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卿将胡东强叫了进来。
胡东强见到顾娇激动极了:“顾大夫!”
顾长卿已去一旁看信函,老实说离床榻挺远的,奈何他存在感太强了,胡东强差点朝顾娇扑过去,可后背一凉,他又给退回来了。
他在床边三步之距站定,清了清嗓子说:“顾大夫,你没事了吧?”
顾娇道:“我没事,你呢?”
胡东强一手抱着小背篓,一手拍着胸脯笑道:“我也没事!多亏顾家军及时赶到,陈国士兵没能打到伤兵营来。顾大夫,这是你交给我的东西,我一直抱着,没让第二个人靠近过。”
他说这话时,偷偷用余光扫了眼侧后方的顾长卿。
顾长卿默不作声地看信,仿佛压根儿就不在意也没听见他俩的谈话。
可胡东强还是压低了音量,小声说道:“顾大夫,统帅大人真的是你哥哥呀?”
顾长卿忽然竖起了耳朵!
顾娇点点头:“嗯,是的。”
看在他保住她小福利的份儿上,这个哥哥就让他当一天好了。
顾长卿的唇角不自觉地勾了一下,腰杆儿都挺得更直了。
顾娇与胡东强说了会儿话,主要是问了伤兵营的情况,从胡东强口中顾娇得知原来顾长卿竟然从京城带了一支上百人的医疗队,有朝廷的医官也有从民间征集的大夫。
妙手堂的宋大夫与卢大夫也来了。
其中民间来的大夫由宋大夫统一分派管理。
“宋大夫做事和你一样,特别好!”胡东强难掩自豪地说,这句话看似是在夸宋大夫,其实是变相地夸顾娇,他如今是顾大夫的手下了,顾大夫厉害,他骄傲呀!
就是他没念过什么书,除了说好,找不到别的词来夸。
宋大夫,确切地说是妙手堂所有的大夫都继承了顾娇的行事风格,处理不乱,有条不紊。
伤兵人数众多,就算加上这支医疗队其实也是有些不够用的,可在不够用的同时并未出现恐慌与混乱,患者的情绪被安抚得极好,这其中固然有军人的素养,但也不乏宋大夫以及整支医疗队的努力。
胡东强离开后,顾娇赞赏地看了顾长卿一眼:“怎么会想到组一支这么大的医疗队?”
“不是我的主意。”顾长卿说。
战场是很危险的地方,朝廷的医官们义不容辞,可民间的大夫是百姓,顾长卿不会轻易将他们征集过来。
二东家却找上了顾长卿,说他们医馆愿意出几名大夫与他北上,药材与盘缠医馆自理。
这个消息不知怎的不胫而走,国难当头,百姓亦侠义奋勇,渐渐就有许多医馆找到朝廷。
皇帝与庄太后都觉得此事可行,于是从民间挑选了一批身强体壮、经得住长途跋涉与边塞苦寒的大夫。
“还有件事。”顾长卿道。
“什么?”顾娇问。
“幽州林家捐赠了十万两黄金,用以边塞抗敌。”顾长卿说道。
是林成业的家。
原本林老爷子只打算捐五万两黄金的,哪知林成业快马加鞭赶回去,抱着他老爹的大腿一个劲儿卖惨卖萌,还说要是朝廷没银子打仗,他的小师娘就要在边塞饿死了。
林老爷子究竟是被儿子说动,还是被顾娇与萧六郎的前程潜力所打动,不得而知。
总之,继给国子监捐了一幢塔楼后,他又为边塞慷慨地掏了腰包。
二人说着说着,顾娇的肚子咕咕叫了。
顾长卿忙道:“你稍等,我去给你拿吃的。”
顾长卿出了营帐,冷风吹来的一霎,他隐隐感觉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却一时半会儿没记起来。
百步之外的某个伤兵营帐中,顾承风百无聊赖地躺在用木板临时搭建的病床上。
这间营帐里躺着的全是由危重营转来的伤兵,伤势基本控制住了,只是仍需后续的观察与医治。
不算太大的营帐内放了十几张这样的病床,顾承风躺在最里侧,他的另一边是唐岳山。
唐岳山怎么也没料到他会与顾承风躺在一个营帐中,莫名其妙地成了同房病友。
他俩一个吊着胳膊一个吊着腿,可谓凄惨极了。
很快到了吃饭的时辰,士兵们送来白粥与馍馍,唐岳山的嘴里快淡出鸟儿来了,他皱眉道:“就没点酱菜吗?”
他知道顾长卿是带了粮草北上的,肉不肉的他不敢说,酱菜一定会有。
宋大夫走了过来,对唐岳山说道:“你的伤口缝了针,饮食要清淡。”
是大夫对病人的口吻,特别严肃,没有商量的余地。
唐岳山脸色一沉,强大的元帅气场爆发而出:“谁给你胆子这么和本帅说话的!”
