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过后,陈国大军鸣金收兵。
陈国大军首战失利,折损了两千兵力,昭国大军的损失亦十分严重,源源不断的伤兵被送往后方的营帐。
顾娇与月古城的大夫们刻不容缓地忙碌了起来,顾娇先为伤兵初诊,根据其伤势贴上不同颜色的布条,随后士兵们再将他们送入相应的营帐。
伤兵虽多,但没人手忙脚乱,也没人手足无措,一切都在顾娇的安排下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不是不慌的。
只是每当大夫们一扭头,就能看见顾娇冷静地做着手里的事,漫天战火在她身后,她自临危不动。
那一瞬,他们的心也好似跟着平静了下来。
陈国大军在第二天的白天竟然没有发动攻击。
也不知是被打怕了,还是在认真谋划着什么,如果是后者,对月古城的形势将极为不利。
陈国首站主要败在轻敌,他们没将月古城的几千守军放在眼里,以为闭着眼睛也能将城门踏破。
若他们真的开始全心应对了,月古城就危险了。
“唐大元帅!”岑副将走进了城楼下的一个营帐,见顾承风也在,他顿了顿,也打了声招呼,“顾大人。”
唐岳山正在做沙盘推演,试图推算陈国大军接下来会从何处攻击。
“什么事?”他问。
岑副将支支吾吾道:“粮、粮草不够了……”
“已经……吃完了吗?”顾承风惊讶地问。
岑副将为难地点头。
太守府的粮草本就极少,当初凌关城打仗还从中借走一些,尽管顾承风昨日去买空了城里的铺子,也得到了一些百姓的捐赠,可对于七千大军来说,还是不够吃两顿的。
今晚,他们就要开始断粮了。
“先给伤兵吧。”顾承风说道。
唐岳山的喉头滑动了一下,捏紧拳头,做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给能上战场的兵。”
顾承风沉默了。
他的良心告诉他应该帮扶伤弱,理智却提醒他,伤弱已不能出战,只有让健全的士兵吃饱了,他们才能杀掉更多的敌人,才能守卫住这座城池。
伤兵的命也是命。
但比命更重要的是保家卫国的使命。
岑副将的喉咙有些酸胀,他没说的是,就算是只给能上战场的兵,也不够吃了……
岑副将出了营帐。
顾承风沉浸在一股莫名的懊悔之中。
唐岳山皱眉:“你在想什么?”
顾承风闷闷地说道:“我在想,我从前为什么要浪费那么多粮食。”
他从不知边关的将士这么苦,更不知打起仗来这么惨。
过了一会儿,岑副将拿了几个馍馍与两碗米汤入内,对唐岳山与顾承风道:“唐大元帅,顾大人,你们也吃点吧。”
唐岳山道:“我不用。”
他的情况他自己清楚,他扛得住。
顾承风道:“我也不吃!拿下去给将士们分了!我一路上吃了不少油水,饿几天不碍事。”
岑副将正想劝二人几句,营帐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岑副将走出去一瞧,顿时怔住了。
是月古城的百姓又来送吃的了。
上一次,他们送出去的是自己的存粮,这一次,他们直接省下了自己的晚饭。
将士们当然不会要!
岑副将也上前,打算劝走那些百姓。
唐岳山却紧绷着身子,隐忍住巨大的情绪走了出来,双臂抬起,拱手冲全城百姓深深地行了一礼。
随即他转过身,堂堂七尺男儿,眼神犀利而湿润,他对所有将士:“吃!”
将士们抱起热气腾腾的碗,喉头胀痛,哽咽着抹掉眼泪,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接下来的三天,陈国大军一共朝月古城发动了三次小进攻,一次大进攻。
陈国士兵的伤亡虽惨重,然而月古城的将士们也耗损严重,到最后一次大进攻时,月古城能作战的兵力已不足两千人。
陈国大军的云梯牢牢地架在了城墙之上,无数陈国士兵杀上城墙,而城楼下的城门也被冲车攻破。
这一次,他们没再用人去应对火油,而是壮牛。
城门破开的一霎,不计其数的陈国骑兵如同潮汐一般涌入城中。
顾承风杀红了眼!
城墙之上,唐岳山的右臂中了剑,他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早已忘记疼痛,继续在血海中抡剑厮杀!
城墙正中央的城楼之上,陈国的副将容参一刀砍伤了两名昭国士兵,他凌空飞上屋顶,双手握住长刀,一把砍断了昭国的旌旗!
他将昭国旌旗痛快地扔进火海,陈国士兵士气大涨,发出了得意的呐喊!
