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庄太后就走了,没问顾承风为何会武功、为何会进宫云云。
整得顾承风都有点儿懵:“……太后的性情还、还挺别致的。”
秦公公的王八才是真让他俩砸懵了,索性王八壳坚硬,没大碍,就是受了点惊吓,一下午都龟缩在壳子里。
顾娇给顾承风处理了肩膀的伤势,找他要了一千两银子,美其名曰诊金。
一千两银票都还没焐热的顾承风:“……”
顾承风头疼地看着她:“话说,你宁可放弃圣旨也要把我从龙影卫手中救出来,该不会就是馋这一千两银票吧?”
毕竟,要是他死了,尸体肯定也会被处理,银票她就拿不到手了。
顾娇一脸怎么可能的表情!
顾承风看懂了,他心里突然就有点感动,这丫头原来也是有点良心的嘛,不是满脑子只知道压榨他。
顾娇认真分析道:“你死了,我会损失一千两,但如果你活着呢,就能给我挣好多个一千两!至于圣旨,你不是第一大盗吗?下次再去偷回来呗!”
顾承风:“……”
所以他是为什么要感动?
二人在庄太后的仁寿宫用了午膳。
顾承风到底没办法把庄太后当成一个普通的姑婆,一顿饭吃得无比拘谨,倒是顾娇一直吭哧吭哧的,腮帮子塞得鼓鼓的,让人想起他曾经在后山抓过的一只小胖松鼠。
庵堂,静太妃一边敲木鱼诵经,一边静静等候。
然而她没等来蔡嬷嬷抓回刺客的消息,反而等到了蔡嬷嬷被皇帝羁押审问的噩耗。
“太妃娘娘。”为她报信的小尼姑跪在她身后,忐忑不安地看着她,“怎么办呐?蔡嬷嬷被抓走了……陛下为什么要抓蔡嬷嬷?蔡嬷嬷不是咱们庵堂的人吗?陛下不是……”
小尼姑一口气说了一连串的委屈,说到最后自己都落下泪来。
宫里向来藏不住事儿,且一分的事儿能给说出十分八分的颜色。
根本不用仁寿宫特地散布什么,蔡嬷嬷被抓本身就足够让人猜测静太妃与皇帝的关系是不是真的陷入紧张了。
“太妃娘娘,咱们去向陛下求情吧,求陛下把蔡嬷嬷放了……蔡嬷嬷年纪大了……吃不得那些苦头的……”
小尼姑入宫不太久,却没少听说宫里头那些生不如死的酷刑,被抓去审问,不管审不审得出东西,出来都至少让人扒了一层皮。
她担心。
她也害怕。
害怕这座大搂坍塌,压死了同在楼中的她。
夜幕降临,庵堂寂静,小尼姑的啜泣声渐渐融入了夜色里。
静太妃什么也没做,她甚至没派人去打探一下蔡嬷嬷的消息,她就那么静静地跽坐在佛堂,双手合十,仿佛是在虔诚地拜佛,也仿佛只是枯坐。
小尼姑终于受不住了,她只是听说过皇宫的残酷,却并未切身领教过。
她哽咽着奔去了华清宫。
“让我见见陛下吧!太妃娘娘已经一整天不吃不喝了……再这么下去……再这么下去……她会生病的……”
她哭得很大声。
这在皇宫是大忌。
她并不知自己究竟有多幸运,没被人拖下去以宫规论处。
“外头在吵什么?”皇帝放下手中的折子,捏了捏眉心问。
魏公公低声道:“是太妃娘娘身边的小师太,说是……太妃娘娘一整日未进食。”
皇帝的眉头皱了皱。
魏公公察言观色道:“陛下,要不要奴才去瞧瞧?”