宋大夫不畏强权,不卑不亢地说道:“顾大夫。她说了,病人要是不听话,就喊她来给病人打两针。”
唐岳山的气焰扑的一声灭了!
另一边,他的小病友顾承风也没多少胃口,顾承风不是嫌弃饮食太清淡,他是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面对大哥。
他会武功的事,祖父貌似没和大哥提过。
而就算提了,祖父也并不清楚他武功究竟有多高,还以为他只是会一点三脚猫的功夫,上不得台面。
这种情况下他出城北上,大哥一定以为担心坏了,也气坏了。
可话说回来,他在边塞这段日子的表现应当不算太差吧?
他在战场上杀得有多猛,守军们都瞧见了,大哥也看见了。
大哥会不会对他刮目相看呀?
“二弟,从前是大哥小看你了,原来你这么能干,大哥为你感到骄傲。”
想到大哥一会儿会这么夸他,顾承风忍不住嘿嘿嘿地傻笑了起来。
唐岳山吃着馍馍喝着小粥,甫一扭头瞧见一边傻笑还一边脸红的顾承风,吓得手一抖,馍馍都掉了!
顾承风开始期盼大哥的到来。
奈何他从中午等到下午,从下午等到晚上,迟迟不见大哥的身影!
大哥一定是太忙了!
月古城刚经历了一场战火,事情一定特别多!
大哥肯定是忙得脚不沾地,才没功夫来这里看他的!
忙得脚不沾地的大哥早已将事情井井有条地分配了下去。
此时他正静静地坐在营帐中,一边听手下汇报陈国大军的动静,一边给顾娇的红缨枪修补坏掉的小花花。
第503章 兄妹出马
夜里,顾承风没等来大哥,在一阵委屈巴巴中睡着了。
哼,明天,大哥一定会来看他的!
第二天,顾长卿出城了……
顾长卿是和顾娇一起出的城。
月古城的危机已解决,但还有两个危机在接下来的战役中等待着他们,一个是顾长卿被人斩去双腿,另一个就是顾家军的湮灭。
这两件事其实是有所关联的,起因就在由前朝余孽驻守的凌关城。
前朝余孽为了对付顾家军无所不用其极,他们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名时疫患者,让他感染了城中百姓,顾家军夺回凌关城后并不清楚一场瘟疫已悄然在城中蔓延。
等大夫们确诊这是瘟疫时,顾家军已经被感染。
这种瘟疫大概率上是鼠疫,潜伏期短,发病极快,症状严重,死亡率极高。
顾家军迅速采取措施,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大量的顾家军被感染。
因为得不到妥善的救治,每天都有数百顾家军在隔离的营帐中病死。
为了彻底遏止瘟疫,他们的遗体只能被焚烧,连骨灰都无法带回来。
顾长卿是在给他们寻药的途中遭人暗算的,那是个十分厉害的死士,身手不亚于昭国的龙影卫,可对方并没要了顾长卿的命,只是砍了他的一双腿。
对方的目的似乎是想让顾长卿清醒而痛苦地活着,失去顾家军,失去祖父与亲生弟弟,但又还是在府上给他留了一个顾承林,导致他生不如死想死却又不能死。
他永远地活在了痛苦的深渊中。
顾娇认真地想过了,要救顾家军,就得从源头上杜绝瘟疫,不让瘟疫扩散。
而要避免顾长卿的悲剧,不让他离开大军去寻药是其次,釜底抽薪的法子是找出那个厉害的死士杀了他!
顾娇暂时不知道那个死士在哪儿,那就先解决瘟疫的事。
去凌关城的路上,二人在雪地中策马而过,顾长卿忽然扭头看她:“你的马术有进步。”
在京城时顾娇还不怎么会骑马。
顾娇道:“从京城到这里都是骑马,就会了。”
她的马术老实说算不上好,是马好,不用她花太多技巧驾驭,马自己就跑得挺欢的。
可妹妹的进步,再小也是大的。
顾长卿很欣慰,看向顾娇的眼神都带着光。
“对了。”想到此次去凌关城的目的,他再度开口,“你怎么知道凌关城中有瘟疫患者?”
