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晋揉捏的动作逐渐变缓,似是真的不想提这件事,拉过她的衣袖遮住眼前的光线,闭目侧卧,敷衍道“嫡庶便是嫡庶,陆浔之母区区低贱伶人,抢我父,又害我母郁郁而终,他们母子都该死。”
陆晋的声音逐渐低下,到没了声,沈沅听出他的不悦,便闭嘴不再问了。
…
新帝欲纳妃一事非同小可,礼部很快张罗起来,择天下秀女,广而纳之。封号,头衔,妆容,礼仪规矩…诸多不可少。霍阿侣早就等的心急,和小宫女缠绵翻滚多日,逐渐腻歪了,不耐烦地把小宫女打发出去,几番让小太监去礼部催促。
明明是娶几个老婆多么简单的事,那些狗东西偏偏要折腾,等人到手黄花都谢了。霍阿侣急躁地坐于龙榻,刚又得手一美人,从温柔乡出来,双腿翘起,命那美人赤.身.锣.体蹲坐脚边给他揉捏。霍阿侣消受欢愉,急躁也慢慢退了下去。
正悠哉悠哉地吃着葡萄,眼前的光被挡了,投出一片暗影,霍阿侣眼还没睁开,厌恶皱眉,“哪个狗东西挡了朕的光,还不快给朕滚开!”
那人没答,霍阿侣终于睁开眼,看清了面前长身玉立的男人,一双丹凤眼冷冽如冰,似笑非笑地俯视他。
“微臣参见皇上。”礼数未做,简单散漫开口。
极为平淡的一句,却吓得霍阿侣忙不迭从龙榻上下来,手扑了空,双脚正踩到美人的肩头,美人惨叫一声,霍阿侣扑通从龙榻掉下,一直滚到近手半人高檀木支的案板下,乒乓两声,上好狼毫笔墨尽数掉落,咕噜噜滚出老远。霍阿侣在案下哀嚎,还不忘哆哆嗦嗦拜礼,“摄,摄政王…”
陆浔视线落到榻下衣不蔽体的女人身上,女人身姿妖娆,酥.哅.裸.露,极为狐媚的面相,勾.人.入.骨。陆浔见之神色如常,仿若那女子不过就是如同寻常枯木的东西,抬手命她下去。
女人拾起自己的衣裳,磕了几个头,慌张退出。
“臣来寻皇上是有事要商议。”陆浔手搭龙椅,在榻边游走一圈并未坐上去,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于他并没多大兴趣。
霍阿侣多日不见陆浔就放得开了,可再一见他还是忍不住心里恐惧。他从没见过这样冷血无情,杀人如麻的人,更何况他这个位子是陆浔把他推上去的,焉知哪天他一个不高兴就杀了自己。
“摄政王有事尽管开口,朕…我,我拼了这条命也要帮摄政王排忧解难!”霍阿侣躲在案下表忠心。
陆浔道“皇上选妃,礼部规矩多,怕是还要等上许久。我已命人破例,把长安贵女的画像尽数送到宫里,供皇上阅览,但凡皇上挑中者,臣必会送到宫里,皇上可不必忧虑。”
霍阿侣听闻,从案下露出半个头,傻愣愣道“真的?”
面前出现一双宝相云纹攒珠麒麟灵兽软底锦靴,霍阿侣见之立即把头又缩了回去,随后他听到头顶的声音,“不管皇上想要大魏那个女子,臣都会送过来。”
霍阿侣大喜,“多谢摄政王!”
陆浔走了,霍阿侣才从案下钻出身子,遥望远处消失的人影,哈哈大笑,他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天下美人尽于他手,哈哈哈哈!
