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十秒过去了。
他依旧顽强地坚挺着的!
他掐住顾娇脖子的力道没有丝毫减弱。
只是因为受伤的缘故,他也使不出原先的力道,可即便如此,他一直一直这么掐着,顾娇也是会呼不过气的。
这种药也只有一针,用完就没了。
况且就算有,顾娇这会儿也拿不到了。
顾娇决定直接抠他眼珠子,谁料他竟然选择放弃了去抓顾娇的红缨枪,用那只鲜血淋漓的手唰的点了顾娇的穴道。
顾娇抠他眼珠子的手僵在了半空。
顾娇满脑子都飘着一句话。
完了。
要杀要剐都他说的算了。
天狼将顾娇扔在了雪地里,他没去抓地上的红缨枪,而是拔出了短靴中的匕首。
神经毒素开始奏效了,顾娇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看见他握住匕首的手开始不停颤抖。
他可能没力气刺自己了。
天狼的确刺不了,但他可以割喉。
这把匕首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他跌坐在顾娇身边,颤抖着将匕首对准了顾娇的脖子。
顾娇感觉到了脖颈上深深的凉意。
刀刃要划开她娇嫩的脖颈了。
然而就在这一瞬,天狼体内的神经毒素终于全部发挥了功效,他手一抖,匕首掉在了顾娇的耳旁,他也跪着栽倒在了顾娇的身上。
顾娇:“……”
天狼是横着栽在顾娇身上的,他的脑袋面朝下点在雪地中。
还挺重。
天空不知何时再次飘起了雪花,起时不大,混着猎猎的北风却极冷,刮在人脸上如同刀割一般。
顾娇被点了穴,躺在雪地里无法动弹。
神经毒素麻痹了天狼的呼吸,天狼最终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然而顾娇的身体也开始逐渐变得僵硬。
她望着漫天的雪花,望着晦涩无边的苍穹,听着耳畔呼啸而过的寒风,一点一点冻得失去知觉。
不得不说,驸马这条路选得极好,除了她,再也没人找到。
茫茫雪原,一望无际,谁又能看见那两个躺在雪地中的渺小身影?
不知过去多久,小雪变成了鹅毛大雪。
地上的血迹与气息被大片大片的雪花遮掩,她与天狼的身上也渡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第515章 娇娇
凌关城的仗打完了,自戌时雪停之时起发动攻击,亥时来临时彻底结束,统共不过一个时辰便结束了这场战役。
顾家军集中了全部优势兵力,以人数与战力上的绝对优势将前朝余孽的三万大军杀得落花流水。
翊王被射伤,驸马带着五千大军护送他从凌关城的另一面逃了出去。
余下的两万五千人里,五千人战死沙场,两万人成为俘虏。
这两万名俘虏中绝大多数是边塞与各地的壮丁,他们或是活佛的信徒,或是被翊王威逼利诱,成为了反叛大军的一员。
当然了,也有一部分前朝贵族与士族的后人,他们在翊王手下担任要职,可笑的是翊王弃城而逃时并没有捎上他们。
顾长卿一袭银甲披风骑在同样穿了银甲的高头骏马上,他身后是整齐划一的顾家骑兵。
步兵们被留在了城门口清扫战场,以及组成巡逻队搜捕前朝余孽的落网之鱼。
凌关城不是第一次打仗了,最可怕的一次是前不久被陈国大军攻占,那一日也如同今日这般,数量庞大的陈国骑兵踏破了凌关城的关卡,俘虏了凌关城的守军。
他们也曾浩浩荡荡地骑马走在长街上。
他们见到了女人就掳走,见到了壮丁就抓走,烧杀抢掠,无所不为。
战火再起,凌关城风声鹤唳,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再闻马蹄声,根本没去看究竟是谁赢了,一个个躲藏在家中惊恐不已。
然而马蹄声近了,马蹄声又走远了,长街上没有传来女人的惨叫声,没有传来男人的怒吼声,也没士兵们破门掠夺的喧闹声。
终于,有胆大的小伙子悄悄推开一道门缝往外瞅了瞅。
他瞅见了昭国旌旗在夜色与寒风中猎猎舞动,也瞅见了顾家军的军旗护在昭国旌旗之后。
“是顾家军!”
他大声叫道。
百姓一听是顾家军,纷纷来了几分希冀,只是也没大胆到立刻来到长街上,他们也是打开一条门缝,往外望了望。
顾家军从长街的西头走到了长街的东头,一路往太守府的方向而去。
他们没去惊扰任何一个城中百姓,也没顺手牵羊地带走任何一只路边的羊或鸡。
他们军规森严,一身凛然正气!