皇帝张了张嘴。
他竟然犹豫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点头的。
随后他就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以往他听到静母妃的消息总是会立刻放下公务去探望她,怎么如今她都一整日滴水未进了,他居然没那么着急了。
他不该如此的。
他闭了闭眼,说道:“朕去一趟庵堂。”
魏公公:“是。”
皇帝没坐轿子,是自己带着魏公公走过去的。
静太妃喜静,因此当时的选址就很偏僻,且因连夜赶工着急使用,庵堂本身建的不大。
这会儿被夜色吞没,越发显得渺小无依。
小尼姑见皇帝来了,心中一阵惊喜:“陛——”
皇帝没看她,只淡淡地抬了抬手。
小尼姑瞬间被那股真龙之威震慑了。
佛堂的灯亮着,窗纸上跃动着一道孤寂的身影,皇帝迈步走了过去。
冷清的佛堂,静太妃独自一人跽坐在地上,她努力挺直脊背,却似乎抵不过时光如梭、岁月蹉跎,她的身子有了一丝暮年的颓丧。
皇帝的心口忽然有些发酸:“母妃……”
静太妃没有回头,她清冷平淡地说:“陛下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皇帝听着她毫无情绪的声音,心底的酸涩越发浓郁:“母妃可是在怪我……”
静太妃自嘲一笑:“怪你什么?怪你一言不合抓走蔡嬷嬷,还是怪你做完噩梦当我是洪水猛兽,太后才是你亲近的母后,亦或是你明明把我从宫外接了回来,却又匆匆把我从华清宫里送出来?陛下,我是什么?天底下被自己儿子叫一声娘都是奢望的母亲又有几个?”
她说着,转过了身来。
她的眸中没有眼泪,只有无尽的悲凉。
皇帝看着她这副模样,只觉心都痛了。
他怎么可以怀疑自己母妃?
她怎么会有自己的秘密?
她怎么可能派刺客去刺杀太后?
宁安远嫁了,她又被逼去庵堂,唯一的儿子也不能承欢膝下,她这些年都是怎么孤苦伶仃地度过的?
他都忘了吗!
他走上前,在她面前跽坐下来,握住他的手:“泓儿再也不会了,泓儿心里,母妃永远都是泓儿唯一的娘亲。”
静太妃的指尖颤抖了一下,眼眶都红了。
皇帝愧疚地握紧她的手:“娘还没吃饭吧,泓儿陪您用膳。”
静太妃定定地问道:“那陛下……是从此都不再怀疑我了吗?”
“朕……”皇帝犹豫了十分短暂的一下,“朕不会了。”
静太妃垂下了眸子。
……
“原来静太妃藏得这么深啊。”回去的马车上,顾承风忍不住对顾娇感慨。
顾娇是不会和他说这些的,顾娇话少,是顾承风帮着秦公公喂王八喂出来的革命友谊,秦公公都和他说了。
顾承风最惊讶的是静太妃连皇帝都下得去手,那可是她的养子,她怎么舍得给他喂那么多怪药的?也不怕把人喂傻了。
“最毒妇人心!”
他这话本是一语双关,想借机揶揄顾娇一下。
奈何顾娇压根儿没反应。
顾承风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马车晃悠晃悠地走着,想到了什么,顾承风忽然促狭一笑:“你方才是把黑药和白药给换了的吧?那她下次再给皇帝下药是不是就会适得其反了?”
月黑风高,庵堂僻静,唯有小厨房发出阵阵爆炒的声音。
皇帝去了另一间禅房等候。
静太妃推开自己禅房的门,缓步而入,随后她反手一挥袖,用内力合上了房门。
她打开衣柜,将黑药与白药从小匣子里取了出来。
她拔掉白色药瓶的瓶塞,从中倒出一颗深棕色的药丸,用白帕子包好。
做完这些她打算离开,可她忽然顿住了。
她的目光落在小匣子上,看了看原先放过圣旨的地方,又看了看两个瓶子——
忽然,她把这颗药放回了白瓶,从黑瓶里倒了一颗药出来。
她拿着黑瓶里的药去了隔壁的禅房。
斋菜已上齐。
皇帝与她跽坐在垫子上,皇帝亲自为她布菜。
“陛下自己吃。”她说道。
“这里没有陛下,没有太妃,只有泓儿和娘。”皇帝给静太妃夹了一片嫩笋,“我记得娘喜欢吃笋,如今不是吃笋的时节,只有腌过的笋,待冬笋出来了,我让人挖一大筐回来。”
静太妃道:“我哪里吃得了那么多?”
“陛下,这是娘娘亲手熬的山菌汤!”小尼姑喜滋滋地捧了一碗汤呈上来。
皇帝道:“母妃不要再如此操劳。”
静太妃道:“你难得过来一趟。”
皇帝郑重道:“我以后日日来,天天来。”
也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说到了静太妃的心坎儿上,她的神色总算没那么冷了。
她叹了口气,拿起汤勺,给皇帝盛了一碗山菌汤。
“你们都退下吧。”她说。
“是。”小尼姑与伺候的宫人渐次退了出去。
“你也退下。”皇帝对魏公公说。
魏公公:“……是。”
散发着袅袅檀香的禅房中只剩下二人。
所谓白药、黑药,并非执意于是谁喂他吃下去,只用在药效发挥时令他看到的人是自己,深深地记住自己,那么便够了。
“趁热喝了。”她将汤碗递给皇帝。
皇帝尝了一口,笑道:“娘的厨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你喜欢就好。”
“陛下!太后召您议事!”
