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皮肉不惊,维持着微笑:“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呢。”
少女瞪得巨大的眼睛,看到他脚后边的一颗头颅。
一只眼珠已经掉了,另一只熟悉的眼睛死不瞑目地盯着她。
她手一抖,篮子掉落在地,苏蜜摔成碎块。
他一注意到她的视线,来不及掩饰地将那颗头往远处随意一踢。
如一把刀刺中心脏,少女嘴唇发颤,肩膀耸动,脸庞皱起像出生的婴儿,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惨叫。
她疯了似的追了上去,抱起了那颗头颅——她父亲的头颅,失声痛哭。
父亲的身子呢?父亲的手呢?父亲的脚呢?它们在哪??
最后,她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还有他身上、嘴角处沾上的血迹。
“把我的父亲还给我…”她喃喃着,爬到了他的身边撕扯着他的衣服,“把我父亲还给我!你这个怪物!!”
“你给我安静一点!”他被她闹得心烦,强势地要去抓她的手臂,却被她狠狠煽了一巴掌。
“我恨你,我要杀了你!”少女眼红如血,一副要和他拼命的样子。
他笑了,神情清冷恶然:“你杀不了我的。应该说,不会有人能杀掉我。”
他捏起她的下巴,声音里有种近乎病态的喜悦:“呐,我现在做到了,我好了,彻底脱离病魔的纠缠了,你不为我高兴吗?你不是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吗?”
“你去死吧!”她说,眼里不再有光芒,只有永远不会消去的仇恨。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像个死人。
他踢翻了桌子,愤怒至极,水果刀掉落在地,她捡起,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往他身上刺去。
一下,两下……他的身上布满了刀口,然后又马上愈合,血液蒸发消失,像是从未流过一样。她一刻不停地疯狂刺他,刺得声嘶力竭,刺得筋疲力尽。
她终于停了下来,低着头大口地喘着气,握着刀的手无力地垂下。
他得意地又笑了,等着她为他惊讶,等着她为他惊喜。
看吧,他得到了世界上最强大的身体,虽然现在还不是最完美的状态,但他总有一天会将最后一步完成,他和她的梦想近在眼前!
然后他的笑容凝固在了飞溅的血花中。
少女将刀子狠狠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他用了一身最快的速度抱着她倒下的身躯,手指划过她的身体,看见血迹,看见蓝色的静脉,却无法感受到她的脉搏心跳和呼吸。
她已经死去,他对此爱莫能助。
他听见自己在呼唤她的名字,反反复复,字字句句,清晰透彻,双手不断抚摸着她的脸庞,直到她慢慢冷去。
那是唯一鼓励他努力活下去的人啊。
那是他那会儿为数不多的遇到的善良啊。
那是光啊,黑暗潮湿的他的困境里,唯一的光热啊。
他不过是失手杀掉了她那父亲而已,那是个意外,她的父亲已经年老,本也不剩多少年了,还曾阻止他们在一起。
区区杀父之仇,怎能和他们的梦想相比呢?
人类就是这样脆弱易逝的生物,于是他将血注入了她的体内。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拥有将人变成鬼的能力。
她活过来了,可是对他的仇恨并未消失,所有的记忆都保存下来,好的坏的,她对他更加憎恨,恨他将她变成了一个只能吃人的怪物。
可变为鬼的她终究彻底沦为他的掌中之物,把她禁锢在狭小的地下室内,每天送来很多“食物”,但她即便口水泛滥成灾都死不愿意碰一口,对他的仇恨日益增大。
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她不再对他笑了?
为什么不能再回到以前那样?
她虽然暂时不能见阳光,只能在夜晚活动,但是她变得像夕颜花了啊,她不是最喜欢夕颜吗?
为什么,原本希望他活下去的人,现在却要他死?
他紧盯着她惶恐而仇恨的眼睛:“以前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吗?”
