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让他“不得不”做她的引领者。
这一次她愉快地脱了袜子，也没有再费力地说什么中二语录，甚至还在库仑说着“冒犯了”准备弯腰的时候她抢过了对方手里的钥匙，“那你就别冒犯，我来。”
哪怕他美得跟神仙一样，也没道理让他连着三次把脸贴到她腰上吧？
安娜准确地找到了凹槽，打开了地道门。
“走啊，出去呀。”她回头。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厉害。”
“......”库仑觉得眼前的少女哪里不对，但又莫名很对，好像她本就该是这副样子，像是窝在墙脚晒太阳的猫，会在行人靠近时冷不丁挥一挥爪子。
跟着库仑离开地道后，她就一个人悄悄回了修道院。
先前丽贝卡的人将她扔在修道院禁闭，如果他们从酒馆回来以后发现她不在了，那么无论如何都会怀疑。
皎洁的月色洒在修道院的白石墙壁上，大火终于烧尽了执法厅的四所代表厅和内阁的办公楼，要知道，夕阳的时候烈烈的火光几乎蔓延到了天边，与晚霞同样的让人记忆深刻的红，还好最终大火被扑灭。
修道院里，教士们闻着空气中残留的焦味，心有余悸：“神明在上，请让悖神的起义军们受到天罚！”
这场火被内阁嫁祸给起义军，布朗大公声称起义军的人闯进了执法厅，抢东西放火，还弄坏了测试石，导致学院的入学测试不得不推迟。
现在外面焦急等待入学的贵族子弟们咒骂起义军，而平民子弟们只能默默忍受着贵族们的迁怒，甚至有些人自己心里也并不乐意：
这些人认为，他们能够进入魔法学院学习魔法，未来可以进入骑士团或者执法厅、教廷甚至王宫，他们满怀希望，只要足够忠诚、勤奋，再加上一点点好运，那么获得爵位指日可待。
而起义军，完全就是一帮自己一事无成的废物平民们不满现状却又无法改变，于是四处捣乱。
安娜倚靠在道院冰凉的石壁上，看着里面吵成一团的平民子弟们。
他们不像贵族世家在王城有自己的庄园，无亲无靠的他们住不起昂贵的旅馆，只能选择借住在修道院里，直到学院开学，才能搬进宿舍。
他们每天要早起干活、只能吃一顿早午饭，饥肠辘辘而又疲惫的身躯让他们忍不住抱怨。
几百个人挤在并不宽大的教厅里，争来辩去像一群鸭子一样叽叽喳喳无休无止。
少女清脆的嗓音时不时夹杂在争吵中，将这场原本算是口角的争论引向不可挽回的方向：
“这个人替起义军说话，是不是早就暗中加入他们了？要举报啊。”/“啊他是贵族的走狗！心甘情愿做奴隶的人一辈子都只能是奴隶！”
月光下，安娜看着里面越来越愤怒的人们，笑得眉眼弯弯，像一只狡猾的白狐狸：“这都不动手，等着他在你祖坟上蹦吗。”
......
修道院里等待入学的平民子弟们大打出手，据说挑事的人正是沃利城的前子爵小姐安娜塔莎。
第16章 云顶神庙
出了这种事，内阁趁机提出：这批平民子弟的入学资格值得考量。
如果在修道院里都如此不安分，那么如何保证他们未来能够虔诚地侍奉神明、忠诚地对待王室呢？
测试石的阴谋被暗中的起义军破坏，布朗大公正愁没有理由压制平民，居然就有人给他递枕头，他自然大作文章。
事情越闹越大，不仅仅家里有学生的家庭关注，两三天下来，发展成了整个帝国里不论平民还是贵族茶间饭后都要讨论的话题。
帝国已经在风雨中走过了五百个年头，重要的资源都被少部分塔尖的人牢牢握在手里，对于平民子弟来说，阶级上升的通道很少很少，魔法学院是最公平也最重要的渠道。
王城的街面上那些飘香的早点摊都消失了，每天早上八点半，原本辛勤劳作的人们准时开始游/行，浩浩荡荡的平民们举着牌子自发地上街，反对内阁对修道院斗殴事件的严苛处理。
为了终止这无休无止的争论，女王拍板决定，这一届的所有准学生都去云顶神庙，从神明处重新取得入学测试资格。
如果四位神明中无一位显灵，那么该学生丧失资格，不论出身贵族还是平民。
女王的决定暂时平息了两个阶级之间的矛盾，但就像划开迷雾的利刃一样，刃尖指向了斗殴事件的始作俑者，所有受到影响的准学生们那被压抑的怒火有了唯一的宣泄口。
安娜塔莎这些天在修道院的日子可不太好过。
她在后院给菜园浇水的时候，路过的平民子弟们会“不小心”将水桶打翻在她身上；她去食堂用餐的时候，盘子里的食物中永远掺着沙粒；她晚上睡觉前必须检查好床铺，否则床底下的被人放进去的毒蛇、蜘蛛可能在她入睡后爬进她的被子里。
很快到了去云顶神庙的这天。
