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健的伤兵继续杵着拐杖往前走。
元棠不请自来地往顾娇身旁一站,夸张地哎呀了一声道:“见到本殿下居然一点儿也不激动,早知道就不来看你了。”
“有事?”顾娇道。
元棠张了张嘴,好像也没事。
他啧了一声,道:“你就不问问我来边塞是做什么的?”
顾娇哦了一声,道:“杀勃亲王还是杀容尧?”
元棠:“……”
“咯,给你。”元棠将一个随身携带的小包袱递给她。
“什么?”顾娇问。
元棠将包袱塞进她怀里,说道:“海棠花盒子是给你的,竹叶盒子是给我表哥的,我要先回一趟王都处置我舅舅,可能有段日子不能去昭都,你替我带给我表哥。”
“嗯。”顾娇应下。
元棠挑了挑眉:“你可别多想啊,送你礼物只是为了感激你帮我表哥带东西而已,再者……当时在昭都也多亏你相公我才能逃出来。”
原本元棠认为是自己藏得好,没叫萧六郎知道,可事后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萧六郎本是要去衙署上值的,却突然改道出了京城北门,还特地在驿站停了一会儿。
恐怕萧六郎早发现了他,故意将他送走的。
顾娇并不知竟然还有这一茬。
真是多亏萧珩放走了元棠,不然这一仗没这么快打完,并且双方都得徒增大量伤亡。
元棠道:“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也该走了,你记得让表哥想我。”
听到这里,顾长卿总算把拔出来的剑插了回去。
元棠策马离开月古城。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张参将问道:“将军,真的就这么放他走啦?陈国可是有十四万兵力,若他此时与我们开战……”
“他不会。”顾长卿道。
娇娇信他,那他就也信他。
顾娇从伤兵营出来,一眼看见等在门口的顾长卿。
“是来换药的吗?”顾娇问。
顾长卿一本正经道:“……嗯。”
顾娇带他去了隔壁的营帐,用剪刀剪开他双手的纱布,这并不是他初来月古城那日为保护失控下的顾娇而握住红缨枪受的伤,是他去前朝余孽的老巢寻找顾娇时落下的伤。
有关那日的事顾长卿轻描淡写地揭过,但其实过程远比想象中的艰难与复杂。
他从幕僚口中得知了前朝大军的老巢以及密道的地图不假,奈何地图是残的,通往老巢的木桥又被皇甫峥毁了。
顾长卿在悬崖上站了许久,确定除非自己长翅膀,否则绝不可能凭轻功掠过去。
他于是打算先下山,从山脚绕过去,再爬上对面的山顶。
其中的艰辛自然不言而喻。
万幸的是地图虽是残的,大致的方位却是对的,他在悬崖峭壁之上艰险地攀爬,好几次差点摔下万丈深渊。
他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活着,活着把妹妹找回来。
他手上的伤就是攀爬悬崖时留下的,至今没痊愈,他又带兵打仗,反复撕裂。
在顾长卿看来这种伤势不算什么,不是顾娇在这里,他都懒得去换药。
“不能再受伤了,不然这双手要废了。”顾娇一边换药,一边严肃地说。
顾长卿轻轻一笑:“嗯,不会了,仗打完了。”
“这里的线可以拆了。”顾娇看着他左手背的伤口说。
顾长卿乖乖地把手伸过去。
顾娇拿出消过毒的剪刀:“会有一点疼。”
顾长卿道:“不会疼,你缝针都不疼。”
又没打麻药,不疼才怪了。
提到这个,顾娇的手顿了顿。
从山脉逃回来后,她为顾长卿缝合伤口,当时恰巧有一名伤兵也急需缝合。
然而小药箱里只有一支麻醉剂。
顾长卿将麻醉剂让给了伤兵,理由是他用不着。他是习武之人,身上难免受伤,偶尔伤得重了就需要喝一点麻沸汤,可不论哪种麻沸汤都对他无效。
顾娇不由地想起她初来京城那会儿,第一次为顾长卿缝合伤口时,小药箱里也没出现麻醉剂。
她那会儿没太往心里去,现在想想,或许小药箱早判定出病人对麻醉不耐受了。
所以他这一身大大小小的伤,都是在完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进行生缝的吗?