宫中有三令,卯时,午时,酉时非皇帝亲令各不得出入皇宫,陆浔没得圣令,却出去自由,守门侍卫见之必跪下做礼,无一不腿肚打鼓,战战兢兢。
正对皇宫外,有一座九层高的塔楼,琉璃瓦参差镶嵌,正是午时,日光映照下美轮美奂,绚丽华美。塔楼分九层,至顶是一室碧玉铺制,波斯琉璃嵌入的金屋,身处其中,甚是迷眼。
先帝奢靡,塔楼原本是为胡姬女子而建,邀大魏数千能工巧匠,花费近六年才打造完成。之初,百姓无不哀怨。
现王朝更迭,新帝继位,那胡姬女子也叫陆浔杀了,这九重楼阁随即空了出来。
他拾阶而上,直至九室阁楼之顶,绚丽中又多出一顶掐丝琉璃花卉纹鸟笼,只不过要比寻常的鸟笼大出许多,里面铺下一层厚重的波斯华美绒毯,笼隙系几根长长的红绳,还勾了数个金铃铛,牵动便铃铃作响。
陆浔打开锁进了笼子里,里面悬挂一张美人图,他指腹缓缓抚摸着那美人的侧脸,慢悠悠道“小嫂嫂,我无比期待你心甘情愿走进这金屋的模样。”末了,想到她褪去端庄得体的外衣,面对他时眼尾发红,几近啜泣的可怜小脸,不禁低低笑了一声。
…
听闻陆家长房大夫人姿容艳丽,举世无双,宫中画师后午入府,欲作一幅画流芳百世。沈沅一听心觉不对,若是作画早不来晚不来,何必挑这个时候,而且她听闻近日宫里新帝要选妃子了,焉知不是有心人算计。
沈沅不愿,称病出不得屋,不画。
陆晋依从她也就没答应这件事。
画师走后,沈沅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谁料没过几日,陆晋突然进屋,面色挣扎痛苦,几个健步过去抱住沈沅的腰,“阿沅…”
沈沅被他弄得一头雾水,想到陆晋彻夜未归,心头咯噔下,试探地抬手去回抱他,“夫君,是出了何事?”
陆晋道“昨夜,我联合朝中多人欲在九重阁暗杀陆浔,不想那些人都叫他杀得一干二净,只留下我,他说留我一命必要一物来换。”
不知怎的,沈沅想到多日前受拒的画师,心一点一点沉入谷底,她睫羽颤了两下,抱有希望地问他,“他要什么?”
“你的画像。”陆晋道,“阿沅,他说只要画师给你画一幅人像,他便放了我。阿沅,陆浔他不杀我了,代价还如此之轻。我见他所言非虚,必是说到做到。”他痛苦不见,神情愈加激动,“阿沅,你就应了他,给你作幅人像,这般轻的代价就能换你夫君一条命啊!”
不久前,他还躺在自己怀里,信誓旦旦地要杀陆浔,这才过了几日,他就好像变了个人,为求陆浔放过他,竟拿她来换。
沈沅两手垂下,强行推开紧拥自己的陆晋,对上他的眼,字字珠玑,“夫君,你可知宫里新帝正在纳妃,你可知陆浔此举是想把我的人像拿到新帝面前供人玩弄,你可知我这一应,或许就入了宫门,再也不得回来。”
“我是你的妻,你说应他便应,把我当做什么!”
陆晋听她横声,面色不悦了,“陆浔当时杀疯了眼,你夫君我一夜未归,险些丧命,为求自保才才一时答应他,哪里想的了那么多。而且你也说了是或许,即便陆浔有此心,届时我让画师把你画得丑些,皇上见了必是厌恶,哪里会生的出那么多事。”
“一幅画像而已,就能换我的命,哪里是得不偿失?”
沈沅惊诧地后退两步,胸脯气得上下起伏,难以相信这是往日口口声声说爱她那个男子能说出的话,面前这个男人仿佛被调了个个,而待她百依百顺的夫君早就不见了。
陆浔意识到自己方才语气太重,温下声想过去抱她,“阿沅,暂且忍一忍好不好,就当是为了我,等我想到法子,必要杀了那个贱种!”