宽敞洁净的大街两旁站满了平民们，他们举着花环、果篮，在日光之下鲜艳的花朵上的露水闪着金色的光芒，他们虔诚地祈祷，为准学生们祝福。
同为平民，大家都希望看到平民子弟们能更多入学，学习魔法将来进入重要的部门，改变这个国家对于平民的歧视。
安娜注意到，还有不少人举着横幅，她瞥了一眼，血字写着《沃利城恶女》、《滚出王城》、《贵族之耻》等等，哦，原来还有人专门来骂她呀，真是辛苦了，大清早的。生活没有别的乐趣了吗。
“那个就是安娜塔莎！穿水蓝色纱裙的那个！”/“她在沃利城就虐待她弟弟妹妹了！”/“等她被神明拒绝了就灰溜溜滚下云顶吧，可惜了这身漂亮裙子，穿在她身上真是浪费了！”
人们对她指指点点，要不是教士阻拦，他们一定把碎菜叶、臭鸡蛋砸在她那碍眼的精致编发上。
安娜完全不介意，骂吧，他们骂得越狠，对她的计划越有利。
绑着巨大热气球的飞船停在学院门口，云顶神庙位于多阜尔山脉南端的宝格峰顶，如果骑行的话需要整整一天半才能到达。
魔法加持的飞船载着众人升向空中，洁白的鸽群随着气流翻飞，脚下的繁荣城市逐渐变得渺小，像一个个工整的格子一样，云雾缠绕在飞船周围，直到穿破雾层，安娜才见到山峰上的神庙，她不由得屏住呼吸，张大了眼睛——
磅礴的瀑布像一条银链一样由山谷垂下，重重水雾的背后，尖顶白石建筑矗立在山巅，巨大的拱门将人们的视线引向四条宽阔的石道，巍峨的神像们立在石道的尽头，分别是手持烛台的光明之神、头顶花冠的生命之神、翻阅魔法书籍的魔法之神和举着一根精致权杖的审判之神。
这是提雅大陆距离神界最近的地方，据说古老的审判之神就是在这座山巅用创世权杖划定了世间光明与黑暗的界限，从此人类在两分的交界处繁衍生息。
教士们在祭司的带领下唱诵着圣歌，虔敬的声线在寂静的山岭回响，不信神的安娜也不得不承认，在这座神庙里，就连地板上的光斑都显得圣洁，让人不能亵渎。
帝国的青年们在大殿内集合，安娜低调地挤在人群中，一颗小石子磕磕绊绊地弹到她的小腿上。
她回头，看到一抹红色在殿门外一闪而过，那是守卫秩序的骑士们所在。她趁着所有人都闭着眼睛听圣歌的当口，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出了大殿。
“跟我过来。”保罗将她往殿外的瞭望台上引。
安娜有意落在后面，故意走得很慢很慢，直到她看到角落里银色的发丝闪过，守卫们“团长好”的问好声传来。
“等一下啊保罗。”她大声说。
前面的保罗惊得差点跳起来，回头冲下台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小声点！别引人注意。”
安娜勾了勾唇角，确认那抹银色发丝顿了顿，才提着裙摆跟保罗上了瞭望台。
保罗研究了一下她的衣着，一脸嫌弃：“你怎么穿这么个花哨的玩意，一点都不好藏东西。”他从腰间的皮囊里取出东西递过来，
“一会仪式上，你把它放在袖子里。”
一块红色的魔晶，鲜红的颜色透着光亮，仿佛能滴出血来，上面有细细刻画的几何纹路，是一个复杂的魔法阵。
游戏里在入学测试这关就有神眷道具，能够增强神明的眷顾，让玩家不论是祈愿还是炼药、制器的成功率都更高。
但策划不做人，这个道具就算氪金都不能直接买，要氪金之后去奖池里抽，而且只有十连才有抽到的可能。至于安娜这种把非洲当老家的玩家，不要说十连了，几百抽下来依然与它无缘。
现在它就在眼前，手伸一伸就能拿过来开启欧洲人的快乐，但安娜忍住。
“是库仑让你送给我的？”她表现得一脸期待，“为什么他都不来看我。”
保罗皱了皱他那英挺的眉毛：“别告诉老大，他不喜欢作弊。”
安娜一下子垂头丧气：“原来......他不知道的吗。那我不要了。”
“你疯了啊！出了这种事，祭司们绝对不会让你轻松过测试的，你要是被刷下去了——”
“那就算了。如果被神明拒绝，我就回沃利城。”安娜咬紧了嘴唇，“我不是不想欺骗神明，我只是不想欺骗库仑。”她的余光偷偷看向楼梯的方向，一双黑得发光的骑士靴停在那个角落。
保罗对此一无所知：“你倔什么倔啊，老大又不知道，你在其他事情上别骗他就行了！”
安娜依然摇头，看起来无辜极了。
保罗深吸一口气，暴躁得挠着头转来转去：“我说你犯什么毛病非要惹事，本来你任务完成得好好的，结果呢！现在整个教廷都盯着你，连老大都因为你而被女王敲打了。”
“我没有故意挑事，我......是因为那些人说起义军的坏话。”安娜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也红红的，一双青色的眸子里氤氲着水光，