门外突然传来魏公公的禀报声。
静太妃眸光微动地看着他,皇帝被她忐忑不舍的眼神看得心都疼了,他道:“朕在用膳,改日再议事!”
“……是。”魏公公无奈应下。
皇帝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将母妃为他亲手熬制的山菌汤喝了下去。
一碗山菌汤下肚,皇帝放下碗,扶住额头:“母妃,朕有点头晕。”
静太妃温柔地看着他:“没关系,头晕了就睡一会儿,醒来就好了。”
皇帝趴在桌上,晕晕乎乎地看着静太妃,他眼前是静太妃的笑容,耳畔是静太妃的声音,鼻尖是静太妃的气息。
这一切全都深深地映入了他的脑海。
他要记住这个人,为什么记住他不知道。
他就是深深地记住了。
马车上,顾娇慵懒地靠上车壁:“我是把黑药与白药换了,不过,我又换回去了。”
顾承风骇然失色:“你说什么?你、你换回去了?这么说……白瓶里的装的还是白药,黑瓶里装的还是黑药?”
顾娇点头:“没错。”
顾承风惊呆了:“你为什么这么做?”
顾娇淡淡说道:“因为教父说过,这世上,总有些人喜欢聪明反被聪明误。”
第369章 夫妻
顾娇与顾承风在朱雀大街分道扬镳,顾承风走长安大街去清和书院,顾娇则去了翰林院。
翰林院近日公务繁忙,萧六郎总是下值很晚,顾娇去给他送点吃的。
顾娇从仁寿宫带了几盒御膳房做的小点心,给姚氏和小净空三人留了几盒,另外一盒是给萧六郎的。
她揣上点心来到翰林院附近,恰巧萧六郎从翰林馆出来。
翰林馆是庶吉士们学习的地方,虽隶属翰林院,不过并不在翰林院内部,而是与翰林院在同一条街上。
顾娇远远地看见了那个年轻俊美的少年郎,说少年郎其实不大合适,他除了脸嫩,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实则格外沉稳。
只不过昭国男子二十及冠,在那之前都得叫一声少年郎。
暮光落在他精致的面庞上,好似都多了几分温柔。
顾娇双手抱怀,倚在巷口的墙壁上定定地看着他,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萧修撰!”
一个庶吉士从翰林馆追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本册子,从成色上看俨然是翻过无数遍了。
萧六郎停住脚步,转身看向他:“周公子有事吗?”
被唤作周公子的庶吉士讪讪地挠了挠头:“萧修撰记得我啊。”
萧六郎道:“殿试的时候你坐在我前面,我听见杜若寒叫过你。”
周公子这回是真信萧六郎记得他了,他简直受宠若惊,瞪大了眸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那那……那什么,啊……我……”
他激动得结巴了。
或许在不少人眼中,萧六郎是个凭借不良手段上位的状元郎,不过他听了萧六郎这么多次课,深深地感受到了萧六郎的学识渊博,这个新科状元萧六郎是当之无愧的。
“我……我和杜兄是朋友……不是,我……”他担心萧六郎认为自己是借着杜若寒的关系来找萧六郎套近乎,越说越紧张。
萧六郎看了眼他手中的书,问道:“是有什么题没听明白吗?”
杨侍读养伤期间,萧六郎与安郡王分别代替他给翰林馆的庶吉士们上了几节课,杨侍读归来后他们便不再去翰林馆了。
今日是邓侍讲临时有事,让他去替自己上了一节本朝的律法课。
周公子手中拿的正是课上所学的《昭国律令》。
周公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萧修撰讲的我都懂了,真的,你讲得特别好!一点儿也不枯燥!我不喜欢律法,从前上律法课总是走神,以至于……落下许多。”
他不是在拍萧六郎的马屁,他是真的听懂了萧六郎的课,他从不知道律法课可以这么上。
萧六郎没有一上来便照本宣科地为他们诵读各大律令,而是先说了一起前朝的五脏杀人案,一下子把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学生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