一遍,其中与神仙相关的部分更是看的仔细。
宝玉梦中魂游太虚幻境,是做梦梦见了仙境,还是真的生魂去仙界游历了一圈?薛蟠更倾向于宝玉是真的生魂离体。
那么他喝的一杯茶和一杯酒说不得就是仙酿了。不知这茶和酒与甘露比起来,谁更好一点。
从时间上来看,宝玉如今还未去曾被带去幻境一游。
警幻仙子所在的太虚幻境,宝玉去得,是因为警幻仙子受宁荣二公灵体所托,也是因为宝玉是神瑛侍者转世。自己这种凡尘之人,估计是去不得的。
薛蟠细看,“千红一窟”的茶叶放在春山遣香洞,由仙花和灵叶上的露珠泡制,而“万艳同杯”用百花之蕊,万木之汁和麟髓凤乳酿成酒。
此物让薛蟠想起了宝钗的冷香丸。
自父亲去后,宝钗自小就有的喘嗽越发严重,看了多少大夫,花了多少银钱,都治不好。几年前,就是这个癞头和尚突然冒了出来,给了个海上方,叫做冷香丸的。这药方需要用的材料是白牡丹花蕊、白荷花蕊、白芙蓉花蕊、白梅花蕊、雨水这日的雨水、白露这日的露水、霜降这日的霜、小雪这日的雪。
薛蟠拿到这药方,虽然嫌弃琐碎,但是看着妹妹得病时的样子着实难受,就派遣人四处搜寻这些东西,本来以为要费好几年的功夫,没想到两年的时间就集齐了。
这些材料难寻,因此薛蟠每样东西都寻得远远超过宝钗所需的量,以备万一。薛蟠请了自家药店的药师取了适量的材料给宝钗配了药,余下的材料皆好好收着,这次来京都,因为不知道要住多久,因此将这些东西都带了过来,那些水,和宝钗的冷香丸一起,在薛家的梨花树下面埋着呢,而各种花和花蕊,皆放在库房中。
这些材料虽然不是仙家之物,却和“千红一窟”“万艳同杯”的材料有些相似。而这海上方是癞头和尚所赐。
不知这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与警幻仙子是什么关系?薛蟠总觉得,他们和警幻仙子不像是一路人,他们仿佛在阻止自己前世的一切的发生。
比如他们要将英莲化去出家,是要阻止英莲走失。
他们要将林姑娘化去出家,林家不同意后,他们就说要林姑娘除父母之外,不可见外性亲友,说到底,就是阻止林姑娘来贾家。
甄士隐、柳湘莲、贾宝玉后来也是跟着他们走了。
薛蟠思来想去,还是对他们的诸多行为琢磨不透,也许神仙的思想格局和凡人不同吧。薛蟠想不明白,也就先丢到一边,如今最重要的是宝玉的甘露一事。
薛蟠不知道这些材料管用不管用,不过总要试一试才行。
第18章 还甘露薛蟠算计宝玉 品花茶四人踏雪赏梅
薛蟠将许迁叫来。
薛蟠吩咐许迁,满京城的购买好酒、好茶、好水、好酒器和好茶器,然后再请几个知名的泡茶师和鉴酒师。不要怕花钱,需要多少就去账上支多少。
薛蟠自己带着寿儿将梨花树底下分类储藏的雨水这日的雨水、白露这日的露水、霜降这日的霜、小雪这日的雪各刨了一罐出来,又去库房中将白牡丹花蕊、白荷花蕊、白芙蓉花蕊、白梅花蕊找了出来,还另外将库房中一些酒器、茶器和自家收藏的好酒好茶都寻了出来。
许迁虽然不知薛蟠此举何意,还是跑到京都的古玩市场,寻了好的酒器和茶器,去了各大酒店和茶庄,找了好茶和好酒。一时之间找不到薛蟠说的陈年的露水和雪水,只能去京郊的玉龙山上,取了山顶上泉眼处的泉水。
薛蟠看着许迁找回来的六十年的女儿红,不由纳罕。
“这女儿红,还有六十年份的?”薛蟠好奇的问。
“爷,这女儿红是一个官家为其女儿酿的,出生的那一年就酿了,只等她大婚的时候在婚礼上喝,结果与她订婚的夫婿却一病死了,她就终身未嫁,这女儿红也就未喝。后来她父亲去世,她就跟着兄嫂生活,兄嫂也去了,就跟着侄子生活。她侄子对她也挺好,不过家业败了,她就做主,将这女儿红挖出来,卖了贴补家用,她今年六十岁,这女儿红可不就是六十年份的。我也是赶巧了,去酒庄的时候正好碰见她侄子在卖酒,就将事情打听清楚,将一车子的女儿红都买了下来。”许迁称赞道:“这位姑娘为未婚夫婿守节,终身未嫁,朝廷还给她颁了一座贞节牌坊。”
薛蟠听完后,却有些唏嘘,他不知该赞还是该叹。
许迁将种种东西都集齐,已经过了十余天。
恰逢这一日下雪,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薛蟠给宝玉、贾琏和柳湘莲都下了帖子,邀请他们明日来自家品茶鉴酒。
第二日,雪停了,亭台楼阁,处处银光素裹。薛蟠家的院子中有一处红梅,正好开了花,白雪红梅,傲骨铮铮,美不胜收。
薛蟠害怕贾宝玉不来,起了个大早,亲自去接。
薛蟠到了贾府,果然宝玉还没有出发,贾母拦着,不让他出府。
薛蟠有些急,今日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宝玉,如果宝玉不去,他搭好了戏台子,唱戏给谁看。