“库仑辛辛苦苦为平民们谋取机会，而他们却背地里说你们的坏话，我不能忍。我不觉得我有错。”
钟声响彻山巅，安娜再次提起了长长的裙摆：“谢谢你。请你不要把我刚刚说的话告诉库仑，是我擅自决定替他维护名声的，和他没关系，如果我真的被赶走，我不希望他心里有什么负担，他不欠我什么的，是我自愿的。”
角落里那双靴子离开了，安娜勾起了唇角。
就凭她[隐藏]属性怎么点都开不了的素质，基本上只要她有意偷偷背着谁说话，那么那人听到的概率至少百分之五十，亲测有效。
但凡库仑做个人，总不至于任一个无比忠诚、为了他而不惜得罪所有人的属下被驱逐。
只不过，她的目标可不是入学而已，要让他答应做她的引领者，这还远远不够。
*
与保罗分开后，安娜回到大殿，从教士那里领到了四样圣物——光明烛台、生命花枝、魔法之书和审判权杖。
只要四位神明中有一位令圣物回应，就算是通过入学测试。
安娜眼睁睁看着有的人祈祷之后，面前的烛芯突然蹿出火苗，或者光秃秃的花枝绽放鲜花，又或者空白的魔法之书上多了羽毛笔的字迹......
长在唯物主义哲学观的光辉下的她只能告诉自己，嗯，这真的是个神明存在的世界，如果华夏的魔术师们来了这里大概会找到人生的春天。
就要轮到她了。她却看向大殿中央被众人簇拥着的丽贝卡。
安娜当着所有人的面抬高了声音：“丽贝卡，如果不是你嫉妒我拥有库仑的关注，我根本不用进修道院，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你好好看着，看我怎样通过测试！我跟你之间，绝对没完！”
少女愤怒的声音回响在大殿的穹顶之下。
她不再理会气得脸色发青的大小姐，走向四座神像，分别将四个圣物摆在神像们跟前。
烛台、花枝、书本和权杖都由普通的材料制成，虔诚的信徒向她/他所信奉的那位神明祈祷之后，神明将会予以回应。
安娜身边的小姑娘在看到魔法之书那空白的页面上多了歪歪斜斜的半个字符后，激动得痛哭流涕：
“魔法之神！魔法之神回应我了！我真的见到神迹了！”
教士们淡定地上前将她带去殿外的长凳，给她毛巾和一杯水，让她自己冷静一下。
见到神迹之后激动得发疯的人并不在少数。
而安娜塔莎......教士们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刻薄的审视，大祭司特意交代过，给这位不安分的小姐增添一点障碍，并不是剥夺她的机会，而是一点点障碍而已，这不算违背神明的教义。
所以，安娜塔莎分到的烛台上的烛芯是浸过水的，花枝是空心的，书页是一碰就碎的，而至于权杖，倒是和其他人一样，因为第四位神审判之神早已经不理人世，不再回应任何信徒的祷告。
很快，安娜塔莎左边的、右边的、前面的、后面的同学们都见证了神迹，只剩了她一个人，瘦弱的身影孤独地跪坐着，面对毫无动静的四样圣物。
“安娜塔莎小姐，很遗憾，恐怕你不得不离开这里了。”教士上前。
人群中响起了嗤笑。是啊，安娜塔莎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得到神明的宽恕。如今她只能回到沃利城里，去和她那个空有爵位的父亲生活，真是大快人心。
安娜没有理会身边催促的教士，她的目光穿透人群，直直看向那身穿骑士盔甲、长剑挺拔的青年。
银发的青年沐浴在白金色的日光中，英俊的面容上无悲无喜，他看起来与这神圣的地界无比和谐，仿佛他本就来自神明的维度。
“这不公平！”她挺直了腰杆，说出来的话却是对着教士，“就算光明神将火苗赐予我，火焰也无法在水面上燃烧，我的烛台浸过水！是你们想要赶我走！”
教士一把将她扯起，不让她再说下去：“胡说八道！侮辱教廷！你必须离开！”
她被扯得踉跄，细瘦的脚腕差点扭伤，她直直扑向地面，袖子里有什么东西坠出来，而她飞快地收了进去，像惊弓之鸟一样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这一幕落在丽贝卡的眼里。
而就在另一名教士也上前要强行把她拖走时，滋啦一声，微弱的火光出现在她面前的半截烛台上，比黄豆更细小的火焰随风跃动，闪闪烁烁明明灭灭，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化成一缕青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