他似乎是选择性忘掉了把少女父亲杀害的事实。
他的凶残简单而又单方面,蛮横无理。
她在他的身下渺小且卑微,徒劳地反抗着,剩下的,什么都没有,除了绝望。
兴许他生来就应是侵略型的猛兽。
照不到阳光的地下室每一天都是血腥淋漓,满目狼藉,如同凶案现场。
后来她慢慢习惯,反抗没有作用,眼神变得空洞,无爱无恨,冷淡从容,任由他对她做这样那样惨绝人寰的事情。
他不懂什么是爱,也没必要懂,只是抓紧了就不想放手,只要她能一直呆在他身边就好。
……
终于又在某个八重樱飞舞的春天,她重新对他露出了笑容,开始愿意喊他的名字。
那个时候他正忙于制造大量的鬼以帮忙找青色彼岸花,看到少女突如其来的转变,以为她终于想通了,愿意和自己好好生活下去了,以防万一他还利用血液窥视了她的思想,发现她应该没在伪装。
于是他解了她的禁足。
却没想到她在一个猝不及防的清晨,跑到了山上“看日出”。
他没法冒险前去把她捉回来,最终只能躲在山洞的阴影处,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朝阳底下化成了灰。
太阳底下,她的眼中明暗交杂,一笑生花,那就是留给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初、也是最后的模样。
于是曾经喑哑的岁月兀地生出林中响箭,
曾经灰暗的衣裳瞬间泛出月牙的白光。
他最终没能迈出那道阴影,只能用全身力气将头上的帽子扔到了阳光下。
他就在山洞里站了一整天,直到太阳完全落山,他才麻木走出,将衣服下那团灰烬里仅剩的一颗不再跳动的心脏捡起。
他就那样握了好久,然后,将其吸入了自己的身体,成了他后来七颗心脏中的第二颗心脏。
死就死了吧,反正她的心脏被他强行跳动在他的体内,和他一起永生,这是她的荣幸。
她是他压在箱子底下最后一朵破碎的白花。
他做错了吗?从头到尾都错了吗?他不知道。也不后悔。
可是这些都算个什么呢?
大概是苍蝇,苍蝇来到黑暗中,产卵,生出蛆虫,又长成苍蝇,飞出梦,飞到生命里,飞到爱情里。
他的爱情或许早已腐烂入土,却也刻骨。
第54章
那便是他全部的“青春”了。
青春死于她。
青春死于他。
按常理来说任何生物活得越久, 记忆会成为大量无序的片段, 能记得的事情会越来越少。
这一千多年他早不记得他到底吃过多少人,毁掉过多少家庭, 血洗过多少家族。
甚至连人类时期病痛的滋味都含糊不清。
或许是那个女人的心脏一直存在他体内的缘故, 让他一直记得她朝阳一般的笑容。
可是这颗心脏现在插入了刀子。
狠狠地, 深深地,正中红心。
鬼舞辻无惨瞪大了眼睛,发现无法愈合。
千果面无表情地面对着她,长长地刀刃又往他身体送入几分, 没有任何犹豫。
鬼舞辻无惨呕出一口血, “你…你竟然?!”
“我舍不得你死吗,无惨先生?”千果忽然笑了,笑得很甜, 眼睛里没有任何一千年前的影子。
这刀刃上涂满了药膏,在他的体内挥发就能快速弱化他。
无惨愤怒咆哮着,提起尖爪袭击而去,千果神色一凛迅速后退, 胸前的衣服被划破,要是再晚个零点几秒,她可能胸部就被直接切除了。
“他又想逃走!”炭治郎惊呼,发现无惨已经挣脱出了石化的束缚。
千果拦住了他:“不用去了,他已经逃不远了。”
鬼舞辻无惨似乎没有料到刀刃上涂了药膏,他愤恨地拔了出来,发现竟然还是黑死牟的刀。
身体的行动开始变得迟缓, 照射在身上的阳光也开始变得刺痛……
炭治郎停住了正欲追杀的脚步:“他停下来了。”
千果也看到了,他不仅停了下来,还因为体力不支而跪在了沙地上,海浪一遍遍朝他身上拍过,他背上的刺鞭微微颤动,似在做最后的挣扎。
离得最近的富冈义勇大喝一声:“快趴下!!”
千钧一发之际千果被什么人扑倒护住,紧接着听到了一阵呼啸的摩擦声从脑袋上迅速擦过,海水又开始翻涌,千果不可避免地呛了一口咸咸的海水。
难道无惨还在垂死挣扎,想拉他们一起陪葬吗?!
这么想着的时候,千果闻到了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然后海浪渐渐平息了,她偏过头,看到了许多被烧焦的触手掉了下来,掉在沙地上。
她撑起身子,果不其然看到一旁的齐木楠雄单膝跪地喘着气,一手还施了屏障避免刚刚那波攻击影响到这边的传送系统,可是他自己的情况就不太好了——再度使用了燃烧能力将无惨想一网打尽的触手给烧了个精光,现在已经处于将近虚脱的状态,给他个枕头就能直接倒下。
不得不说鬼舞辻无惨那千年的“修为”还真是顽强,他应该也是看穿了现在的局势——尤其是齐木的状态,知道他也已经接近了极限。现在这样,可以说是两败俱伤。
齐木不能再摘抑制器了,在身体和精神状态极度虚弱的情况下这么做不仅无法恢复体力,还会因为失去控制而导致更加无可挽回的意外。
“齐木君!你还好吗?”千果焦急地跑了过来,摸摸他苍白的脸,“不要再撑了,真的不要再撑了好吗?”