顾长卿凝视着顾娇,温和一笑:“不疼,真的。”
“嗯。”顾娇特别严肃地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轻了许多。
仗打完了,瘟疫患者也康复了,接下来顾娇一行人也该返回京城了。
唐岳山留下了部分守军,顾长卿也留下了两万顾家军,一起协同三座城池的灾后重建。
北阳城与邺城太守被杀,朝廷连夜下发诏书,任命了两名新任太守。
新任太守抵达各自的官邸后,顾家军与朝廷守军也已整装待发。
宁安公主是要与他们一道回京的。
救宁安公主回京是老侯爷的任务,如今老侯爷仍卧床养伤,于是由顾长卿出面请宁安公主示下。
太守府的厢房中,顾长卿在书房见了宁安公主。
宁安公主自打从山上下来,便一直待在自己房中,不出门也不与人说话。
顾长卿明白前朝余孽之事对她打击甚大,从不在她面前提及战事与驸马。
顾长卿拱手行了一礼,正色道:“明早我们便启程回京了,不知公主可还有别的什么吩咐?”
宁安公主呆呆地望着窗外的雪景,半晌,才喃喃地说:“回京的路上能否去济城……接一个人?”
说着,似是怕麻烦顾长卿,她又说道,“不用太多人,几个人就可以了,他不难接的。”
顾长卿约莫明白要接的人是谁了,他说道:“微臣会亲自去一趟。”
“我也要去!”
太守府的另一间厢房中,已拆下胳膊上的夹板恢复了活蹦乱跳的顾承风炸毛地说道。
他好不容易养好伤,打算去战场上酣畅淋漓地打一仗,结果却被告知陈国降了!
他才刚当上顾家军呢,就白担了个名头!
主要也是想让大哥见证见证他的实力。
“好。”顾长卿应下了。
顾承风嘿嘿嘿地兴奋了一整晚,终于等到能与大哥一起出任务了,谁料当他全副武装地走出军营时,就见自家大哥的身边多了一个顾娇。
顾承风的脸顿时就黑了:“她也去吗?”
难道不是只有我一个吗?
这种与大哥并肩作战的殊荣为什么要多来一个丫头!
“上马。”顾长卿拍了拍自己的坐骑说。
哼,这还差不多。
顾承风撇嘴儿朝大哥的坐骑走过去,他眼馋大哥的坐骑很久了,他们家除了他祖父的马,就属大哥的马最好。
比从驸马那里抢来的马更好。
“不是你。”顾长卿无情挡住他,将顾娇拦腰抱起,轻轻地放在马背上,温柔地说,“坐稳了。”
顾娇点头点头。
顾长卿则翻身坐上顾娇的马。
然后俩人就绝尘而去了!
留下一脸懵逼的顾承风:“……”
喂!
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第523章 夫妻相见
顾长卿与顾娇此次去接的人是宁安公主与皇甫峥的儿子,今年十三,宁安公主提到他时没说太多,只道了句“他身体不大好”。
可当三人真正赶到宁安公主提供的住址时,才明白他们低估了“身体不大好”这句意思。
那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脸颊清瘦,皮肤有着病弱的苍白,他裹着厚厚的披风,领子上的狐毛随着凛冽的寒风幽幽鼓动。
他有一双狭长的凤眸,像极了他的父亲。
而他的鼻子和嘴又像极了他的母亲。
他坐在种满翠竹的院子里,身边只有四个护院。
他看到身着盔甲的兄“妹”三人,表情没有丝毫波动,只是用双手扶住轮椅的轮子,淡淡地说道:“你们是来接我的?”
“呃……啊,是!”顾承风愣愣地说。
“走吧。”他推动轮椅。
顾长卿定定地看着他,没说什么,走上前,绕到他身后为他推轮椅:“我来。”
他松开放在轮子上的手。
“那什么,你不问问我们是谁吗?”顾承风疑惑地问他。
他道:“不是我父亲的人就是我母亲的人,我父亲兵败了,所以我猜,你们是我母亲派来的。”
“还挺聪明。”顾承风嘀咕。
唉,老实说顾承风有点儿失望。
他原以为他们是来救人,谁料真的是字面上的接人。
还想打一架,让大哥看看他的功夫呢,又白瞎了!
顾长卿推着少年往门外走去。
顾娇站在门口,双手抱怀靠着门框。
顾长卿将轮椅推过去时,顾娇朝他的腿上看了一眼。
不是出于冒犯,也不是出于好奇,纯粹是一个大夫对于患者的诊断。
可惜了,他的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将他一双腿捂得严严实实,顾娇什么也没看见。
宅子里有少年专用的马车,后面的门板能打开,放下来就是一个滑坡。
顾长卿将轮椅推了上去,顾承风帮着合上门板。
“他们要一起走吗?”顾长卿看了看宅子里的四名护院。
少年淡淡说道:“京城缺伺候我的人吗?”