薛蟠让人通禀一声,他给老太君请安。
过了一会儿,琥珀来接他。
又一次来到贾府的后院,不知道能不能再见林姑娘一面。薛蟠心中想着,人却规规矩矩、目不斜视的跟在琥珀的身后。
来到荣禧堂的后院,薛蟠给贾母请了安,笑道:“老太太,我亲自来接宝玉,您现在可以放心了吧。”
“宝玉还小,外面雪那么大,改日你们再玩。”贾母还是不同意。
“老太太,我家的梅树今日开花了,红艳艳的,映着雪才好看,况且,不仅宝玉去,琏二哥也要去呢,有我们两人看着宝玉呢。”薛蟠继续说,看贾母还有些犹豫,接着道:“等我们宴完,我再亲自将宝玉给您完完好好的送回来。如果今日晚了,让宝玉在我那歇一晚也是可以的。我们薛家搬过来,宝玉还未去过,今日就当是帮我们暖宅了。”
贾母看薛蟠这样说,也不好再拦着,只是嘱咐宝玉道:“不可贪凉,不可饮酒。”
“老太太您放心,有我们看着他呢。”薛蟠再三保证。
最后贾母终于放行了,薛蟠和宝玉又一起去接了贾琏,才回薛家。
薛蟠已经提前给宝钗说了,今日家中宴客,让宝钗在母亲院子中呆着,不要出来。
许迁将一切都安排的妥当,在靠近红梅林的一个亭子四周,搭上了草帘,可以卷起来,中间是一个火炉,上面架着铁板,旁边放着羊肉、猪肉,还有一块小公鹿肉,还有其他的一些菜蔬、调料和香料等等。旁边还有一个小炉子,上面温着酒。
薛蟠带着宝玉和贾琏走到亭子处,柳湘莲已经早就到了,正在往肉上撒调料。
“薛大哥哥好雅兴,这可真是踏雪寻梅,围炉赏雪,真真如同魏晋的风流雅士一般。”宝玉看见此景,先赞道。
“谬赞了。”薛蟠说道:“我就是一个俗人,可不敢说是风流雅士。我从京都寻了好些好酒好茶,今日本想请你们品茶鉴酒,正逢上这雪景这梅花,就又安排了这些。咱们先吃着,等一会儿再去看看我那些准备。”
“听说还有一坛六十年份的女儿红,那可是不多得的佳酿。”贾琏接道。
“女儿家一辈子不嫁人,清清净净的,也是福气。”宝玉说道。
宝玉如此的言论很多,不过这是薛蟠第一次亲耳听见宝玉如此说。他只觉得宝玉的论调很奇怪,很违和。
女儿家不嫁人,福气不福气的,只看是被动还是主动。女儿家主动不想嫁人,那是福气。而为了未曾见过的未婚夫婿守节,终身未嫁,实在算不上什么福气。
宝玉是不赞同这世间的礼教的,他蔑视礼教,觉得女儿比男儿尊贵,不在意男女大妨,肆意亲近自己身边的丫鬟和表姐妹。
但是礼教本身压制的就是女性,对男人则宽容的多。
他无法保护女性不被礼教压制。他肆意的后果,自己不承担,反而让身边的女儿承担了。礼教是规则,他则做了推手,金钏跳了井,晴雯、四儿、芳官被撵了出去,晴雯死了,林姑娘病死了。
宝玉如果真的不赞成这礼教,应该的是改变着礼教,将规则改变。而不是自己践踏规则,然后缩了,让女儿承担后果。
薛蟠觉得,如果你无法改变规则,那么你就遵守规则。如果你不想遵守规则,那么就自己承担后果。
宝玉一边说着女儿尊贵,男儿浊臭,女儿沾染了男人就变成鱼眼珠子了,一边和袭人试云雨情,和碧痕洗澡洗了两三个时辰,读书写字都要女儿服侍。怎么,轮到他自己,他就不是浊臭男人了?不怕自己染臭了女儿家?
宝玉一边鄙视官场之人都是禄蠹,因此自己不入官场,不学习,不管家,不经商,整天肆意在女儿之间玩耍,一心想做着富贵闲人,一边却享受着这些禄蠹挣来的家业。因为他很清楚,不论贾府怎么内囊空虚,也短不了他的。
却从来不思考着,他得到的这些东西,都是怎么换来的。
这背后,有贾母的偏心,王夫人的算计,贾政的故作不知,贾元春的入宫,对贾赦的冷落,对贾琏的放逐和子嗣的迫害,对迎春和探春的婚事拖延,对贾环的压迫,对贾兰的忽视,以及对林家、薛家的算计。
明明享有了其他人的或主动或被迫的供养,才能得到的一切,却随手抛了,一点都不珍惜。
薛蟠思索的多了,就觉得宝玉是又当又立。
薛蟠不接这个话题,直接将两人往亭子中引,“湘莲已经开始炙肉了,我们也快点,不要让他久等。”说着三步并两步走到亭子中。
这亭子是个八角亭,八面都挂了草席遮风,此刻卷起来四面,方便他们观景。
几人吃了肉,喝了酒,赏了梅,赞了雪,玩过这一阵,洗漱更衣后,薛蟠将他们带到前院,自己的院子房中。
许迁带着一个茶师,一个酒师等在此处。
屋侧的香炉中焚着香,没有檀木那么厚重,反而如同花香一样清新。
屋角的屏风后,坐着琴师,在奏着舒缓的曲子。
茶师端坐在桌子前,正在烹茶。丝丝水雾从茶壶上升起。
“好香,好茶!”宝玉一进屋,直接赞道,“薛大哥哥,你这茶是用什么所烹?我从未闻过这种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