呀嘞呀嘞,他只是困了而已,怎么一副他活不久的样子?齐木想吐槽,嘴巴却没力气。如果能将心声传达给她就好了。
“千果桑,别担心,传送系统马上就快完成了。”赤司征十郎在旁边说。
千果看过去,沢田纲吉正在裹在一身耀眼火光中全神贯注,额头挂满了汗珠,传送门也开得越来越大。
千果看向海平线,快日落了。
她也累了,真的好累,所以一切都快结束吧。
她朝靠海的岸边走去,那里,炭治郎和义勇将无惨仅剩的双手给砍了下来,他失去了最后的羽翼,并且药膏的作用开始更快地侵蚀他千年的躯体。
一千年啊。
远超常人的生命并未使其餍足,反而令他更加地恐惧死亡以至于近乎病态。
纵然强如神明,但在更多人眼里,他始终都还是一千年前那个病榻之上,日夜受死亡与病痛侵蚀,在无尽恐惧的包围之下,不断腐烂的卑微蛆虫罢了。
那么他对于她,到底又是什么呢?是她前世的情人吗?是他一千年都难以放下的朱砂痣吗?
可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千果想,她和无惨先生之间的一切其实早已不复存在。即便曾经存在过的话,现在她也该把残骸丢进了垃圾箱,掩埋入土,腐烂。
千果一步一步朝他靠近,在沙地上留下脚印,然后又被海水冲掉。
他跪在那儿,很快地腐朽,连皮带肉一起烂掉,嘶嘶吐气,等着她再给他最后一刀。
曾经年轻完美的外皮此刻变得松弛,并且有了霉斑的先兆,下面的脂肪和肌肉正在败坏,像破旧的手套边缘露出脏棉花。
衰老迫在眉睫,令人无从尊敬的衰老。
可是最里面的骨头铮铮地,努力地摆出做作的姿态,支撑着这些,支撑着他那苍白又悲哀的过去。
“无惨先生,你找错人了,我不是那个女孩。”千果在他面前说。
她只是那悲惨世界的旁观者,身份从未变过。
不过一千年而已,有什么可惊艳的?
世上不曾有永恒的快乐,没有人有什么了不起的。
“无惨先生啊,你作为世间最复杂的生物,已经‘进化’到如此程度,得到了所谓永恒的生命,但却违背了自然规律像个可悲的单细胞生物一样只执着于生存,但是你知道吗……”千果在旁人惊讶的目光下,轻轻蹲下/身与那双已泛浑浊的双眼对视。
“那个女孩,她可能……只是想跟你一起慢慢变老而已。”
“……”无惨的眼光一点点冷下来,像燃尽了的余灰,冷到死,冷成灰烬,湮灭与尘土无异,空洞地望着她,不知到底看的是她,还是她。
千果重新站起,居高临下地目睹着他的苍老,对此无动于衷。
“一千多年,已经够久了。”
“我还是很感谢,那时你救了我。”
“所以,再也别见了。”
最后一刀终究是没有落下,仿佛是对他曾经救过她的,最后的善良。
他终究是无路可逃,也无药可救,只待回去后面对阳光晒成灰烬。
……
…………
传送门成功完成,中原中也也将落跑的童磨给成功捉了回来。
“他死了吗?”炭治郎问。
“啊,应该差不多吧。”中原中也抖了抖手上那只没有气息的家伙,一米八的个子被一米六轻而易举捏在手里。
注意到了千果的视线,中也望过去,眸光一暗:“怎么了?…被吓到了?”毕竟黑手党是杀人不眨眼的,他怕千果太善良一时接受不了。
千果别过视线:“没有。……你人太好了,差点忘了你是黑手党。”
中也:“……”所以在别人眼里他才是那个太善良的人吗喂!
沢田纲吉站起身对众人说:“以防万一两位剑士先进去,之后把这三个家伙扔进去。”
“千果姐,再见…”炭治郎泪光闪闪地以拥抱告别,“我会一直记得你,一直记得大家的。”
少年总是情感丰富,千果回抱了他:“回去好好照顾妹妹,好好练习剑术,争取把所有的恶鬼都消灭干净。”
“嗯…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