渐渐地,有百姓自家中走了出来,起先只有一个,到后面慢慢聚集了一大群,他们好奇地跟着顾家军往太守府的方向走了过去。
此时,太守府已被顾家军全面包围。
张参将将太守府里里外外搜了一遍,搜出了几十名翊王的幕僚,也歼灭了来不及从城中撤走的数千陈国大军。
顾长卿率领铁骑来到太守府的大门口时,百姓们也纷纷跟着过来了。
张参将忽然自附近的一户宅院中押出一个身披袈裟的光头和尚来。
和尚约莫五十上下,一副慈眉善目、心宽体胖的样子。
百姓们中不少人认出他来,一个妇人惊呼了一声:“是活佛!他们、他们抓了活佛!”
听到这声百姓的惊呼,原本惶恐不已的光头和尚眼神一闪,挺直了腰杆,一脸无畏地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诸位施主缘何在城中大造杀孽?”
“老子去你娘的施主!”张参将一脚踹上光头和尚的屁股蛋子,将他踹得在地上摔了个大马趴,“假和尚!招摇撞骗!”
活佛在凌关城的声望还是挺高的,张参将这一举动无疑是激怒了部分百姓。
张参将并不认为是百姓的错,毕竟百姓是无辜的,全是这臭不要脸的假和尚勾结翊王,愚弄了边塞的将士与百姓。
张参将恨不能将所有的怒火全都发泄在了这个假和尚的身上,却被顾长卿抬手阻止。
顾长卿淡淡地说道:“住手。”
张参将拱手退到一旁:“是,将军!”
假和尚摔得够呛,疼得在心里大骂三声,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他索性盘腿坐在地上,单手挂着佛珠,行了个佛礼,普度众生一般说道:“阿弥陀佛,施主杀孽太重,我佛慈悲,还望诸位施主不要再徒增杀孽了。”
“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活佛!活佛是好人!是佛祖派来解救我们的!你们不敬活佛,会遭报应的!”一个老太太义愤填膺地说。
张参将牙疼!
老人家,您睁大眼瞅瞅,这秃驴他是个假的!
哪个大师会和叛军勾结,陷边塞百姓于战火呀!
而且他还、他还……
张参将差点就脱口而出自己方才都查到了什么,顾长卿的话及时打断了他,顾长卿居高临下地看着席地而坐的活佛,不疾不徐地问道:“你说你是活佛,那好我问你,《金刚经》一共多少品?”
“三十二品!”活佛不假思索地说。
“第三十二品是什么,你可记得?”
假和尚心中冷笑,要假扮活佛,怎么可能连《金刚经》都不知道?
他行了个佛礼,缓缓说道:“须菩提!若有人以满无量阿僧祗世界七宝持用布施,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发菩提心者,持于此经,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读诵,为人演说,其福胜彼。云何为人演说,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何以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佛说是经已,长老须菩提及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你们看!他是活佛!”又一个百姓说。
张参将暴脾气上来了,忍不住怼了几句:“会点佛经就活佛啦,那我会背两段四书五经,我是不是就是新科状元了?”
“那你可知释迦牟尼曾写过一卷《小楞严经》,是释迦牟尼悟道前还在王族的时候写下的经文,你可能说上其中几句?”
假和尚的表情出现了一瞬的凝滞。
一般这种小什么经的都是不怎么普及的佛经,他又不是真和尚,怎么可能真把所有的佛经都给背下来?
也是奇了怪了,明明就是个打仗的莽夫,怎么还懂佛经啊?
你家里是有人做了和尚吗?
还是全部佛经倒背如流,天天给你们念经的那种?
“《小楞严经》贫僧自然知道,只不过,贫僧宣佛法时极少会讲到这一篇佛经,即便贫僧说出来,也没多少人听过。万一,这位施主污蔑我是在胡言乱语,又有谁来为贫僧证实清白?”
呵呵,雕虫小技,难得倒他!
顾长卿又道:“你是活佛,你手中应当这卷经书。”
假和尚面不改色地说道:“经书……早已被你们的人烧掉了!”
张参将怒道:“你胡说!我几时烧你东西了!”