容参拿起陈国的旌旗,猛地将其插在月古城的城楼之上;“月古城是我们……”
他话未说完,一杆红缨枪带着锐利的破空之响疾驰而来,四周全在厮杀,乃至于掩盖了它的动静,等容参脊背发凉时已经没办法去阻止。
那杆红缨枪直接穿透了容参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撞到了陈国旌旗的旗杆上。
旗杆如何受得住如此剧烈的一击,当场断裂!
容参也自城楼的屋顶上呱啦啦地滚了下来。
“将军!”
一名陈国士兵惊叫。
他朝容参冲过去,奈何根本没靠近便被一只素手揪住领子,狠狠地扔了出去!
顾娇拔出了容参肩膀上的红缨枪,一脚将容参踹下了城墙!
顾娇足尖一点,踏着城墙的内壁,借力跃上城楼。
她一手抓着红缨枪,另一手唰的扬开手中的昭国旌旗,稳稳当当地插在了城楼之上!
厮杀持续了整整一夜,月古城的城墙之上,火光漫天。
广袤的苍穹之下,这座城池燃烧了!
百里之外的一处营帐,一名斥候飞速从山峦上下来,对营帐中的男子禀报道:“顾将军!前方的城池好像着火了!”
“着火?”顾长卿望了望脚边的沙漏,“这个时辰?哪座城池?”
“月古城!”斥候说。
顾长卿一路上早已将边塞的舆图烂熟于心,他当然明白月古城如今的战略重要性,如果陈国大军与前朝余孽要继续侵犯昭国的领土,下一个目标就是月古城。
顾长卿站起身:“带我去瞧瞧。”
斥候将顾长卿带上了山峦的制高点,从高处眺望,其实只能看见一条燃烧的火线,这是由于距离太远的缘故,可若是推算到现实之中,那就是整个城墙之上都烧出了火光。
“是战火!”顾长卿眉心一蹙,火光在他瞳仁闪烁,他的周身忽然迸发出一股强悍的气场,“叫醒将士们,准备出发!”
从这里到月古城约莫百里,并不是直行距离,而是算上了迂回的官道以及蜿蜒盘旋的山路。
一般来说,步兵常行军日行三十到五十里,急行军日行六十到九十里,而强行军最高可达一百五十里。
来的路上为了保存战力,顾家军一直都是急行军。
强行军对战力耗损太大,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这么做。
可眼下就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了。
顾长卿走下山脚时,一切营帐与辎重已收拾完毕,将士们全都整装待发,丝毫看不出刚被叫醒的痕迹。
这是昭国最训练有素也最强大迅猛的军队,所有人几乎是瞬间进入了战备状态!
顾长卿翻身上马,披风在寒风中猎猎舞动。
他握紧缰绳,望着月古城的方向,启声道:“所有将士听令,全速行军!”
第500章 最强顾家军!
月古城之战,双方的兵力耗损都很大,甚至陈国大军的耗损更大,只不过他们人数众多,耗损了能够及时补给。
许是前面三座城池攻下来太容易了,因此当容赋率领两万人马前来攻击月古城时,他还觉得兵力太多了。
月古城中的兵力部署他很清楚,全城各大衙署的侍卫、捕快加起来只有两千多人,算上临时征集的壮丁也不过五千人,加上唐岳山从邺城救走了两千五百人,总共七千多的兵力。
这七千多人中容赋又仔细算了一笔账,两千五的朝廷大军被俘虏时饿了三天三夜,体力耗损严重,又强行行军数十里,其战力一落千丈,另外,两千多临时征集的壮丁不具备士兵的武功与素质,上了战场基本就是送死。
毫不夸张地说,与强健体壮的陈国大军相比,这几千人简直就是老弱病残!
然而就是这样一群“伤兵残兵”,连续三天四夜挡住了陈国两万大军的数次攻击!
这些家伙都是哪里来的力量?!
这已经不是不怕死,而是心里装着某种强大不可撼动的信仰,仿佛就算化作一具尸体,也要拦在城门口、拦在城墙上挡住进犯的陈国大军!
容赋作为本次战役的统帅,一直在城楼下的战马上关注着攻城的动向,城门早已攻破,他们的大军长驱直入,昭国大军守不了多久了。
反倒是城楼上有些棘手。
他一直都清楚唐岳山有些本事,只是也没料到他这么有本事。
昭国三位赫赫有名的将领中,最擅兵法的是老定安侯顾潮,最不要脸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是宣平侯萧戟,而最勇最虎的则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唐岳山。
老实说,听到他做了天下兵马大元帅时容赋与他亲爹容尧都很诧异,最勇最虎可不是什么太好的评价,说白了,此人有勇无谋,用兵大忌。
可前几日唐岳山竟然用了一招调虎离山之计——放出朝廷粮草抵达了华清官道的消息,害得他们派遣大量兵力去劫持粮草,结果唐岳山趁机潜入军营,带着两千人马杀了出去。
看似简单的计策,其实每一步都必须算到分毫不差,若是他们没去,或者没带走足够的兵力,那么唐岳山就算潜入了他们的营地也没法儿带着手下杀出去。
就包括唐岳山等人逃走的路线都是唐岳山精心挑选,导致他们的骑兵竟然没追上步兵,气不气?就说气不气!