顾娇面不改色道:“我上次去过凌关城了,还去了前朝总部太守府。”
但是我知道这个消息和我去凌关城没关系。
顾娇在心里补了一句。
顾长卿却理所当然地脑补了她没说全的信息——顾娇去了太守府,并且偷听到了前朝余孽的计划。
不得不说,脑补这个技能顾家父子是把控得妥妥的。
顾家军歼灭陈国两万大军的消息不胫而走,凌关城的守备也比从前森严了,不过,边关的城池并不像京城那样四周都围着城墙,甚至凌关城只是在必经之路上设了几个关卡。
过这种关卡对二人来说没什么难度,二人将马藏在附近的山林中,随后顾长卿施展轻功带着顾娇从旁侧绕了过去。
这种可怕的危险自然不会被放在太守府中,前朝余孽将瘟疫患者关在了凌关城西北方的一个小寨子里。
二人进城后直奔小寨子而去。
小寨子坐落在一处山脚,三面环山,一面临水。
进入寨子要经过河面上的木桥。
二人在一处灌木丛后蹲下身来,仔细观察寨子里的动静。
寨子很小,只有十几户泥巴与草木堆砌的小屋子,小屋子均门窗紧闭,偶尔会有几道压抑的咳嗽声从里头传来。
二人观察了许久,顾长卿小声道:“奇怪,没什么看守的人。”
“门上也没上锁。”顾娇说。
顾长卿点头。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疑点。
这里头关着的是瘟疫患者,虽说他们是要用来对付顾家军的,可如今顾家军尚未打到凌关城来,驻守此地的是前朝余孽的反军。
大街上到处都是前朝士兵。
他们难道不怕这些患者跑出去一不小心将自己人传染了?
顾娇也觉得很奇怪,梦境里她只看到了结果,没看到经过,所以一时也把不住前朝余孽在放出这些患者前葫芦里都卖的什么药。
不过既然他们来了,总能查清楚就是了。
“有人来了!”顾长卿用手护住顾娇的脑袋,与她一道将身子往灌木丛下压了压。
来的是两名前朝余孽的士兵,二人各自拎着一个大食盒走在咯吱咯吱的雪地中。
方才顾长卿带顾娇过来时是施展的轻功,因此并未在雪地里留下脚印,士兵们从顾长卿与顾娇面前走了过去。
两名士兵来到寨子里,将食盒放在面前的空地上,之后就离开了。
“这是送饭?”顾娇道。
“看着像是,这会儿是吃午饭的时辰了,你饿不饿?”顾长卿的重点一下子跑偏了。
顾娇正想说我不饿,就见顾长卿自怀中拿出了一个牛皮纸包裹的东西,拆开后竟是一包肉脯。
顾娇:“……”
顾娇还没来得及吃,寨子里的其中一间小木屋有动静了。
就听得嘎吱一声,木门被从里头拉开,一个身材高大、身姿魁梧的男人缓步走了出来。
他裹着厚厚的棉被,拿着一个空碗,步伐铿锵沉重。
他的气息令顾娇感到熟悉,顾娇用食指在雪地里写了两个字:“死士。”
顾长卿眉心一蹙。
将她冰凉的指尖拿过来暖在自己手中。
二人继续观察宅子里的动静。
这名死士的气色与状态都不大对,俨然也是瘟疫患者。
他来到寨子里的空地上,打开左边的食盒,慢吞吞地取出一张饼、一个馍馍,又打开右边的食盒,舀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做完这些,他转身回了屋。
他走起来有些吃力,看得出病灶已在他体内生根发芽。
他关上门后,其余小屋子的门才开始陆陆续续打开,这之后出来的都是没有武功的村民,年龄在二十到四十之间,属于人一生中体质较好的年龄。
像是被人精心挑选过,顾长卿的心里沉了沉。
每间屋子有两个村民,一共十四人,这些人与方才那名死士一样,也各自取了干粮与药汁。
“能闻出什么药吗?”顾长卿拿出匕首,用刀鞘在雪地里写下一行字,随后他将匕首递给顾娇。
顾娇写道:“治疗瘟疫的药。”
“能治吗?”顾长卿接过匕首写道。
顾娇摇头。
治不了。
如果这真是鼠疫,就得用链霉素,要不就是四环素、氯霉素或磺胺类的药物,这种汤药只能从某种程度上缓解症状,让病人多活几天,最终还是会失去性命的。
顾长卿陷入沉思。
二人又在灌木丛后蹲守了一会儿,忽然,最东头的一间屋子的门被打开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儿鬼鬼祟祟地走来出来。
方才他打饭时顾娇就注意到了他。
顾娇是大夫,看得出谁的症状最重,可这个小伙子是症状是最轻的,顾娇因此多留意了他两眼。
小伙子大概是想逃跑,他蹑手蹑脚地穿过空地,走向木桥。
然而他一只脚还没踏上桥,便被一股大力掀翻在地上,当场在雪地中摔出了鼻血来。
“再有下次,就把你剁成一块一块的喂狗!”
是那个死士的声音。
至此,顾娇与顾长卿终于明白为何这里无人看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