两日后,宫中画师作画。
又过五日,新帝偶然见之夫人画像,明眸皓齿,臻首娥眉,冰肌玉骨,仿若九天神女。大喜,特下旨,迎此女即日入宫。
第25章 萧瑟
逼近萧瑟凉秋,天光缓缓浮动,腾出曜日云霞,长安街人语嘈杂,马车纵横交错,粼粼而驰。
与坊市繁华不同,此时陆府朱门紧闭,一片素然沉凝之色。
沈沅独坐于案前,脊背挺得笔直,雪衣披肩,乌发如缎子般落于背后,一双皓月眸子莹莹如水,暗色深沉,失望,厌倦,疲惫交杂其中。
新帝已下圣旨,寅时之前,她必要入宫。门外小太监正候着,待她梳妆毕就迎她过去。宫中四马立乘等在朱门外,陆晋半刻钟进来,沉默下,又催促她快些,莫要误了时辰。
误了时辰?
可笑!
自古与人共妻有违人伦,视为不耻,更何况她还是臣子之妻,沈家如今再过败落,她也是长安贵女,现今竟被人欺辱到这般地步。
而她的夫君陆晋,听闻新帝昭她入宫时,竟沉默以待,还安抚她,过几日新帝失了兴致自会把她送回来。
这岂是大丈夫所言!
沈沅闭眼,镜中端庄温柔的女郎眼角缓缓生出一抹嫣红,空流一行泪出来。
陆浔,现在你满意了吗?
这日,沈沅画上最为精致的妆容,梳飞云发髻,鬓插八宝翡翠步摇,流月弯眉,明眸善睐,卷翘长睫遮住眼中神色,眉心点海棠鎏金钿,姿容艳丽,举世无双。
披帛随风而过,陆晋眼睁睁看着心中珍爱之人步步踏入皇宫深渊,即将落到他人身下,她的娇媚低吟再也不只是他一人独有。陆晋双拳攥紧,心口堵住一口气,自胸膛迸发而出,刚踏出一步欲拉住沈沅,那小太监忽然站出来,微微一笑,作揖福礼,用尖锐的嗓音道“皇上吩咐,夫人由咱家相迎就够了,还请陆大人留步。”
说话的空隙,沈沅就已走出了院子,陆晋再抬眼时,便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
侍从在马车侧旁放上木凳,沈沅提裙踏上去,弯腰还没进车厢里,小太监从里面迟迟出来,含笑,“夫人,咱家来时王爷交代,夫人初次面圣,难面会落些宫中礼仪,若是夫人想先学学,由咱家带您过去。您若是不想学也成,咱家会把您直接迎进宫。”
沈沅垂眼片刻,柔声回应,“有劳公公了。”
…
马车停于九重阁楼前,沈沅掀帘从车厢里落地,仰目而视,久久伫立。
当年朝贡,蛮人献一胡女,胡女媚色如钩,身段风韵,一舞倾城,先帝见之当夜便宠幸了那胡女,为她还大费民力,举国寻能工巧匠,花数年建此阁楼。而今人去楼空,朝中风云,谁曾料想。
沈沅竟不知,陆浔会在此设府。
岑福在前引路,七转八转,终于进了阁楼里。沈沅不再注视周围,捏了捏帕子,在前的岑福忽然开口,“里面咱家不方便进去,王爷交代,您拾阶至九楼即可。”
沈沅颔首谢过,独自上了去。
九重阁楼里没什么人,一路过来除了岑福,沈沅再没看到一个仆从。楼梯并不宽阔,狭窄只能容许两人同行,屋外还是天光大亮,里面却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身侧明明暗暗的火烛,随着她走过带去的风徐徐舞动,甚至阴森可怖。
沈沅起初有些怕,步子开始变快,终于到了阁楼顶,至门前,她反而停了下来。
两侧空出一室,并无人看守。
沈沅解开披在肩头的素色长衣,转身走进了侧室。
稍过一会儿,才从侧室里出屋。
食指曲起,叩于门上。
一下,两下,三下…
沈沅额间已渗出薄汗,并非过热所致。
第九下后,里面才传出一道人声。
“进来。”
沈沅擦掉额头的汗水,略略吸气,平复下后才抬手推开门。
九层阁楼所摆置与其他层大相径庭。
沈沅打量四周,心中惊愕微怔。
墙壁置琉璃金砖,地铺西域进贡的波斯绒毯,白玉为点缀,锱铢做珑饰,中间置一顶琉璃镶金的笼子,里面可容数人。这间寝殿,华美奢靡至极,世间绝无再有。
陆浔坐于案后,掀眼看她,“嫂嫂来此,就是为了欣赏我这间屋子?”