这话没毛病,只是听着莫名让人感觉他不太好亲近。
不过顾长卿原本也没打算亲近他,回京的路上他与他是君臣,可能回京之后就成了再不相见的陌路人。
车厢的地板上有固定轮椅的东西,只不过顾长卿并不熟悉这个,少年也没提醒。
车夫打算驾车时,顾娇开口道:“等等。”
车夫停下。
顾娇一把掀开帘子上了马车,将隐匿在地板上的几个木扣拉出来,卡在了轮椅的轮子上。
整个过程她没故意去触碰少年的腿。
做完这些,她看了少年一眼,才转身下了马车。
他们是先出发的,大军还在后面。
顾长卿找了一间回京之路上必经的驿站,要了两间房,一间给顾娇,一间给少年。
大军夜里就能抵达,顾长卿与顾承风睡营帐。
少年住进驿站后便睡着了,晚饭也不出来吃。
兄妹三人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篝火,烤了点红薯和腊肉。
顾长卿挑了些粮草去马棚喂马。
顾承风与顾娇坐在火堆旁,顾承风往顾娇身边挪了挪,小声说道:“喂,你有没有感觉那小子好奇怪啊?”
“怎么奇怪了?”顾娇翻了翻架在火堆上的腊肉。
顾承风咽了咽口水,用棍子插了一个烤好的红薯起来,压低音量说:“他亲爹死了,他好像都不难过的。还有他的性子,总让我感觉阴森森的。再还有他的腿,你说他的腿是怎么回事啊?他是受伤了还是瘸了?”
顾承风说着说着,忽然感觉一丝不对劲,他猛地扭过头,就见少年不知何时从屋子里出来了,正坐在冷风直灌的轮椅上,阴森得像个来自阴间的鬼。
顾承风一贯胆大,这会儿也没忍住汗毛一炸,手里的红薯都掉了!
顾娇平静地看了看他,收回目光,继续烤肉。
“你们在烤什么?”少年问。
“腊肉。”顾娇说。
“我也要吃。”少年道。
顾娇翻了翻烤肉:“烤好了给你送进去。”
少年拒绝道:“不要,我要在这里吃。”
从屋子到这里有台阶,他自己是下不来的,顾承风定了定神走过去,将他连人带轮椅抱下台阶,随后把他推到了火堆旁。
“这儿风大,你吹会儿就进去吧。”顾承风好心提醒。
少年没接他的话,而是看向认真烤肉的顾娇:“你为什么戴面具?你很丑吗?不能见人?”
顾承风腰杆儿一挺:“哎!你怎么说话的!谁丑了!”
少年讥讽道:“不丑干嘛遮着脸?”
顾承风气得揍他,顾承风冷下脸来,哼道:“我们乐意!遮脸就是没脸见人,那你坐轮椅是没腿走路吗!”
话音一落,顾承风感觉少年的表情僵了一下。
顾承风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他张了张嘴,想补救什么,奈何已经晚了。
少年缓缓地扯了扯唇角,似嘲似讥地笑了笑。
随后,在顾承风带着几分心虚与愕然的注视下,他抬起苍白的手,拉开了盖在腿上的毯子。
一阵寒风吹过,吹起了他那双空荡荡的裤腿。
……
边塞大捷的军报早在十二月初便通过八百里加急抵达了皇宫,皇帝与文武百官齐齐松了一口气。
前朝余孽勾结海匪与陈国大军,导致昭国的两处边境同时开战,昭国腹背受敌,又听闻老侯爷与宁安公主被抓了去。
对于这场仗,众人本是没报多少信心的。
可没想到顾家军这么快就打赢了。
皇帝开始期盼宁安公主、顾长卿、唐岳山、老侯爷以及将士们的归来。
当然了,还有小神医。
放小神医出京的圣旨是他给的,他那会儿真没料到小神医去边塞了,要不是月古城传来消息,说来了两个庄太后派过去的大人,拿着仁寿宫的令牌,他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早知她是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他说什么也不会给她出城的圣旨。
天知道他快被母后怨死了,他已经三天没见到母后了!
“还没到吗?还没到吗?”皇帝在御书房坐立难安。