也正是这件事令容家人意识到唐岳山并非有勇无谋,是他太勇,令人忽略了他的谋。
不过,他再骁勇又如何?
他是肉胎凡骨,总有力气用完的时候,他们陈国大军人数众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月古城的守军却是杀一个少一个了。
唐岳山恐怕也撑到极限了。
容赋所料不错,唐岳山的确快撑不住了,不过并不是他力气耗尽了,而是他的腿受伤了。
伤的是正是曾经被驸马射了个对穿的地方,鲜血直冒,染红了他脚下。
“唐大元帅!”
岑副将浑身是血地朝唐岳山走来,他也受了点伤,但身上的血并不全是他自己的。
“别管我!”唐岳山扶住身后一辆破裂的撞车站起身来,腿上传来钻心的痛,他抬手就砍了一名陈国士兵,砍完他又跌了下去。
岑副将咬咬牙:“……是!”
他眼眶发热地转过身,挥剑继续杀敌。
唐岳山已是强弩之末,他连站都快要站不起来了,被人砍死是迟早的事。
比起没了多大威胁的唐岳山,以一人一枪守住昭国旌旗的那个少年。
少年穿着盔甲,戴着头盔,只露出一双犀利如鹰的眼睛,其实是看不清容貌与年龄的,可他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少年的英气。
无数陈国士兵爬了上去,却没一个人能够顺利地接近昭国旌旗,无一例外都被少年的红缨枪刺了下去!
鲜血染红了他的盔甲,也染红了他脚下的瓦砾,然而被他守护的旌旗却并未被溅上一滴。
他是杀神,他守住了昭国的军魂。
“月古城几时出了这么棘手的人?”容赋眉头紧皱。
他若是去了凌关城就会从驸马口中听到这个人,可惜他还没去。
容赋对手下道:“拿弓箭来。”
“是!”
手下递上弓箭。
容赋搭弓拉弦,嗖的朝着顾娇头顶的旗杆射了过去!
顾娇眸光一凉,将红缨枪撑在地上,借力飞身而起,一脚踹飞了那支箭矢!
容赋又射出了第二箭!
第三箭,第四箭!
到第五支箭时,他终于不再瞄旗杆了,他直接瞄准了顾娇的头颅!
他要射穿这个少年的脑袋!
看他还怎么把自己的箭挡开!
就在容赋拉了个满弓即将松手时,身后不远处突然就响起了一声浑厚的号角声,似踏破远古洪荒而来,带着山河之势,令所有人的心口为之一振!
而伴随着号角声而来的是一阵由慢及快的战鼓声,雷霆霍霍,震慑山峦!
“吼!吼!吼!”
整齐划一的呐喊,在天地间霸气飘荡!
地面开始抖动,尘土开始飞扬,容赋看着马蹄下抖如筛糠的土,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陈国大军的斥候从后方惊慌失措地奔赴而来:“报——报——顾家军来了!”
这一声惊恐的嘶吼在漆黑的夜空撕裂了一道血口,有什么东西好似自云层后喷薄而出。
斥候话音刚落,便被一支箭矢狠狠贯穿,两眼一瞪,直勾勾地扑倒在了容赋的马前。
容赋看着突然就被射中的斥候,心底没来由地涌上一股惊恐!
不可能的。
那么远,怎么就射中了?
不对,应该说,那么远的顾家军,怎么会说到就到了?
他要不是确定顾家军不会这么快赶到,又怎么敢率两万大军前来攻城?
他上头几个哥哥都立了战功,只有他没有。
他来了,他是冲着军功来的!
他夺下月古城,杀掉顾潮与唐岳山,他就能和哥哥一样封侯封王!
他的运气不会这么差的!这一定又是唐岳山的奸计!
昭国的守军连几百人都没有了,胜利就在眼前,他们此时撤退才是最大的错误!
容赋拔出腰间佩剑,郑重高呼道:“消息有误!不是顾家军!是几个昭国的俘虏在林子里故弄玄虚!所有人继续攻城!谁能拿下唐岳山和顾潮的脑袋!赏黄金千两!还有那个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