沈沅回神,先是摇摇头,静立片刻后,才莲步过去,到陆浔面前。
她垂着眼,却能感受到陆浔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随后耳边就是他戏谑轻蔑的笑,“嫂嫂可算是想清楚了?”
沈沅听此,面颊倏的一红,有匪云霞。她心知自己这副模样与平日的端庄稳重大不相同,知他戏谑之言,也不去回他,免得他得寸进尺。
屋子阴冷,齐胸襦裙的胸口愈发的凉,沈沅提着衣领往上拽了拽,眼尾依旧红着,可怜兮兮的像只柔弱的小兔子。
陆浔盯她一瞬,又收回视线,重新拾起笔,沈沅这才注意到案上放着一张大大的宣纸,她顺着陆浔的视线,目光落到画上,一瞬后,沈沅难以置信地看向陆浔,陆浔头也没抬,提笔描摹的是她的画像。
以黑墨渲染,寥寥几笔,勾勒出她的倩影。
“嫂嫂对这幅画像可还满意?”他问。
这画画的是沈沅,至于画中如何,沈沅面发红,不想品评。
画中人栩栩如生,连她眼角的小痣都画了出来。犹如点睛之笔,清纯端庄的容貌添上十分的妩.媚。
沈沅不知是羞是愤,即便早知陆浔对她心思不纯,可他怎能这么轻描淡写地给她做这种画。
在陆浔低头看画的时候,沈沅暗暗使劲瞪了他一眼。不易被人察觉,陆浔冷瞥她,沈沅快速敛眼,也不知他看到没有。
陆浔画完最后一笔,用砚石压住凉干,“嫂嫂想骂我不必藏着掖着。”
他头顶像是长了眼睛,看出沈沅的心思。沈沅抿了抿唇,“我没有。”
陆浔轻笑没应,侧靠椅后,似是料想到她会做什么一样,双眼笔直地看着她。
沈沅自幼受祖母教导,端的是贵女做派,即便到了市井民巷,一举一动都要规矩稳重,不可出错。但今日,她从前温柔端庄的假象一寸一寸碎了。
她敛了敛眸子,掀起裙摆,侧坐到陆浔怀里,单手与他交握。
陆浔低眼依旧在看她,手从她的柔荑上拿开,轻抚她仿如绸缎乌压压的长发,指腹沾了点墨水滑到她眉眼,至她的额头眉心,不轻不重点了下,白皙雪肤立即晕染出一片黑乎乎的墨迹。
感到额头的凉意,沈沅眼睫颤了下,接着他的手指落到她脸侧,慢悠悠地写了个“死”字。
第26章 讨好
天渐黑了,主屋内院静谧如斯,仆从来来往往布置清扫,大气都不敢出。女主子被送进宫里,是夜必然回来不得。无人可见的角落,仆从无不在暗暗腹诽。与君共妻这等丑事都是贱民才做,在世家都是受人所耻。但也是没有法子,谁叫带走夫人的人是大魏至高无上的君主。这口气咽不下也得咽了。
陆晋颓败地双膝蹲地,面色挣扎痛苦,双拳收紧,爆出上面青色的筋络。
陆氏一族是长安第一世家,陆晋是陆家最受宠的嫡公子,将来要继掌家之权的人,从未有像今日的挫败。
自幼出生祖母喜爱,父母双逝后养在老太太身边长大,他没有什么得不到的。权势,财富,地位无一不有,人见之都要恭敬叫一声大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