顾长卿看向假和尚,神色从容而淡定:“所以大师是承认世上有这篇佛经了。”
此话一出,假和尚的表情又是一滞。
顾长卿不疾不徐地说道:“大师可知,世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佛经。”
《楞严经》是有的。
可《小楞严经》纯属顾长卿诈他。
顾长卿淡淡地看着他道:“释迦牟尼悟道前根本就是个普通人,如何会写佛经?大师被奉为活佛,居然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吗?”
“……”假和尚被噎得哑口无言。
谁说率军打仗的都没脑子,这小子忒狡猾了!竟然给他下套!
百姓中并非所有人都是活佛的信徒,还是有不少理智尚存的人,他们见活佛露出如此大的马脚,不免大声说道:“不会真是个假和尚吧!”
假和尚色厉内荏道:“我是活佛!不是假和尚!”
“那你连佛经都不会!”方才怼他的小伙子接着说。
“我那是……”
不等假和尚那是完,顾长卿扬了扬手,几名顾家军带着几名妇人走了过来。
为首的妇人与假和尚差不多年纪,珠围翠绕,珠光宝气,与历经战火后贫困潦倒的百姓形成了格外鲜明的对比。
她身后的几名女子与她一样皆是富贵打扮,只是比她年轻一些。
假和尚看见这群人出现时脸色就已经绷不住了,他想让她们闭嘴,奈何为时已晚。
“老爷,你快救救我们——他们要抓我们去见官!”
为首妇人的一声老爷,彻底将假和尚的遮羞布扯没了。
“大家别听她胡说!我不认识她们!不知道这些朝廷的人使了什么手段,竟找一堆女子来栽赃污蔑贫僧!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爹——”
几人妇人身后,一道稚嫩的童音带着哭腔响起。
来的不止一个,粗略一数,至少七八个。
若说这些妇人还有可能是顾长卿找人扮演的,那么这些个个都与“活佛”容貌相似的孩子总不会也是找来充数的。
天底下相似之人不少,可这几人明显是边塞口音,边塞总共才多少孩子,就有七八个像活佛的,说不是他亲生的谁信?
假和尚委实没料到顾家军这么狠,不仅把他从密室里挖了出来,还把他的家人从地窖里寻了出来。
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人证物证俱在,顾长卿留下邵军师料理凌关城的庶务,并派张参将与一万顾家军镇守凌关城。
随后,顾长卿带着其余人马迅速赶回月古城。
陈国大军果真是朝月古城夜袭而来了,只不过他们路上出了点岔子,竟然遭遇了雪崩,导致他们比计划中晚到了一个时辰。
而此时顾长卿已经率军赶回来了,陈国大军见状不妙,果断撤走了。
陈国大军经历了两回两次强行军长途跋涉,若此时调头攻打凌关城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顾长卿并不担心凌关城的情况,他带着大军进了月古城。
他第一件事便是去伤兵营找顾娇。
顾娇曾与他说过,若是事情进展顺利,她会去太守府与他会合,可他没等到她,应该是她实施了第二个计划——将患者带回月古城了。
他来到伤兵营外,一眼看见了穿着油皮纸隔离衣、戴着口罩与手套的宋大夫。
宋大夫一般不会裹得如此严实,看来是顾娇与瘟疫患者们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
他暗松一口气。
然而一口气尚未松完,就见宋大夫疑惑地朝他走来:“顾将军,顾大夫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顾长卿微微一怔:“她不是和那些患者一起回来的吗?”
宋大夫摇头:“她没有回来!”
两个男人同时意识到了不对劲。
顾长卿神色一变,将六名暗卫叫了过来,得知顾娇竟然独自一人去对付那些陈国高手时,他心下一沉。
“不对。”他若有所思道,“只是来追几个瘟疫患者而已,不会出动最厉害的高手,只要不是最厉害的高手,娇娇都不会回不来。除非——”
顾长卿猛地想到了驸马身边那个足以打败三个龙影卫的死士,他脊背猛地窜过一股冰冷!
“将军,一切准备就绪,后天我们是不是就要攻打北——”
负责镇守月古城的左指挥使拿着几个行军竹简走过来,与顾长卿话说到一半,就见顾长卿仿佛没听见似的,猛地朝马棚走去,牵出自己的坐骑,二话不说地上了马。
左指挥使追过去,被溅了一鼻子雪。
他胡乱抹掉,望着绝尘而去的顾长卿,大声道:“将军!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将军!将军——”
……
寒风呼啸,大雪飘摇。
顾娇在冰天雪地中冻成了一只小冰雕。
她躺在那里与天狼的尸体冻在一体,一点一点失去体温与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